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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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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完颜术频繁为公主婚事布局之这一季春夏之际,君绯雪便在“雨花院”待了下来。

    扁是想到完颜术说他们能在这里待至盛夏时分,君绯雪便连睡觉时都会微笑。

    雨花院里的人,全都不知道完颜术的来历,也没人敢问。只知道这老爷脾气大、嗓门也大,不过老爷薪俸给得够慷慨,只要多做事、少开口就没错。

    老爷没打过人,不过前日夫人待在溪畔忘了添衣,不慎染上风寒。老爷竟气得单手劈碎一张桌子,光是这事就够让大伙瞠目结舌、怵目惊心了。

    夫人是老爷的心头宝一事,无庸置疑啊!

    前几日,有个婆子嘴碎问了夫人他们成亲多久了,夫人只是低头不语。下人们由此便猜测着夫人八成是为老爷宠妾。这便合理了,天下少有男人这般疼爱妻子的。

    这一日,完颜术在书房里和护卫们讨论事情。

    君绯雪坐在仿自儿时的灶房边,边做着女红边与一名丫环聊天。

    “原来你也姓君啊,是密州此地人士吗?”君绯雪柔声问着,喝了一口丫环送来的热茶。

    “是的。”君春花望着夫人天仙一般脸孔,看得有些晕晕然了。怎么有人能长得这般美丽啊,光是瞧一眼,便觉得要陶醉。

    君绯雪被瞧得不好意思,便低头将手中荷包最后几针绣缝完毕。这荷包是她仿着娘当年留给她的那一只而做的,上头绣着她爹最爱的船舶。

    “我们两个是为同宗,算是有缘。老爷说我们以后每年冬季,便会来此待上三个月。只是,待到年末我再来时,你或者已嫁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瞧见你,这只荷包便赠予你,留作纪念吧。”君绯雪诚恳地说着,将荷包递到丫环手边。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丫环喜不自禁地连声道谢着,夫人女红出众,那只荷包可不是一般人能绣出的手艺。

    “雪儿。”一声命令自树木那方传来。

    “夫人,我到厨房去帮您看看姜茶熬妥了没?”君春花一看到几乎是她两倍大的老爷出现,连忙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老爷,你忙完了吗?”君绯雪学着旁人那样称呼他,却忍不住掩袖而笑。

    “不许你叫我老爷,叫我的名字。”完颜术握了下她的手,确定她的手掌并不冷寒之后,他随兴地在她身边席地坐着。“在忙什么?”

    “方才缝了个荷包,待会儿还要帮你裁件新袍子呢!”

    “别伤了眼。”完颜术简单交代道,突然捧过她的脸,皱着眉左右打量着。“怎么我瞧着你这一个月来,似乎变瘦了?”

    “没瘦,我好得很。”君绯雪摇头,没告诉他自己这十几日来总觉得胸闷,食欲不振,经常头昏。偶尔吃到太油腻食物,遗会觉得胸腹之问隐隐作恶。

    八成是上一回风寒没痊愈吧!君绯雪如此猜想着,却不想他又因为她身子不佳而迁怒他人,是故决定粉饰太平一番。

    “放心,我真的没事。”她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道。

    “你最好给我好好的,省得我派个人成日盯着你吃葯。”他粗声说道。

    “是,老爷。”她巧笑倩兮地说道,早不怕他的凶恶脸孔了。

    完颜术抚着她的脸颊,知道她来这“雨花院”之后,笑容多了,也习惯和他当一对夫妻了。宅里的诸多细杂琐事,她全处理得妥妥当当,一件都没烦心到他。

    如果能够,他自然愿意让她留在这儿,多开心一些时日。可方才送来了一只皇上命令,要他在本月十五日之前回到金国。

    “怎么了?你心里有事吗?”君绯雪挪过身子靠在他的身侧。

    “雪儿,咱们该回金国了。”完颜术盯着她的眼说道。

    君绯雪笑容在瞬间淡然了,她低下头,心头一慌。

    “三个月到了吗?”她低语着。

    “还有十日,但”完颜术抿着唇,还是没说出皇上急召他回去,定然是与驸马有关之事。

    “我晓得你有你的难处,用不着对我解释,况且,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义父、义母不知有多想念我呢!”她紧绞着手指,却仍然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不开心便说不开心,我下许你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完颜术浓眉一皱,黑眸逼到她眼前。

    “为什么急着回金国呢?又要领军出征了吗?”她轻颤地问着。

    “不,短期内不会出征。是宫内有些事,要我回去处理。”他淡淡说着。

    君绯雪松了口气,伸手环住他的身子,小脸轻靠在他结实臂膀上,柔声地说道:“那我便放心了。”

    “我原就打算再过几年后,便要卸下将领一职。近来更觉得若在这一、两年提前交出兵符,也未尝不是件美事。”这几日得了空,坐在溪边林问陪着她,他想了不少事。

    “你不是喜欢驰骋沙场的感觉吗?”她牢丰握着他的手,低声问着。

    “我父母早亡,战场上豁了性命出去,我原也没什么不舍。可现下有了你,我既舍不得你难受,也以为和你过着平凡夫妻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完颜术实话实说着。

    “术”君绯雪激动地低喊出声,忽地搂住他颈子,一个用力过度,便把他整个人扑到在雪地。

    雪地上染了层霜,完颜术一个没留神,竟在地上打了滑,两个人一块在雪地上滑了好几步之距。

    两个人全笑出声来,可君绯雪的笑声没能持续太久。

    “术我虽不想你上战场,可我也不能让你为我成为金国罪人,你毕竟是金国的战神哪。”君绯雪伏在他胸膛上,低声说道。

    “我自十六岁便入了军旅,这十多年来,仗打得也倦了。倘若是为了护国卫民,我拚命也无妨,但若只是为了上地疆域增长而起之无辜杀孽,我便不愿再造。我而今更能体谅到别人妻子等候丈夫回家之心情哪。”毫无牵挂之人,才能纵横战场。少了那股气势,自是少一分胜算。

    “皇上会允许你卸去将领一职吗?”她担心地问着。

    “若有人能接替我这位子,有何不可。我交出兵符后,便可毛遂自荐训练宫内飞虎卒,武功不只是攘外,也需要安内才是。”完颜术抚着她的发丝,黑眸含笑地望着她。“日后,我卸去将职,你高兴每年来“雨花院”住上多久,咱们便住多久。”

    君绯雪拭去眼眶泪水,笑着点头又点头,紧紧搂着他。她求的向来不多,可上天却赏给她一个完颜术。即便今生注定没有子嗣,她也觉得知足了。

    “好了,咱们该去准备行李了。”

    “嗯。”君绯雪柔顺地说道。

    午膳后,他们在阳光正灿亮时分,离开了雨花院。

    此时,偎在完颜术身边的君绯雪万万没想到,等在她面前的竟会是一场风暴。

    两人才回到大金不过数日,君绯雪便又病倒了。

    她又吐又乾呕,脸色苍白得让完颜术心疼。他在发了一顿脾气后,唤人传来了王大夫。

    正当完颜术等着大夫为她诊脉完毕时,殊尔哈齐匆忙地进了房,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完颜术睑色一惊,霍然起身。

    “你好生歇着,厅里有客,我去去便回。”完颜术弯身抚着她的脸颊。

    “嗯。”君绯雪露出一个虚弱微笑,因着心窝正犯着疼,也实在没力气多说话。

    完颜术走出门,嘱咐了殊尔哈齐到书房收拾一些记录着萧肃战功之书卷后,又交代了丫头、婆子,待会儿务必帮君绯雪在床上再多加件褥子。

    完颜术快步走出庭院,每走一步,他都在同时沈吟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绕过练功院,走过月亮门,踏上头厅外的长廊,长廊内侧已站满了神情肃然之飞虎卒。

    完颜术一进头厅,才瞧见坐于上座之人,他便单膝落了地。

    “完颜术拜见圣上。”

    “平身、平身。”乌禄亲自上前,笑容满面地双手扶起完颜术。

    “不知陛下亲自到访,未曾远迎,请您恕罪。”完颜术起身后,仍是恭敬地弯身为揖。

    皇上宅心仁厚,爱护黎庶,向来是为他所敬重之长者。

    “免了这些礼数吧。我虽要大家学习汉人各式典籍礼法,但咱们骨子里总还是金人的游牧性子。别拘泥这些文人褥节,咱君臣坐下好好聊聊。”乌禄先在靠窗椅间坐下后,便招手让完颜术坐到身边。

    “陛下亲临,不知有何要事能让我为之效劳?”完颜术朗声问道。

    “朕知道你今日回府,加上好久没到你这府里走动走动,心里想着便来了。说是有什么要事嘛,倒也没有,只是天下父母心,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乌禄微笑地说道。

    “陛下请说。”完颜术健硕身子一僵,力持镇定地说道。

    “你知道朕一向将你视为金国开疆辟上的左右手,也向来欣赏你的忠贞爱国之心。现下,朕也不隐瞒什么了,靖国公主是我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婚事我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只有你能让我安心。”

    “谢圣上恩宠。”完颜术矍铄双眼直视着皇上,毫无所惧地说道:“属下以为萧肃年纪与公主相同,不但事母至孝,又是饱读诗书之才俊,匹配公王金枝玉叶,是再恰当不过人选。”

    “言下之意是,你下愿迎娶靖国公王?”乌禄皱起眉,神色不悦。

    “小的已有论及婚嫁之姑娘。请陛下恕罪。”完颜术单膝落地,脸上坚定不曾动摇半分。

    “那倒无妨,公主如同朕已故昭德皇后,是为明理之人,绝不会不许你娶妾。”乌禄笑着说道,织金大袖一挥,恍若事情就此决定。

    完颜术无言了一会,明知道此话一出,要冒着触怒龙颜之危,但他还是开了口:“请皇上恕罪,完颜术这生只迎娶一位妻子。”

    “大胆!”乌禄脸色一变,霍然起身瞪着完颜术。

    完颜术单膝着地,眸光却是不闪不惧,定定地迎视着皇帝。

    “是那名女子怂恿你如此吗?如此善护之女,岂可担当将军夫人之名!”乌禄难得地动了气。

    “并非她善妒,而是臣除了她之外,再也无法将其他女子放入心里。”

    “婚姻之事,又岂只是情爱二宇。”乌禄气得一拂抽,板着脸在屋内走来走去。

    “陛下自昭德皇后去世后,便不曾再立中宫,那是因为昭德皇后在陛下心中地位,无人能及。臣心中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完颜术末惧于皇上怒色,仍然执意说出心中真话。

    乌禄定定地看着完颜术那双坦率的眼,并不接话。

    完颜术是个人才,是个能捍卫大金国的好将领,他甚至有着一颗清廉的好心。

    明明成为驸马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登天之梯,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耿直个性着实让人激赏啊。

    可惜不能招为驸马啊乌禄停在完颜术面前,长叹了口气。

    “属下下该让皇上操烦。不过,靖国公主乃是陛下最在意的金枝玉叶,该嫁予一个对她全心全心之人。”完颜术真心地说道。

    “起身吧,我不逼你便是了。”

    “谢陛下恩德。”完颜术起身拱手为礼,心中大石头至此才真正放下。他和绯雪的婚事,总算是太平了啊!

    “既然你不领朕的情,那么依你之见,这满朝文武除了你和那个萧肃之外,尚有谁堪为公王驸马人选?”乌禄试探地问道。

    “恕臣斗胆谏言。倘若言词中有所得罪,冒犯了圣上,请您降罪。只要百姓能继续在圣上英明之下好好过日子,我死而无怨。”完颜术说。

    “咱二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君臣二人长谈许久,完颜术义无反顾地将他对于哈思虎之想法全说了出口。

    此时,头厅长廊外的花圃,君绯雪正端着四色小点,带着温婉笑意踏了进来。

    她瞧着长廊上一整排飞虎卒,知道必然是有皇亲国戚来访,才会摆出如此阵仗。然则,因着心里正开怀,便没去多想这数十名护卫阵仗,实非一般皇亲国戚所能比拟。

    她向来不是没耐心之人,可在王大夫方才跟她说了那般天太好消息之后,她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就再也忍耐下下去了。

    现在就算只能跟他说一句话,她也想告诉他那件好消息啊。

    正巧婆子们要送点心给完颜术,她顺手便接了过来,也好为自己的乍然现身找个理由。

    君绯雪在长廊上定着,眼底眉梢的笑都有着压抑下住的喜悦。

    愈近头厅,完颜术的说话声音就益发听得清楚了起来。她听见完颜术的笑声,她也扬起唇角笑了。

    “完颜术谢过圣上指婚。”

    指婚?君绯雪停住脚步,心窝突然一疼。

    “谢什么!指婚之后,你便是朕的女婿,女婿便是半子。朕现下多了你这么一个好贤婿,开心都来不及了啊”女婿?半子?君绯雪整个人晕眩了起来,手里的木盘差一点滑出手间。

    她转过身,逃难似地在长廊奔跑着。

    长廊两侧飞虎卒站得笔挺,没人分神看她一眼。

    “绯雪?”殊尔哈齐手里拿着完颜术交代之书卷,才跨上长廊北边,便看见绯雪脸色惨白地站在其间。

    “你怎么在这?”殊尔哈齐讶异地上前一步。

    “我有事想告诉完颜术,正巧王嬷嬷要送点心过来,我便接过了手。”君绯雪仍端着木盘,几碟点心却不停发出撞击声。

    殊尔哈齐见状,急忙上前接过茶盘,招来了一名仆佣代为送入后,他拉着绯雪到一旁树下,低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莫非她听见了什么?

    君绯雪猛打了个哆嗦,置于身侧的小手,因为强忍着颤抖而悄悄地紧握成拳。

    “我我听见皇上要招完颜术为驸马,而他欣然同意了。”她声音凄绝地说道。

    “不可能!”殊尔哈齐大声说道。

    “我亲耳听见的。”她一张小脸失了血色,紧抱住双臂,只觉得眼下冷得她完全没法子思考。

    “我们早知道皇上有这番心意,但完颜术不愿意,是故当时才会带着你到中原去避风头的。”殊尔哈齐急忙想为头儿解释一番。

    “知道皇上有这番心意与皇上亲自来访,毕竟是两回事。皇上命令,他不可不从啊。”她知道不该怪罪完颜术,也明白他定然是情非得已,可她心窝上的揪痛,就偏偏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君绯雪低着头,小手揪着衣襟,痛苦地喘着气。

    殊尔哈齐沈默地望着君绯雪,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她。皇上亲自来访,事态确实非同小可啊。

    “他绝不会辜负你的,义父也不许他对你始乱终弃。”他大声说道。

    “义父,我知道他不会辜负我,只是我日后要用什么面目去面对公主他的妻子呢?”君绯雪身子微弯,心若刀割哪。

    “这这这唉!”殊尔哈齐结巴了老半天,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义父,我身子不适,先回房休息。”她不想为难义父。

    “好好好,身子不适就快些回去休息。”

    君绯雪对着义父点点头,勉强勾起一笑,像抹游魂似地飘过花圃,走向她的院落。

    在踏过角门,确定义父看不到她的身影后,君绯雪呼吸困难地弯下身,小手轻捶着胸口。

    好痛好痛啊她颤抖的手自怀里拿出娘留给她的荷包,里头装了王大夫为她调制用来治疗心疾的天香丸。

    咽下红色葯丸,泪珠儿雨水般地滴落于荷包之上。“娘、姐姐我该怎么办?你们现在在哪呢?”

    如果皇上指婚这件事情早点发生,或者她能接受得坦然些。那时,她内疚于自己未能替完颜术传宗接代,多少都能找到理由来说服自己让他迎娶公主进门,可现下

    她有了身孕啊!

    王大夫方才说她肚子里已有了小娃娃!她方才甚且还恳求着王大夫先按捺着这个消息,她要亲口告诉完颜术啊。可如今,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之狂喜,竟成了一种椎心折磨啊。

    君绯雪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渗出。她扶着墙垣站起身,望着园子里的一切,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要她怀着身孕,看着他张灯结彩迎娶公主进门她,办不到。

    她甚至连待会要面对完颜术,她都办不到了。

    一会儿皇上离开后,他便要跟她说他要迎娶公主了吗?万一他是笑着对她说出这些话的话

    不她相信他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君绯雪捣着耳朵,无声地张口呐喊着她的苦。

    她没法子再待在这里了。

    君绯雪揪着手里荷包,飞快地逃进她的屋子里。找了个名目遣开了丫头、婆子,简单收拾完东西后,她披了件斗篷,将包袱藏于其下,又匆匆地走出屋子。

    爱院里,仆佣们正三三两两地聚集讨论着,究竟是何方神圣到了府内,自然也没人拦着她。后门护卫们一见她要出门,也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下去处。

    君绯雪扯了个谎,说她想到附近民居去拿一份绣花鞋样,而后便走出了王府。

    她走得急迫,在晒得发烫的黄土地上跌了几跤,摔出了一些泪水。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乱了思绪,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并不是真的想离开完颜术,她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有法子对他的“婚事”做出强颜欢笑表情。她绝不能让完颜术看到她的眼泪,也万万不能在他大婚前让他知道她已有了身孕。

    否则,他是那么地疼惜她,万一为她出言顶撞了皇帝,那他焉有命在呢?

    她爱他,所以绝不能让他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险。

    只要她在他准备大婚这段期间,不待在王府里,他便无须看着她的愁眉苦睑,也不会因为心疼她而拒绝婚事了啊。

    她此时的短暂离开,无疑是当下最好之处理方式哪。

    顷尔,君绯雪走入村子里,找着一户十分清楚金汉边境捷径之汉人商户,给足银两,找了辆车马快速地载着她离开了这处伤心地,朝着中原雨花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