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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当日了空等进了内衙,湛翌王随请湛公与太夫人出来,叫他们拜见了,然后来拜见梅杏娘,独令本自重拜杏娘四拜。杏娘道:“此是何意?”翌王笑道:“前日在庵内相知,只有本白实系处子,今日夫人当以另眼看待,未知肯垂青否?”杏娘亦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僧来看佛面,哪有不青目的理。”遂令送至后边小楼中住下,各各蓄发改汝,同了空等四人同纳为侍姬。那夜翌王领了杏娘主意,便与了空、本白等把旧日风流重整。正是:不二真姬,妇却十方衣体。无为仙媛,堪抛万叶梵文。杳听鼓沉,凡心转盛;停看灯闪,欲火偏殷。入纸帐面梅花缠杨柳之腰,牵轻-而桂子袭樱桃之口。韩椽香贻非贾女,宓妃枕赠错曹王。毒龙归旧袕而垂诞,谭底泉流滚滚;顽象返上官而摄饵,坡边草长茸茸。色即是空,此刻青丝难乱;电犹如幻,今宵红浪无踪。且看他昏迷态,恰如禅定;翻疑他相对处,正凑机锋。
湛翌王自此内有杏娘、佛奴,又令本白改名巧姑,了空改名翠娥,本空改名芳姿,本亮改名春媚,本悟改名蟾怜,共是七个娇娃,真正坦白朝寒食,夜夜元宵。
不觉在任两年了,一日恰值暮春时候,川中气暖,庭前牡丹盛开,翌王请湛公与夫人赏过,复设内宴,同杏娘巧姑辈花前把盏,论旧谈心,忽见一双紫燕环绕飞鸣,翌王笑对杏娘道:“昔年吟紫燕诗,分明如此光景,今复来此娇啼,多应替我二人作贺。细想起来,若非紫燕,怎得走到园中,就是走到园中,若不吟诗,怎得小姐听见,此双紫燕真你我之月下老人也。今我与夫人同谐鱼水,须斟杯酒儿谢他一谢。”杏娘道:“此言正合我意。”遂筛了酒向空拜谢。那双紫燕却也奇怪,是有知觉的一般,竟停翅不飞,立在檐角之上,呢呢喃喃不知叫些什么。拜谢才完,巧姑辈俱各惊异,忽然又有六只小紫燕趁风翻至,随了那两只紫燕仍复绕户飞鸣,翌王大加骇异。杏娘道:“相公不必惊疑,我看后来六只小燕,分明与佛奴、巧姑、翠娥、芳姿、蟾怜、春媚诸姬一般,连相公与奴家,共是八个,今紫燕恰好四双,这段奇事皆天赐祯祥,我等各宜敬酒一杯,奉酬紫燕,拜天地作合之恩。”湛王、巧姑辈各俱应允,八只紫燕又复成对儿立住不飞,直待浇酒拜毕,然后连绕三匝,飞入云端去了。翌王道:“如此异兆,千古罕有,敢请夫人及诸姬各赋一律,以记紫燕降祥之意,乃见我八人夙世姻缘非同小可。待我先为首唱。”遂吟道:夕霭朝晖满画堂,差池片影拂青光。
翅凌贝阙玄衣淡,衔入琼筵降雪香。
对对云中呼比翼,翩翩花外舞成行。
分明一段三生意,喜获双飞丽日长。
那时杏娘亦步韵吟道:斜剪春风到玉堂,双双常幸沐恩光。
同栖金屋花梢影,共渡银河月底香。
巢护紫紫泥一点,羽翻红浪锦千行。
搏前未识呢喃语,仁看翩跹降瑞长。
那时巧姑亦步韵吟道:怯怯新雏隐法堂,痴情偏喜恋韶光。
不皈鹦鹉征新印,肯逐蜂媒窃寿香。
齐掠锦窠花作雨,漫啼金粉玉为行。
只缘轻薄东风好,引入帘前细语长。
那时翠娥亦步韵吟道:飘摇弱羽寄云堂,偶学鸳鸯窃宠光。
入幕解传幽阁语,穿帘分得赐衣香。
轻身翻出三千界,倦翩空随十二行。
今日春归双舞处,啼痕益觉为情长。
那时芳姿亦步韵吟道:联翩飞入郁金堂,绣箔同窥玉镜光。
拂羽并回鸾影动,剪波双点水痕香。
当年踪迹依龙树,今日翱翔列雁行。
相对啼花三月暮,小红零乱昼初长。
那时春媚亦步韵吟道:两两翻风认锦堂,巡檐难识旧风光。
斜惊钗上双飞巧,日落枝头万斛香。
怨入空梁悲失侣,栖绕深院喜成行。
年来啄尽愁滋味,舞得游丝几许长。
那时蟾怜亦步韵吟道:于飞燕燕绕兰堂,收尾横拖黑绿光。
掷过落花风有态,趁来飘絮翅无香。
舌欺紫陌黄鹂啭,色暗青天白鹭行。
王谢风流都占尽,乌衣声价为君长
翌王与杏娘等七人俱已吟完,这番轮到佛奴。佛奴道:“贱妾生平未曾读书识字,以致前日错取诗笺招灾惹祸。今日步韵,望夫人代妾一挥,以成八咏。”翌王道:“言之有理,乞夫人为彼赋之。”杏娘遂又复吟一律道:衔出新愁翡翠堂,误传密语漏青光。
轻盈贴地身偏稳,绰约呼人口亦香。
常带春泥四五点,曾沾花泪两三行。
眼前瞥见双飞翼,撩拨吟魂一线长。
杏娘代佛奴吟完了,翌王便遍阅诸作,赞道:“篇篇都借紫燕为题,实实写出自己一生遭际,片言只字,多从性情中得来,有比有兴,深合赋体,虽李易安、朱淑真诸美复生,亦未易有此。下官回视首唱,不觉珠玉在前,对之形秽。”杏娘道:“奴辈蛙鸣蛩噪,安比得相公掷地金声。”翌王道:“休要太谦。夫人乘此余兴,再与诸姬咏牡丹一绝何如?”
才欲举笔,忽传进邸报,兵部一本,为举荐贤能等事。本内例举各处才智武员,理宜大加宠眷,以固封疆。中间陶杞、湛国瑛、黑定国俱列名在内,已奉旨准奏,陶杞进爵靖湖侯,湛国英进爵南平伯,黑定国提督山东全省水陆官兵,驻扎省城,都督府左都督加二级。翌王看毕,佛奴辈六姬俱举杯称贺道:“天边紫燕呈祥,庭前牡丹散彩,嘉兆叠见,果然老爷有此高升之喜。”独杏娘揪然不发一语,正是:人人举杯贺,我意觉堪怜。
识破浮云趣,功名事了然。
翌王道:“夫人,我湛国瑛一介寒儒,叨居显职,今又复蒙宠锡,此皆邀天地祖宗之灵得以有此。方幸光前耀后,荫子封妻,常享富贵有日矣,忽见夫人反有不悦之色,何也?”杏娘道:“奴家有心事。”翌王道:“有甚心事,试为下官一言。”杏娘道:“不必言罢了。”翌王道:“夫妇之间,有过相规,有善相长,乐则同之,忧则分之。夫人面有忧色,不与下官明言其故,非妇道也。”杏娘道:“言多不祥。今日相公荣升报捷,所以难以启齿。”翌王道:“但说不妨。你若不言,闷杀下官也。”杏娘道:“奴闻宠不可极,位不可高,位高宠极,难以自固,然当居安思危,勿念利禄,苟不戒惧,旋主覆败,载之史册,历有明验。今相公得此显要,众口称贺,欢忭之气革于一堂,威武之勋著于天壤。据奴家愚见,还宜急流勇退,挂冠归去,以父母甘旨为念,以山水登临为乐,则优游林下,寂水亦可承欢;放浪天涯,琴书皆能养志,何必苦恋功名,作此行险侥幸之事。一时鸟尽弓藏,虽欲牵犬东门,便不可得矣。相公以我言为何如?”翌王摇头道:“夫人差矣。我闻国尔忘家,公尔忘私,此身许君,生死以之。若食其禄而避其难,尸其位面图其安,非古大臣之节也,所以马伏波至老犹思以马革裹尸,屈突通必欲以好头颈为朝廷受一刀,孔明鼎足既成,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忠肝义胆足以炳照千古,是功名垂于竹帛,勋绩光于宇宙,这等人才叫做堂堂男子。夫人以急流勇退的迂谈误我致君大事。”杏娘道:“相公之言甚善,但识其理而未识其势,得其经而未得其权,不足称丈夫也。”翌王变色道:“请问丈夫便怎么?”杏娘道:“凡为国家任天下事者,必先量我生平才力,量我生平经纬,安使九重之上无疑主,同朝之列无疑明,出可见信于万方,入可无惭于社稷。请相公自去思想:老成练达,百战百胜,你果能如马伏波否?捣坚挫锐,勇略冠军。你果能如屈突通否?三分预定,勇略冠军,你男能如诸葛孔明否?不过附会陶公,因人成事,侥幸建了平湖之绩,骤得高位,不自损抑,罔知时势艰难,便轻易开口,把古大臣相比,此皆速祸之道,非安全之计也。”说得翌王满面羞惭,又气又恼,只是与杏娘成婚之后从未变脸,不好破得口,便大声道:“且吃酒罢。”佛奴、巧姑辈见天色已晚,收拾掌灯,又见颜色不善,连忙执壶的执壶,把盏的把盏,送过酒来,翌王接到手连吃了十数杯,偷觑杏娘,坦然绝不介意,翌王反心上懊悔道:“早是我不曾发怒,看他度量,也倒能容人,想他言事,也有些合理,今日一天喜事,也不是闲争的时候,不如敬他一杯酒儿陪个小心,等他说句好话罢。”随手接过佛奴的酒,笑脸儿捧到杏娘面前道:“下官一时酒渴,打断了夫人话头,你责备我的都是良言,但喜的恩从天降,且你饮此一杯喜酒,须把高兴话儿说说再处。”杏娘道:“多谢相公美情,奴家酒倒不吃,若相公不厌烦言,待我细说一番。”翌王道:“愿闻。”杏娘道:“今日相公荣封忽降,进爵为伯,三公九锡,指日可待,自当加额奉贺才是,反说此扫兴言语,逢君之怒,势所必然。然奴家每见变幻无常,沧桑瞬息,季轮金谷鞠为茂草,吴宫春树化作寒烟,当富贵时歌姬逐队,舞女成行,在家则珠履之客满堂,入朝则节钺之车塞路,前呼后拥,一著万钱,及至一朝失势,那些趋炎附势的又傍别处门下,那些献谀承旨的又向谁家奔走,那些追欢买笑、倚翠偎红的,不为势豪所占,必为权要所夺。相公,你目下迷恋荣华,道是此等境界可以常恃,只怕钟鸣漏尽,连你我不能相顾。此身尚且不保,何况歌姬侍妾、官位家室哉!”翌王当时陪个小心,指望杏娘改口说些兴头的话,如今听了这番言语更加讲得利害,酒儿越冲起来,心里越加不快,便拍案道:“夫人,不吉利话也讲得够了,有此名花,有此良夜,且图个目前快乐罢。”杏娘微笑道:“据相公看来,以为目前尽可快乐,据奴家看来,目前多是烦恼。”那时巧姑辈见两个闲争不已,只得各斟了酒又送过来,翌王一饮而尽,又拍案道:“目前烦恼是夫人寻出来的,茗论下官,有何不快乐?”杏娘又微微笑一笑道:“可惜相公聪明盖世,懵懂一时,奴家适才苦口之言,正为快乐地耳。”翌王冷笑道:“酒也不许人开怀吃一杯,只管絮絮叨叨,还要说甚么快乐地、快乐天!”杏娘笑道:“相公,你在家尚无纳言的度量,动不动怒发如雷,朝廷之上,不是你使性的去处,此等作为,眼见得奴家所言祸患可以跷足而待,还不想及早回头,寻个安身立命所在,直等到一跌难挽。”佛奴从旁劝道:“小姐改日再讲罢,省得老爷只管着恼。”哪知翌王多吃了几杯闷酒,早已鼻息轰雷,烂醉的倒在交椅上睡去了。巧姑和翠娥辈说道:“夫人,老爷已睡熟,夜已深了,风露之下,不当稳便,扶进去安置罢。”杏娘道:“且慢着,你们不可扶他进去,就扶他睡在牡丹台边草地上,把一块土块与他做了枕头,不许一人相伴,我和你们收拾了杯盘进房去罢。”佛奴、巧姑辈俱不解其意,只道夫人性格蹊跷,一言不合便使这般狠心,却又见杏娘面上并无怒容,心中再三疑惑,但是夫人之命,焉敢不从,好歹只得依着做会。杏娘又唤取纸笔过来,写下一首小词,把石头压在翌王身边,自己竟同巧姑辈把门闩好回至房内。
却说湛翌王睡在地上,直到四更时分,酒醒转来,只道是此身还在翡翠衾中,象牙床上,珊瑚枕畔,睡鸭香边。不想放开眼来,冷露一身,月光满地,倒吃了一吓。又疑是梦里,仔细看去,早见身底下乱茸茸一片青草,头颈边冷冰冰半块硬泥,连唤夫人几声,静悄悄并不答应,再唤巧姑、佛奴、翠娥、芳姿、春媚、蟾怜,一个个音信杳然,忽地直跳起来道:“莫不是我死了?”四顾园林,又依然牡丹台、芍药栏,明明原是衙署。莫不是酒醉了?怎么筵席俱撤,灯火俱无,夫人姬妾辈竟不扶我进房,反抛我在乱草地上,好生奇怪!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只见石边压着半张字纸,拿起来向月光中看着念道:娇娥尽散,绮筵忽撤,问歌舞排场安在?衰草残红土一堆,这便是富贵收成境界。怜伊迷恋,怪伊颠倒,道紫绶金鱼足快。伍子浮尸文种亡,只有五湖上烟霞无碍。
翌王念完,跌足大笑道:“贤哉夫人!贤哉夫人!你睡我在草地上,又做这首同来现前指示,我一时执迷不悟,乘着三分酒意,反挺撞了夫人,我湛翌王好痴也,我湛翌王好呆也。”只如此刻光景,只身孤影,冷冷清清,唤人不应,进步无门,锦绣窠巢,娇妻美妾,闹官厚禄,却都在哪里?细想起来,果然功名皆身外之物,山水乃眼前之乐,怎么不明白把七尺微躯被一围玉带、一颗金印、一纸黄封直缠缚到死,略无生人乐趣。今日报君,明日报国,万一功高见忌,被人暗算起来,这条性命活活送在名利场里。呸,好不扯淡!这是二十年来的春梦今日才醒了也。又大笑大叫道:“夫人,我湛翌王如今醒了。”那时杏娘在内听见叫唤,即令佛奴开门,出来接了翌王进房,翌王就在灯下连夜修成表章:亲父母年愈古稀,有弟国琳沉任山东台儿庄参将,使垂白双亲温情甘旨之节无人侍奉,罔极莫报,孝道有亏,乞赐归田终养。
陶公在任闻知此事,叹息道:“梅杏娘不过妇人,尚且知几远引,湛翌王乃系少壮,尚且勇决退藏,夫无耳顺已过,兀自营营名利,何不达至此!”于是亦上本乞赐骸骨。黑仲襄晓得,也上本辞官,千里之外皆望风弃职。三处次第奏闻,不一月圣旨批下来,陶、湛两本俱准了,独黑定国本上批道:“黑定国系陶杞螟蛉之子,告养虽书其孝思,但陶杞自有嫡子侍奉,定国着照归供职,以固屏藩。该部知道。”当时陶、湛两公晓得旨意允了,便即日离任回家,两姓亲朋都来作贺。
单说湛翌王到家,也不去干谒当道有司,也不去乘轿答拜宾客,也不把黄伞炫耀乡里,竟奉着父母仍退居柏秀村中。家里有几个旧仆苍头,数十个山童,一两队美婢,收拾起梅家的花园,多植老梅、丹桂、榆柳、芙蓉,四时花卉不绝,除问寝视膳之外,引着杏娘、佛奴、巧姑一班同去恣情游玩。一日走到飞仙洞口,对着佛奴笑道:“这是你担误我的去处,只落得今日天台重到,刘阮尚存,仙姬无恙。”遂怅然有感,口吟一绝道:玉洞桃花依旧开,仙郎仙子后归来。
但看一曲沿溪路,却比当年长绿苔。
翌王又走到挹绿堂上,对杏娘笑道:“这是你哥哥擒拿我的去处。谁晓得天理昭昭,陷入不过陷己,害我却反害身。今日凶残绝影,鸡肋余生,幸得重来会此,你看墙上美人赋宛然尚在。”不觉抚今追昔,又吟一绝道:挹绿堂边草色昏,曾从此地暗消魂。
今朝重读美人赋,壁上溶溶半泪痕。
杏娘此时见题起前情,回想哥哥已亡,父母乏嗣,目前富贵已不能与二亲同享,只留得-道韫,接伯道之单传。言念及此,不觉凄然泪下。又想当时几番颠倒,反成两姓良缘,一纸错笺,竟作三生公案,其中亲变为仇,仇变为亲,东牵西引,皆是老天撮合,必非人力所能。今日身归故园,恍然若梦,遂漫成一律道:归来重问归楼台,画阁朱扃一半开。
啼鸟恋人呼故主,残花吹面扑新苔。
吟投紫燕情无种,踪散红闺祸有胎。
回首那堪成往事,几行清泪独徘徊。
湛翌王道:“夫人不必伤感,万事皆在定数。我当日步进此园,不过春游既倦,乘醉发狂,哪有姻缘之想,谁料闲吟遣兴,因兴留情,因情惹祸,几至丧身狱底,又蒙皇天眷佑,脱此网罗,逃入贼巢,甫离贼巢,复入欲井,出得欲井,不意又在湖中博此微功,始得与夫人相会,幸谐百年连理,又复沉沦宦海,流浪名场,重承指点,方知扭断名缓,打开利锁。来到此地,回思往事,如同隔世,要知一饮一啄,俱有命数,丝毫不可强求也。”遂吟一律道:两度疯狂叩洞天,昔年景物尚依然。
花间踪迹琼姬引,业上风流罪案牵。
挹绿近开金谷酒,飞仙新度舞衣烟。
重将旧事和悲说,一段纷更笑错笺。
自此翌王终日寻山问水,弄月题花,带着许多侍婢姬妾,或有时到那大蓬山看悬崖飞瀑,或有时到那太华山望耸翠合云,或有时上武担山探五丁遗迹,或有时往香云山访伏虎奇踪,或泛舟清白江、浣花溪、小桃源、千秋万岁池中,誓必历尽名山胜境,所过之处,惟有酣歌畅饮,载鹤抱琴,朝中屡次征召,着原官起用,翌王立志不肯出仕。后来寿至八十六岁,官赠太保。
然当时湛翌王暴得功名,正好躁急心热,只为被杏娘一言唤醒,方保得此身游行泉石,托迹烟霞,不受利禄所羁,不受爵位所惑,不为丰功大烈所设,却也无拘无束,快活逍遥,同着七个美姬,安享半生富贵。那醒名花梅杏娘共生三子,长子名大雄,攀了陶景节的女儿为妻,改姓了梅,接续梅公之后。次子名大器,攀了户部主事全汝玉为亲家,以见不忘始终周全之情。梅富春止存一女,就把幼子大材来攀了,以明释怨亲亲之意。佛奴亦生一子,名唤大度,攀了高巡按为亲家,以报救命之恩。巧姑亦生一子,名唤大渊,又攀了陶药侯螟蛉之子黑仲襄为亲家,以联知己骨肉之谊,其余如翠娥、春媚、芳姿、蟾怜亦皆有子,不及俱载,由是陶、湛、梅、高、黑、全六姓世为姻娅,子孙科第不绝云。
如今这段佳人才子的新闻次第说完,看官们须要晓得,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是一本章旨。若梅富春诬陷嫡妹,为非作歹,虽陶、湛两公许以自新之路,而苍天不宥,毕竟死于非命。陶药侯忠厚老成,便得遇险建功,身荣子贵。湛翌王只一念轻薄,便至身陷囹圄,颠连欲海,后来悔过迁善,挺身报国,方得功成名遂。却又足高气扬,幸喜顶门一棒,惊破黄粱,明哲保身,潜修硕德,乃有子孙科第之报。所以其人一念好善,即贾龙大盗,皆可作王国这干城;一念为恶,则富春宦裔,竟忍以同姓为仇敌。只祈看官们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然福寿绵长,后昆昌大。如此看来,这部小传不惟赞梅小姐丰姿窈窕之美,贞静冰雪之躁足以醒名花,亦可醒后世这薄待骨肉、逞凶肆势、宣滢丧节、贪位慕禄者矣。有诗为证:汩汩红尘一片腥,几番颠倒几清宁。
陶公种德承天宠,湛子怀春陷黑囹。
奸盗不污梅女躁,干戈仍殒狗头形。
半编奇事从君说,唤醒名花世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