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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打着公公婆婆的幌子,其实对于做这衣裳最急的还是李英纨自己,自打衣裳做好之后,她每天晚上回到房里都要拿出来看看,摸摸,再试试,甚或就为了这套衣裳和首饰,她还特地买了一面价值不菲,高可及人的江心镜,为的就是试衣裳的时候全身都能照着。
此前多少个夜晚这就成了李英纨固定的乐趣所在,安顿好猫蛋儿睡下之后,她就会将衣裳及头面首饰全套换上,对着那面江心镜,尽全力回想着当日见孙使君夫人及张别驾夫人时她们的动作神态,随后在镜子中一举手一投足的模仿,练习。
一个抬手指的动作,一句吩咐下人的话,脸上那带着淡淡矜持的笑容,甚至是一个掠发鬓的动作,李英纨不断的回想着,练习着。繁琐的练习过程中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憧憬的欢喜,乐此而不疲。
练完再一样一样将首饰及衣裳收好之后,躺在榻上的李英纨总免不了要想到唐成,只不过以前想着想着总是很难受,相思杀人哪!但自从有了这身衣裳及头面首饰后,李英纨的思念里开始多了许多清浅而渴望的笑容。
唐成回来之后再出去拜客该就能穿上官衣了吧!到时候她就要穿着这身衣裳带着这些头面首饰跟他一起去拜客,跟他一起回郧溪县,跟他一起回老家。哎呀,当年那些街坊和见着她就躲的村人们再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时该想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呢?
每每想到这里时,李英纨的脸上总是会很奇异的涌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少女怀春般的羞红,对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她可真是好奇的很,也正因为这份好奇给她带来了一份专属于她自己的隐晦而持久的乐趣。
趴在唐成的胸膛,已为人母的李英纨低低细细的将这个隐秘的从不曾向人吐露过的渴望说了出来。当一个少妇如少女般喃喃的倾吐着自己的小心思时,那份朴素却真挚的美足以打动任何人。
唐成静静的听着她的倾诉,心里觉得她有一点点傻,傻的可爱;又有一点点痴,痴的真实。少女情怀总是诗,其实对于女人来说,又何止只有少女才是如此?这就如同浪漫,浪漫并不是模式化的行动,它是一种心境一种情怀,只要有了这种浓烈的情怀,便是一朵画在纸上的玫瑰亦足以醉人,这无关年龄。
但不管怎么样,唐成绝不会觉得她俗,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而夜行,更何况李英纨过去还有那样的经历,既然是心结就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东西。
“你想回郧溪,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把猫蛋儿带上,爹娘也想回去看看老宅子”,唐成轻轻捋着怀中李英纨的头发,“正好我也想去探望严夫子,四娘舅和张县令”。
李英纨闻言,眼中满是惊喜,“真的?”。
“这还能有假?”,唐成笑着拍了拍她,“要去就得趁早,没准儿啥时候吏部调转文书就下来了”。
这边计划的挺好,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来得快,人就是不经念叨,头一晚上唐成两口子刚说到赵老虎,第二天他居然就因为一件案子的事情到了州城,随即唐成就收到了张子山派人送来的家宴请柬。
因是请柬上说明了是要合家莅临的家宴,所以自打门子老高将请柬送进来之后,李英纨将猫蛋儿递给唐成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阿成,咋样啊?”,临上车前,李英纨又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好看不?”。
“第五遍了”,唐成笑着伸开手掌比划了一下,“我这答案还跟前四次一样,好看的不能再好看了”,嘴上笑着他已顺手将李英纨拉上了车。
等唐成两口子到时,正是天色堪堪黑定的时候,金州别驾张子山亲自站在大门前的花灯下含笑迎客。
“恭喜恭喜,新鲜出炉的进士,本道可是独一份儿!唐成你为我金州文事增光添彩了”,张子山笑着向唐成说完后,又向随后下来的李英纨一拱手道:“唐夫人,贱内在内院门口迎客,就由小翠导引夫人去吧”。
见着本州二号人物向自己含笑见礼,口称夫人,李英纨心旌摇动之间敛身还了一礼,她这还礼的仪容姿态真是标准到了极处,就是礼部官员来了也休想挑出半分不是。
“夫人请”,一个伶俐丫头走了过来,福身一礼后微低着头虚搀着李英纨从大开的院门处向内走去,其间遇见的门子及张府下人见着她那身命妇服时免不得都要停步侧让一下,俟其过了之后这才重新动步忙活自己的事去。
平端着双手虚扣微微放低的双臂,目光平视的李英纨尽量使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安详平和些,脚下若合节拍的缓步走着,心底却是不断翻涌起旧事。
张府她不是第一次来,只不过以前来的时候都是走的侧门,何曾走过大开的正门?下人们又那儿像今天这么过?这倒并非张府势利,实在是官、良、贱三等之间壁垒森严,什么人享受什么待遇都是不言自明的,妻凭夫贵,因着唐成身份的改变,如今的她也自然而然迈入了官人的行列,由此以前再多钱也享受不到的礼遇也就顺理成章了,比如洞开的大门,比如这些人的避让颔首,再比如不远处那位穿着诰命服侍在内院门口迎客的张夫人……
今晚的客人并不多,且都是唐成的相识,除了从郧溪县赶来的张子文及赵老虎外,另外就是州衙里的录事参军及两个判司,能受邀参加这样的家宴,不消说这都是张子山在州衙里的心腹亲信了。
进士科新进士难考天下皆知,与此同时大家也都知道新进士们虽然开始的时候授官不高,但他们升迁的速度却远比其他官员要快的多。所以在面对进士科的新进士时实不能纯以当下的品秩而论。当唐成迈步走进花厅时,张子文及赵老虎也还罢了,另三人的见礼着实是亲热的很。
“大家都是旧日同僚,这又是在别驾大人的私宅,客气什么”,唐成含笑拱手还礼,过去大半年一直在长安,三品大员乃至郡王爷他也是常见的,有这样的经历熏陶下来,而今再回到金州面对这样的官场酬酢时,唐成举手投足之间实是放的极开,那份接人待物的洒脱虽然说不清楚,但面对他的人却是实实在在可以感受到的。
静静的看着唐成,坐在一边的赵老虎微微点了点头,看来唐成这一趟长安跑得不冤,得了一个进士自不必说,他整个人的气宇比之以前也开阔了不少,以前看着是沉稳凝炼,现在瞅着倒有了那么点儿老练的意思。
看着面前挥洒自如的唐成,那录事参军及两个判司心中的感慨更盛,眼前这人初从郧溪县衙调上来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才多少时候?他就成了这般模样?
从普通的刀笔吏到判司,再到录事参军,进而由金州一跃调入道衙做了观察使的心腹,现在更了不得了,其人竟然跳出山南在长安城里踢腾出了一个新进士,对于大唐数以十万计的吏员们来说难如登天的吏官身份转换对于他而言,竟瞅着是轻松自在,闲庭信步的就跨过去了。
虽然都是吃朝廷饭,混衙门事儿,但一个吏一个官,这中间的区别到底有多大,想想就让人心酸哪!
先是孙使君,再到于观察使,现如今可好,这个分明是出自郧溪县农家子弟的唐成竟然连镇国太平公主的门路都走通了,笑话,这漫大唐官场里谁不知道这几年要想考中进士总得公主殿下发了话才成,今年就二十二个新进士唐成却能名列其中,那背后的意思还用说嘛!
看看眼前举止有度的唐成,想想他这几年的际遇变化,再想想自己这几十年的苦熬苦做,此前三人因受邀别驾私宴而起的兴奋与自得顿时意兴阑珊,他们可是眼瞅着唐成从小吏员发迹起来的,感受尤深。跟他一比,自己这几十年横是活到了狗肚子里了,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哪!
唐成自然不知道他的出现竟让三位旧同僚生出如此多的感慨来,跟他们见礼完后,他便到了赵老虎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喊了一声四舅之后,又向张子文拱手一笑道:“大半年不见,三叔瞅着倒是富态的多了,小侄但看三叔的肚子就知道郧溪县中如今定是盗匪绝迹”。
唐成这声三叔叫得张子文是浑身舒泰,“行啊,就冲你这声三叔,待会儿我就得跟你多喝几觞”,粗豪笑着一拍唐成的肩膀,张子文扭头向赵老虎道:“大哥,你这侄女婿选的实在是好,重情不忘本”。
“他跟你们家那小兔崽子是结拜兄弟,这条变不了,那怕他出息再大,见到你也得规规矩矩叫声三叔”,赵老虎边说边笑着摆摆手道:“今个儿是在张别驾府,大家也都不是外人,坐吧,都坐下把酒添满了说话”。
一旦开喝,不消说唐成就是最主要的目标,一觞一恭喜,扰攘了好一阵儿之后才结束,随后大家就是饶有兴趣的问他京中见闻,唐成这才察觉出来,感情张子山今晚请客竟然是以他为主宾的。
嘴里含笑说着,唐成心里就开始寻思张子山此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这新进士一般人自然是看得重,但在一州别驾面前也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张子山又是家宴又是拉赵老虎来作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以他跟张相文的关系,张子山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直到那录事参军看似无意分明有心的问了一句话之后,唐成才品位出一点意思来。
“先皇驾崩,今上登基,本道观察使怕是不久就要换人了”,回答到这个问题时唐成也是心酸,于东军可是对他有大恩的,只不过朝局如此,他这观察使的位子的确是坐不长久了,“好在本道修路事宜已进尾声,而于大人重回工部也是夙愿”。
抬头一声长叹,唐成沉吟了片刻后接续道:“至于接替之人是谁实不好说,江南东西两道现任的观察使都是韦庶人当日亲点的人选,这次势必也要被撤换掉,这两道乃是江南半壁的重心所在,依着当前的朝局形势,新任观察使必是公主心腹无疑。公主既然占了这两道的人事,山南东道于情于理就该放放手儿,以我浅薄之见,接替于大人出任山南东道观察使的必是今上在相王潜邸时的旧人”,因是座中并无外人,唐成说话也就没什么遮掩。
“唐进士所言倒与别驾大人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诚然不虚”,听着录事参军的话,唐成看了看张子山,正见着他脸上那一抹失望之色一闪而逝。
相王潜邸的人出任山南东道观察使张子山失望什么?唐成一边小口的呷着酒,一边又对刚品味出的那点意思不把握了。
赵老虎看看张子山又看看唐成,微笑着摇了摇头,读书人就是喜欢弯弯绕,这个老张啊,本来挺简单张口就能说的事儿愣是让他给整复杂了。
录事参军就此一句后直到酒宴结束也没再说什么,搞的唐成云里雾里的弄不清白今晚这场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家宴到底是个啥意思。
“唐成你等等,我跟你说说话”,酒宴散时,赵老虎叫住了唐成。
等那录事三人去后,赵老虎笑着向张子山道:“我知道你府里有个好园子,现在正好去看看”。
闻言,张子山一笑,当先向外走去。
张子山府的后花园的确是不错,不过四人谁都没有欣赏的心思,赵老虎在花架下的石几上坐定之后便径直开言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又是个粗人,有啥话就直说了,图个爽脆”。
说完之后,赵老虎就直接看着唐成道:“第一件事,于观察使眼瞅着要走,路也修得差不多了。你那结拜兄弟再呆在道衙可就不尴不尬的了,终归还是要科考才是正途。唐成你刚中的进士,礼部里有没有路子帮他一把?”。
赵老虎此言一出,张子山两兄弟的眼神儿就紧紧着落在了唐成身上,张相文可是他老张家唯一的独苗男根,这又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着紧。张子山虽说是个别驾,在金州的确不小,但他这官儿到了长安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反倒比不得刚刚考中进士的唐成,毕竟他考中的可是士林华选的进士科。!
“我跟相文是结拜兄弟,您二位就是也就是我的二叔、三叔,以后有啥事直接吩咐着就是”,眼前就只有四个人,唐成也没再叫什么别驾大人,径直比着张相文称呼了二叔,他此言一出,张子文看了看张子山,张子山脸上就微微有些赧然。
“我这次去长安也就是探探路,二弟必定是要参加科举的,三位都是尊长,小侄也就不藏着掖着的放胆说一句,若是二弟要考进士科,那实在是没办法,但若是法科的话,小侄倒还有些把握能通这个路子”,法科比不得进士科竞争激烈,太平公主总不至于把礼部科考的十多科都给把持了,这一点信心唐成还是有的,“不过二弟道学里的乡贡生名额就得二叔费心了”。
跟唐成相处也这么长时间了,张子山兄弟都知道他是素不妄言的,既然敢说这话必定就有些把握,一时都是欣喜,张子山还好些只点头说乡贡生名额有我,那张子文全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大笑着起身擂了唐成一拳。
张子文高兴之下这一拳使力可真不小!唐成咧着嘴笑道:“二叔,三叔且慢高兴,小侄有句话得说在前头”。
张子山闻言一愣,“贤侄但说无妨”。
“取中法科经吏部关试之后,二弟十成十是要放出去做县尉的”,唐成说着向张子山两兄弟拱了拱手,“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介时小侄若是放了外任,不管是县尉也好,县令也罢,二弟都得来帮我,万一离家太远,二叔三叔可得多包涵”。
“跟着你,跟着你我们放心”,张子文快嘴说了一句后,这才猛然想到二哥在座轮不到他发话,随即便住了口,只是咧着嘴笑。
“噢!看来贤侄此去长安交游之广远不止于礼部啊”,张子山拈须一笑,“我们是他的叔父,你也是他的大哥嘛,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老虎笑着接过话头,“唐成,第二件事就是你二叔的,姚刺史从六部里放下来的时候走的前政事堂相公宗楚客府里的路子,各道观察使们调理完,下辖的府州多多少少总得有些波及,你看有没有路子能帮扶你二叔再进一步”。
赵老虎这话说的太直接,闻言正呷着茶水的张子山猛然咳嗽了一声,喷出来的茶水将袖角儿都濡湿了。
听到这话,唐成恍然大悟,合着张子山今晚如此正式的宴请竟是为了这两件事情。
心底一笑,唐成脸上没有丝毫异常,“兹事体大,小侄也不敢妄言,不过却是可以介绍一人给二叔认识”。
“谁?”。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张湋”。
就如同长安县是天下首县一样,京兆府实是天下州府第一,同为州官,张子山自然知道这个最近涌现出的新贵京兆尹,“张东波?原相王府典军?”,说到这个时,张子山手中正往石几上放着的茶盏都忘了,就此半悬在空中。
“就是他”,唐成笑了笑,“二叔许是还不知道,去年小侄在金州修路时,那与都拉赫一起来的张明之就是张东波的胞弟。小侄与他兄弟二人有些交情,牵线搭桥倒还勉强够得上。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小侄写好书信之后二叔就谴心腹家人尽快进京吧”。
“二哥,这是个大事,让老四和老五亲自跑一趟,多带财货”,高兴事一桩连着一桩,张子文兴奋之下说话时也顾不得什么讲究了,说完之后,他哈哈向唐成笑道:“唐成你行啊,连京兆尹都能攀上交情,你这路子可不是一般的野”。
三人里边只有赵老虎知道当日的扬州之事,闻言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笑笑后什么都没说。
张子文那句“多带财货”的话让张子山又是一阵咳嗽,端起犹自悬空的茶盏凑到嘴边后,张子山这才发现茶盏里根本已经没有了茶水。夜色之中,他的脸上悄然一红。
失态,太失态了!
此前在司马的位子上一坐多年不动窝,去年借着唐成的力上到别驾,而今眼瞅着刺史有望,更能与天子心腹搭上关系,自打认识唐成以来,张子山的仕宦之路走的格外顺利,心中的激动自不待言。
无声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住心情后,张子山看着花架下面带着沉静笑容的唐成,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礼部,吏部,京兆尹,唐成啊唐成,你的根到底扎在那儿?”。
一个惊喜连着一个惊喜,刺激的张子山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时,唐成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心思,即便没有赵老虎的提说,他也希望张子山能接任金州刺史。
吏部放了外任之后,不管地方好与不好,他初赴任时总不能将家人都一股脑都带去,即使是家人能带走,那收益极为丰厚的产业也带不走,不拘是为了那一条,只要张子山能顺利接任刺史之职,那他走的时候也就能后顾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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