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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爱即是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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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清晨的圣鲁道夫,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唱诗班早早地便开始了歌颂,伴着隐隐约约的钟声,修女们笑着打开了学校的大门——今天是校历上规定学生们回家的日子。圣鲁道夫是东京都里最具影响力的寄宿制教会学校,校风优良淳朴,坚持以基督教精神为本孕育健全的人格,虽然才成立短短五年,但已经建立起了良好的口碑,住宿条件优良,又会由教会定期举行各种礼拜及复活节、圣诞节活动,许多信仰基督教的家庭都以让孩子在圣鲁道夫上学为荣。为了让学生们更加严于律己,圣鲁道夫特别规定了回家的周期,希望通过与家人的分别让学生更加能感受到家人朋友之间的爱,也更能理解圣经中对于爱的诠释,其效果自不必说,是十分显著的。

    只是,也有着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回家的孩子。

    圣鲁道夫的教堂外,有着一座天使喷泉,平时里会在正午12点喷出奇异的水花,是校园里的一大景点,只是在这个日子里,它本该是无人问津的——只除了坐在石台上的男孩。他有着绝好的相貌,精致的眉眼,黑发微微卷曲,鬓角的一缕比其他的要更为弯些,看来是发丝的主人对它更为偏爱,白皙纤长的手上却有着厚厚的茧,是长期辛勤练习的结果,只是此时,他的唇色苍白,失去了本应该像平时一样勾起的或是狡黠或是讥讽的弧度,不悲不喜,淡如尘埃。他望着教堂,望着那打开的大门中缓缓露出的耶稣像,不知在想些什么。唱诗班的人们,心无旁骛地歌颂着,“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神的命令就是叫我们信他儿子耶稣基督的名,且照他所赐给我们的命令彼此相爱。”

    “我们应当彼此相爱。这就是你们从起初所听见的命令。”

    “凡事都不可亏欠人,惟有彼此相爱,要常以为亏欠。因为爱人的就完全了律法。”

    “最要紧的是彼此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万能仁慈的主啊,我信仰着您,您教导我去爱人,命令我们彼此相爱,并且告知我们,爱能遮掩罪过,那为何,爱着一个人的我,无法得到救赎,我的罪过,不能被宽恕?

    主啊,我该如何向您诉说,我违背了教义,爱上了一个同性,这是不被允许的吗?我想我已受到了惩罚。

    主,我陷于这份不能得到回应的爱中,我无比悲痛,却无法反悔。请用您的全能感召我,教我爱人,教我被爱,使我不至在这迷茫中失去对爱的信仰,请用您的仁慈眷顾我,教我该如何摆脱。

    不……我无法摆脱,因为这份爱从开始那刻便注定是罪孽。即使我的心已在地狱业火中被炙烤,这份罪也永远无法弥补。

    因为,神爱世人,却不爱同性恋。

    “所以,你就这样跑到本大爷家里来了?”迹部无奈地看向抱着靠枕无意识揉搓的观月,听他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他的爱情,情绪起伏不定。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把自己弄到这幅境地?也不可避免地,对伤害了观月的那个人,生起了些许的恨意,尽管——那个人也是自己带到观月的生活里的。所以,是我的错……么?如果他们不曾相遇,观月会仅凭球场上短短的一场比赛而爱上他么?

    观月和不二的相遇,是一个非常平常的故事,没有丝毫爆点,也并不唯美,甚至没有给他们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毕竟,那只是短短的一个下午而已,只属于那翘家的四个孩子的时间。

    “喂——小景,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啦?真是的……要跑也不带着我,没义气,哼!”小小的黑发孩童独自一人在公园里找了很久,却遍寻不到发小的踪影,忍不住不开心地撅起了嘴,这个小景真是太坏了,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他家里等宴会开始啊!不知道那群阿姨都很可怕么,一场宴会要给我换十七八套衣服,很烦的呀!明明……明明小景才是宴会的主角啊?而且迹部伯父和伯母都大半年没回家了,一回来就想着帮小景办生日宴会,多好啊……我已经快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子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了,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陪伴着成长,手握重权家财万贯又如何呢,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称职的家长,这也是让小小的景吾最不开心的一点,什么本少爷的生日宴会?分明只是又一场的权利往来罢了,只是一个借口……这就是他们每年送给本少爷的生日礼物哈?庞大的商业帝国,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以为我稀罕么?本少爷想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才不用你们去奋斗……小初那个笨蛋也是,只会呆在山形等观月伯父回家,谁知道他会巡演到几时呢?是不是自己的事业,总是比孩子来得重要?

    是啊,亲情嘛,想什么时候培养都可以,事业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发展可就荒废了呢。呵呵,亲情啊……难道我还在期待着么?也就小初那个笨蛋会相信吧。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可惜那两夫妻忙于事业没给本少爷生个弟弟,不然也许来一出争夺继承权的戏码也不错?

    躲在滑梯下的洞穴里没听见小初的呼唤的景吾,一转头却是看见了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和他一样,躲在黑暗中,像是逃避着什么,看见景吾望了过来,棕发的孩子抿了抿嘴,似是极不习惯地开口道:“……额,你好。”“……”景吾并不说话,只略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额……我在这里躲一下人,你不介意吧?我看你好像也在躲什么的样子,可以互相帮……忙……么?”说着话的时候景吾一直盯着他看,弄得对方脸一下子就红了,为了掩饰这份不常与同龄和睦相处的羞涩,他怒道:“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躲人么,一点都不奇怪啊!”

    “……是么?本少爷觉得挺奇怪的啊?”景吾轻轻一笑,“你在躲什么呢?看你的穿着,应该是普通家庭里的人吧,说话这么生涩,是不会和人相处?额头上的创可贴很新,是和别人打架了吗?难道是在躲和你打架的人,可却不是这样,你的脸上只有别扭和倔强却没有害怕,在躲的人并不是你的仇人……家境普通,也不可能是在躲保镖一类……不如你来告诉本少爷,你在躲你的哪个亲人?”一直以为普通人的家庭缺少纷争,看来是本少爷对他们了解太少啊,也是,人类是不知足的生物嘛,只能看见自己没有的,不满于自己已有的,自知之明……是优势也是劣势,想要超越,果然还是应该从观察开始?幸好本少爷的洞察力向来是一流的,不然变成柳莲二那样的数据控可真是太不华丽了啊(笑)。

    饶有兴趣地围观着平民的迹部少爷没有发现,对面被观察着的人面色一转,已然快要发怒,果然,下一瞬便是一个尚且算不得凌厉的拳头直向面门袭来,伴随着对方的怒号:“你懂什么啊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这样对别人指指点点的真当我不敢揍你么?!乱看什么啊,乱说什么啊,别开玩笑了!你明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孩子果然是孩子,这样暗自叹道的景吾故意忽略了自己的年龄也不过是个孩子,躲开了这记攻击,难得好心地没有继续刺激对方,只是抱着手问道:“所以呢?说本少爷不知道的话,就说出来啊。”

    当然,没过一分钟他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就一时好心听起了这无聊的故事,早知道还不如和他打一架来得痛快呢。嫉妒的情绪啊,真是无趣。原来,棕发孩子名叫不二裕太,如之前推测的那样家境比较平凡,上面有一个比较大的姐姐和年龄相仿的哥哥,而这个哥哥从小就很聪明是街坊四邻们都喜爱夸赞的天才少年,与之相比毫不起眼做任何事即使付出努力也无法被看见的弟弟变成了暴躁易怒的存在,连朋友也没有,只要别人提起天才哥哥就会和对方起冲突打架然后翘家,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呢?你恨他?”裕太愣了一下,随即反驳道:“不……可是!”然而景吾只是继续发问,“那么你是恨自己?认为自己不够出色?不被他人喜爱?你的父母对你怎样,你的那位……天才哥哥……又对你怎样?”说起“天才哥哥”这几个字的时候迹部少爷停顿了一下,显然是不愿意承认这没见过面的所谓天才的,甚至带着些许嘲讽之意,认为这个天才连自己的弟弟都收服不了也着实是可笑。

    显然,单纯少年裕太并没有发现来自迹部的嘲弄,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家人。毫无疑问,家人们都是爱着自己的,尤其是妈妈,只要自己撒娇的话就一定会做自己喜欢的食物,姐姐也经常帮自己解答不会的功课,爸爸每次出差回家第一个抱起的孩子都是自己……至于那别扭着时常故意躲开的哥哥……他,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离家出走的我呢?

    这样想着的裕太还不知道,每次他离家出走,他的哥哥不二周助,都要跑到家附近所有的公园,广场,甚至是裕太喜欢去的甜点屋,一点点地细细搜寻他的踪迹,却永远只会在裕太面前俯下身,伸出手,微笑说,裕太我们回家吧,天要黑咯,却从不提及他为了找弟弟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所以说啊,为什么爱着一个人却不让他知道呢?看着那个栗色头发的少年一次次从自己眼前跑过仿佛在焦急地寻找什么的小初,胡思乱想着,脑内回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作为全日本知名的演歌艺人的父亲给自己说起的那些故事,或缠绵悱恻,或荡气回肠,而他看着用歌声将那些故事完美演绎的父亲,心中生起的骄傲多年不曾抹去,哪怕直到现在他一年也见不上父亲

    几面,他也还是期盼着,父亲能再次环抱着自己,告诉自己,谁爱着谁,谁为谁不顾一切……眼前的这个人,又是为了谁,在不顾一切地找寻呢?

    那一日的傍晚,迹部家的保镖终于找到了翘家的少爷的踪迹,早就听够了故事的迹部少爷这次意外地配合他们跟着回家,等到裕太小朋友揉揉眼睛也钻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那熟悉的笑容,听那熟悉的话语,“裕太,回家吧?天要黑咯。”这次,裕太没有再拒绝那只手。而迹部少爷带着保镖向着为防意外停在另一条街的轿车走去的过程中,看见坐在毫不华丽的大轮胎上晃着腿的笨蛋小初,不满道:“你这个不华丽的笨蛋,乱跑什么,快跟我回去了!”小初调皮地避开保镖们要抱他下来的双臂,纵身一跳想要把迹部少爷扑倒,可惜反而被早已洞察的景吾抱在怀里还稳住了身形,牵着人往外走的景吾喃喃说着不华丽真是一点都不华丽,而对于自己没找到小景很是怨念的小初则是不断地反驳还说小景不讲义气。两位少爷就这样吵闹着离开了这个“平民”的街区,这个下午也很快随着迹部父母离异和观月家大姐结婚之类的事而被他们抛却在脑后。只是每每让迹部忆起那时,他都懊悔着,那时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被自己牵在身边的小初,还偷偷望了那两兄弟离去的身影一眼呢?

    如果他们不曾遇见,准确来说,是小初不曾发现那个会为了某个人变得不那么“天才”的不二周助,这样傲然的,幼稚的,甚至毫不尊重对手不肯全力以赴的人,绝对不会值得他一次又一次地为之心痛。正是曾看见过那样的不顾一切,了解那个人最美好的一面,才会在回想起来之后,忍不住惊讶继而期盼于他的温柔,随之一点点沦陷。可惜,这始终,不过是单方面的邂逅,对于不二周助而言,那天下午不具有任何特殊意义,不过是再一次寻回了翘家的弟弟而已,很快他们的关系又再次被“天才”二字隔开。观月初于不二周助,从不是特殊,也不会温柔,甚至是仇人吧。

    “所以,我无法幸福,也无法得到宽恕,主或许会原谅我爱上同性,可我,永远无法完成主的命令,”这样说着的初,眼泪都无意识地落下忘记了擦拭,滴落在抱枕上也一次次痛击着景吾,“我永远无法和他‘彼此相爱’。”

    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它定义了爱,诠释了爱,从生到死细细品来,可它为何没有提到,单方面的忍耐、付出、包容、相信、盼望、永不止息,只是也只会是单向的……迷恋而已。

    而单向的爱,对不被爱的那个人来说,只会是,永不止息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