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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行离开茶栈之后并不曾再休息,一路疾驰到了靖城,此时夜已深,街上寂静,他跃下马来,望着陌生的街景,心头茫然。
这里已属柳州地界了,纤纤会在哪里呢?
他牵着马,轻声慢行,只见街道两旁矮檐相接,路面尘沙飞扬,触目所及,只有简陋二字可以形容;看来此处不过是个小镇,不像是富商所会落脚的地方。他放弃在此盘桓,重新策马离去。
小街的另一头,马蹄零落。
苏晓溪伏在马背上,任凭马儿轻蹄慢行。她赶路赶得太急,又饿又累,加上掌伤发作,疼痛不已,她深深吸气,把胸口梗得疼出泪水,而且伤势似乎从胸口蔓延开了。苏晓溪心里发慌,她摊开手抚着马颈,事实上是在安抚自己。忽听马蹄疾驰,她睁眼细看,是步天行策马掠过街口。
苏晓溪咬牙坐起身来,策马继续往下找去。
这一找,找了整整两天,经过了几个小村子,也不知向多少人打听,就是找不到关于烟草茶叶商人的下落。
天色渐暗,而且下起蒙蒙小雨,苏晓溪终于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她点了几样小菜,却一口也不曾吃。她实在太累了,加上掌伤越发恶化,现在她连呼吸都必须小心,浅浅吸,浅浅吐,—个不留神,胸口便梗得疼。
“会不会是纤纤的哥哥嫂嫂骗我?”
苏晓溪身上忍着伤,心里还在想着纤纤的事情,她心里嘀咕,静静喝着茶,看见步天行也踏进饭馆里来。两人走的是同—条路,几次的不期而遇,应该也不太意外。
苏晓溪偷眼望着步天行,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灌下一大杯茶,等饭菜来了,又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
步天行发现苏晓溪的目光,也回望向她,见她气色不大对劲,心里惊异,但她目光里却有着诡异顽皮的笑意,知道她鬼灵精怪,心里暗自提防,却见苏晓溪从包袱里拿出三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好整以暇的放在桌上,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他的钱包!
“看你等会儿怎么结帐”苏晓溪心里得意,神情充满挑衅。敢笑她武艺不好!哼,走着瞧!
步天行下意识摸摸腰袋,果然钱包已经不在了
他这两日餐风露宿,竟完全没发现钱包早就掉了。
什么时候让她扒去了?
步天行努力回想,上次在荒野的茶栈外,两人有过口角,那时候她摔下马来,自己上前扶她—把一定就是那时候了!那时候,她诡异的笑容就和现在—样
不愧是神偷之后!
据闻,当年苏照单枪匹马,偷遍大江南北,饶是龙潭虎穴,也照样来去自如,不知道气煞了多少武林名宿!今天的苏晓溪只是纤手一推而已,几乎让他栽跟头,果然武力不可恃,千万别得罪小人,才是自保之道。
真没想到,让他步天行第一次受到教训的,竟然是她,真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步天行摇头苦笑,解下剑上的穗子,从容唤来店小二,故意朗声说道:
“我的银子叫个小贼给偷了,这穗子上的小虎是纯金的,不知道你们店里收不收?”这话虽然是吩咐店伴的,可他—双眼却望着隔桌的苏晓溪。
苏晓溪听了,不由得气红了睑。本来想给他—点教训,没想到竟让他指着鼻子说是小贼?
店小二接过穗子,细看了看,道:
“客倌,你这小虎做工这么精致,就这样换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步天行仍是高声道:
“没办法呀,谁教我虎落平阳呢,幸亏我还有只小虎,等明儿可能就得当裤子了。”
苏晓溪听了轻笑出声.步天行当然没错过这一张顽皮的笑脸。
“有劳小二哥了,我还得赶路呢!”
“我看客倌先歇一宿吧,看这天色,晚上会有大雨呢”
步天行原本满口要回绝,想起脸色苍白的苏晓溪,忽然改变主意。
“那替我备—间上房吧,我业真是累了,想找人也得养足体力啊。”
这些话当然也是说给隔桌的苏晓溪听的。
她望向他,刚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心头一阵荡漾,但还是噘着小嘴,别开脸。
店小二替步天行备好了房,领他进屋休息。
屋外的云沉重晦暗,仿佛在预告一场誓在必行的大雨。苏晓溪坐在饭桌边,打不定主意该走还是该留,她真的好累,但是如果留下来歇一宿,难免让步天行以为自己是没主见的跟屁虫;如果要继续往下找老天爷恐怕不肯帮忙了。
那么,折衷—下好了。
她向小二要来纸笔,胡乱写了—行字,塞进步天行的钱包里,然后交给店小二。
“帮我交给刚才那位公子,再替我备—间房,我出去—会儿,”说完提了剑往外走去。她想趁着大雨来之前,先打听看看有没有纤纤的下落。
天色不佳,路上没什么人,—个汉子推着水果车经过,苏晓溪忙向他问起烟草茶叶商人,得到的答案却仍是一样一—没有听说过。
正觉得气馁,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姑娘找人吗?”是一个道士。
“是啊,你怎么知道?”苏晓溪答。
道士哈哈—笑:
“贫道先师是道教天尊第四十八代嫡传弟子,一般疑难只怕还瞒不过贫道法眼。”
苏晓溪看这道士虽然衣着干净简朴,但说话时眼神闪烁不定,心中提防三分。
“你一定是看到我到处跟人打听事情才知道的,去去去!我身上是有很多银子,只不过,我宁可拿去扔了,也不留着给人骗。”
道士还是哈哈两声,道:
“贫道一个人吃一口饭、睡一张床,骗了你的钱也是吃一口饭、睡—张床,既然都是一
口饭一张床,我这么大费用章的骗人做什么?姑娘不信就罢了,何必口出恶言,徒增业障,贫道走便是”说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听姑娘说话,出气多入气少,只怕伤得不轻伤在心口,葯石难医,姑娘好自为之。”
这话可以说是正中要害了。
苏晓溪心头一紧,千愁万绪全都涌了上来。
她不在乎黑衣人打的这—掌有多重,却在乎步天行心里的纤纤有多重。
她这一路已是马不停蹄的追寻纤纤的下落了,却总是遇见步天行,从这点也能料想得到步天行是如何十万火急在寻找纤纤!他为她多牵挂一分,她便等于是多挨了一掌。
她为他负伤奔波,劳心劳力也许,等步天行找到了纤纤,她也已心力交瘁
这道士真的有点名堂?
不管怎么样,苏晓溪已出声叫住他。
“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她想:豁出去了,就算这道士会骗人。也要赌上一赌,况且她也不是傻子
“贫道不缺钱。”
“方才是我失言,请大师原谅我寻人心切。”
道士沉吟许久,回头站在苏晓溪跟前,道:
“也罢,红尘中人都是痴执迷惘,我跟你计较什么?随我回去开坛作法,恭请五路神明探路,应该可以问出个方向。”
“这”苏晓溪迟疑。
“错过开坛时辰,必须再等一天。”
再等一天?不!
苏晓溪断然道:
“好,我跟你去。”
客栈里的步天行歇下了之后,心里一直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初更的梆子声敲醒他浅浅的眠梦。他缓缓张开眼,桌上的烛火未熄,忽来—阵大风,把烛火吹得摇摇晃晃,孤灯异乡人,显得格外凄迷。他推门而出,只见廊前小雨顺檐下,云后嫦娥半掩容。
苏姑娘呢?
脑里闪过这样—个疑问,人已经走到大厅,那里灯火稀微,只有一个掌着灯正在打扫的小厮。
小厮见了步天行,忙放下手边工作,道:
“店倌,有位姑娘托了一包东西给您呢。”
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正是步天行的钱包。
步天行打开钱包,里面一张纸条,歪歪斜斜的写了几行字:
既然你不怪我?那我也不跟你生气了,晓溪不是贪财之辈,银子还你,纤纤我还定会替你找回来。
苏晓溪
步天行淡淡一笑,收好钱包,想到纸条上的最后一句话,连忙回道:
“那姑娘呢?”
“姑娘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呢。”
是吗?
步天行往外走,街上寂寂无声,远远地看见一户人家门口还点着灯,他慢慢走近,只见
这户门口堆满了瓜果,两个工人在瓜果之间忙碌穿梭,似乎是要准备要到市集去做买卖。
这两人见了步天行冒雨在街上走,不时投以好奇目光。
步天行上前打听:
“请问二位,有没有看到一位姑娘,她穿着绿衣,带一把剑,大约晚饭时间到村子里散步?”
“有有有,她还向我打听什么烟草商人”
“是啊,就是她,你看见她往哪儿去了吗?”
“跟一个道士走了,好像要找人什么的。”.
“找人应该要到行天宫去的,”另一人道。“那里才是真正的神明灵验,有求必应!那野道士已经在我们这里逗留好几天了,因为来路不明,所以镇上都没人理他”
“道士住在哪里?”苏晓溪深夜未归,步天行已有些担心,现在听说和一个道士离去,不由得着急起来。
“在山丘上”说话的人手指着东北方。“路不好走唷,大约要一个时辰”
步天行听完,迈开步子疾奔而去。
那两人看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原来真的有武林高手你看他跑得像飞—样”
步天行冒着雨,不曾稍停的一路奔至山坡,只见荒烟蔓草,夜雾弥天,他放眼望去,稀微的星光里有一间小庙。
他轻身走近,只见庙门紧闭,檐下一张桌子,桌上—把桃木剑,一只翻倒的花瓶,地上也有花瓶碎片四散。香炉里轻烟袅袅,步天行隐隐觉得头晕。
此时他心里有数,将手一探,嗖地一声,桌上的桃木剑顿时化成利刃,将香炉里三支迷香削下香头星火,随即返身一脚,踹开了门。
听到屋里一阵騒动,他飞身进去,一个道士穿着单衣赶出来,抑着惊慌问道:
“大侠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步天行也不答话,桃木剑向前一探,紧紧抵住道士咽喉。
“你你”道士大惊,说不出话来。
步天行只是瞪着他,逼着他往房里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空桌子.苏晓溪昏睡在地上的一块木板上,烛光下的肩膀雪白,半掩的前襟里,一片瘀饬若隐若现。
步天行不觉头皮一紧。
初时以为是道士打伤苏晓溪,但随即明白,这道士没这种功力。
“饶命,大侠,我什么都还没有做”道士颤着声求饶。
他带着苏晓溪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回到这里,又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好不容易把这鬼灵精的丫头迷昏了,却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就被人发现了。
步天行登时大怒,却竟然不愿意在苏晓溪面前杀人,他扔下木剑,以手—拍,朝道士肩头一掌将他打出墙去,这一下不会要命,但也废了一只手臂。
墙打穿了一个洞,轰然一声巨响,把昏迷的苏晓溪惊醒,她张开眼,步天行赶到她跟前,急问道:
“你有伤?!”
“看之下更是惊骇,她胸口碗大的瘀伤已近赤黑色。
苏晓溪浑浑噩噩,下意识将衣襟拢紧,步天行瞥见她左腕上挂着红线串着的琉璃珠。
那是他幼年时一直带在身边的物儿,怎么会在她身上?!
“发生什么事?”苏晓溪定定神,又惊又羞,费力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士呢?”
我来的时候,看见他把你迷昏在屋外,”避免尴尬,步天行稍微扭曲了一点事实。“他
见了我就跑,我废了他一条手臂,把他赶走了。”
“我以为我很小心了”苏晓溪咬牙道。
“如果不是我有内力护身,也要着了他的道。”步天行柔声沉稳地说,伸手拉住苏晓溪右腕,想帮她站起来,谁知道苏晓溪痛叫出声,他这才发现她的右腕肿得和拳头一般大,伤处泛着红红血丝。
步天行蹲下身,双手握住苏晓溪右腕,她想挣开又不敢使劲,只得连连摇头,哀求地瞅着他。
“痛!不要!”
“你深吸一口气慢慢来。”他沉声安抚。
苏晓溪还是摇头,她不能吸气!
“你的手要废了!”步天行轻喝,不像是在恐吓她。
她只得咬着牙把手交给步天行。他小心地在她腕上摸索,知道手腕只是脱臼,于是引她说话,分散注意。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真不该这样到处乱跑,是谁打伤你?”
“是黑衣人”
苏晓溪话才出口,步天行一手握住她的拳头,一手按住她手臂,运劲一扭,只听见喀地一声,关节扭回原位,苏晓溪痛叫出声,身子一软,又要重重摔回地上。
步天行伸手一扶,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觉得她浑身轻颤?
“没事了,接回来就没事了”他柔声安慰说,撕下一条衣摆,将她的手腕一层一层的牢牢裹住。“暂时不能乱动。”
苏晓溪知道该避嫌,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蜷在步天行的温暖里,将头靠在他的颈间,疼得只是喘气。
步天行见她一手按着胸口,呼吸粗浅,知道她掌伤发作了,从腰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磁瓶,倒出一丸黑色葯丸放进她嘴里。
“先把这个吃下。”
葯丸入口即化,片刻之间,苏晓溪觉得通体清凉,胸口的掌伤也不那么郁结,她想这应该就是她爹爹曾经提起过的“九灵沉香丸”若水山庄的独门奇葯,取九种稀有葯草和花露炼成,珍贵不凡。
苏晓溪不禁抬眼望着步天行。
“你”让我吃这么珍贵的葯?
“觉得怎么样?”步天行一双俊眸停在她脸上。见苏晓溪面色渐渐恢复,身体也不似方才那样颤抖,他不觉放下心来,这时才猛然知觉到苏晓溪香肩半裸的倒在自己怀里
方才他是一时情急,将她紧紧拥住的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的举动。
这顽劣任性的姑娘,怎么会这样惹他怜惜?
步天行额上冒出一层薄汗,轻轻替她掩上衣襟,道: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
“我知道你喜欢纤纤,所以,我想帮你找回来”苏晓溪弱虚虚地说道。
九灵沉香丸果然有奇效,此时的她疼痛退去,疲累却大举反攻,她沉沉合上眼睛,一大部份的精神已在步天行的怀里睡去,另一小部份,半梦半醒的,梦呓似地道:
“因为我也喜欢你”步天行没听见她的梦呓,却明白她的信任与依靠,仿佛已经认识了他许久许久一般
屋外轻雷一震,把他的惊诧也震得散落各处,雨水自天上狂肆奔下,而他拥着她的那双健朗手臂却没有放开。
那一年的步天行只有十二岁。
甩开山庄里的跟班,一个人到乐山镇的大街上闲逛,地点偏僻的灯笼铺前,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揉着跟睛呜呜哭着,他正觉得好奇,却见灯笼铺里两个流氓走出来,还作势要打小女孩。
“岂有此理!”步天行赶上前去,一见灯笼铺里翻桌倒椅,有如被抢一般,不由得怒喝
一声:“都给我站住!”
“干什么,小兄弟?”两个流氓斜睨着步天行。
“打烂的东西,照价赔偿。”
“你是他们家里的人?那你是自己送上门来讨打!”
两个流氓说完,拉开架势就打,步天行却没有摆架势,双手往前一探,—套刚练成的扶风掌,使得有如行云流水,一招未完,就把两个流氓打得落荒而逃。
步天行追到门口,朗声道:
“还有什么话,尽管到若水山庄找三少爷说!”
这是他第一次和山庄以外的人过招。也是他生命里第一次行侠仗义的作为。
两个流氓走远,步天行回头望望那梳着一根粗黑辫子的小姑娘,她眼泪汪汪的抬头瞅着他。步天行不知道该说什么,把自己腕上一颗红线串着的琉璃珠解下来。
“妹妹别哭,这个给你玩。”
小姑娘接过琉璃珠,紧紧握在手心里。
琉璃珠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但从那之后,就一直戴在这小姑娘身上,不曾拿下来过。为什么呢?
天色渐明,步天行靠在墙边,望着晨光里昏睡的苏晓溪,耳里响起她银铃一般的话语
“我看见你和你的丫头好,我不爽快,就把剑盗走了”
“剑是我盗走的,但我已安全送回到了你的手上纤纤我也去找回来还给你使是!”“我知道你喜欢纤纤,所以,我一定要帮你找到她”
为什么这些表白心迹的话他竟然一点也没发觉?满心以为是气着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那样拼了命的寻找纤纤,其实都是为了他。
多年前一个无心之举,在她心里情根深种了?
他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她却已豁出性命在待他也亏她忍了这么久,这样重的伤啊都怪自己见识浅薄,看不出这是哪个门路的武功,如果爹爹或是大哥在场,盗剑者便已无所遁形。
拼拼凑凑之后,步天行赫然发觉错怪了苏晓溪。
存心盗剑的不是她,是那夜和他交手的黑衣人;山庄的火也是那个人放的,只不过让居中捣乱的苏晓溪捷足先登了!黑衣人和自己同时发现茂陵宝剑在灯笼铺,于是黑衣人暗夜夺剑,却偏偏苏晓溪抵死护剑,所以那人出手伤了她。
如果是这样,那么盗剑者至今仍以朋友的身分隐藏在自己身边到底会是谁!
幸亏那夜自己及时赶到,否则苏晓溪此刻已是黑衣人掌下亡魂了。
“还给我,那是天行的剑!”昏睡的苏晓溪忽然大喊,弹坐而起。
步天行赶到她身边,问道:
“怎么了?”知道她吓坏了,连梦里也走不出那份惊恐。
“作梦”她气喘吁吁摇摇头,从梦里盗剑者凛凛杀气里回到步天行平静温和的身边,心神恍恍惚惚。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苏晓溪道,觉得胸口的掌伤不那么疼了。她低头检视右腕,肿已消退许多,这是她这几天来最舒服的时候了。“你一直都在这里?”
步天行温雅—笑,道:
“是啊,饿了吗?我去给你找点东西。”
“你不怪我了吗?”她柔声问,仿佛受了委屈一般。
“怪你什么?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不好,是我为了宝剑,疏忽纤纤”步天行叹了口气。“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娘要临盆了,但是我爹去少林参加武林大会,铁沙帮的人趁我爹不在,大举夜袭,我娘虽然杀退了众人,但也动了胎气”
屋外的云遮过来,连带的步天行的眼也沉郁起来,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她知道他什么都不缺,但是不知道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
“我为了这事,非常不能谅解我爹,却没想到,我居然和他一样”名望、地位到了手边,人总是不自觉地紧紧抓住。
“你为了纤纤,已经疲于奔命了”
苏晓溪不希望他自责。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在哪里”
苏晓溪忙道:
“我知道你心急,我们现在赶紧去找!”
心急的一双柔荑扶上他的手臂。
她永远都将寻找纤纤放在第一。
步天行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爽朗地拍在她的肩上,是对待朋友的那种亲近,是苏晓溪不要的那一种。
“你必须马上找大夫。”他明白她的用意,但是不会再任她如此置自身于不顾。
“我觉得好多了”
苏晓溪摇摇头。
“别逞强,九灵沉香丸护伤虽有奇效,毕竟只是一时应急之法,再不找大夫,气血仍会瘀塞,你的伤永远好不了。”
苏晓溪不说话,心里担心的,是纤纤境况不明,就怕这一耽误,什么都来不及了她不在乎步天行再次迁怒于她,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他伤心
步天行见她迟疑。笑道:
“我们要找高明的大夫和找纤纤是不相违背的,都往热闹的地方去便是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客栈收拾东西就来。”
步天行离开小庙,走下山坡,身后马上有人轻着脚步跟踪,他也不理,一迳回到客栈,张罗了一切再回到小庙。
苏晓溪听见声音走出小庙,步天行驾来马车,对她爽朗地笑道:
“你的伤太重,不能再骑马,坐车吧,我可是第一次为人驾车。”
苏晓溪微微一笑,天飘寒雨,她的心头却一团温暖,正要答话,看见远处有人闪至树后。
“三少爷”她提醒。
他点点头,道:“别理他。”他猜想那是找他打架来的。
他夺得茂陵宝剑的消息已在武林传扬开来,打他—离开山庄,这种麻烦便不断出现,有的只是比试武功,败了也心服口服,有人却杀气腾腾的意图夺剑,各种阴谋偷袭手段,全使上来。
“嗯。”苏晓溪自己跳上车,步天行也跃上前座,调转马头离去。
柳州最热闹的地方应该算是宜夏了。
因为这里有个富可敌国的尤正德,他拥有三十家各式店铺、钱庄,良田千顷,连书院、善堂这样的慈善事业也是不落人后,宜夏一地,至少有上千人靠他吃饭,连新上任的官员,都得向他拜码头。
马车一进城,便给挤得摇摇晃晃,苏晓溪原本靠在车内睡着,也让晃醒了,她探出车帘,步天行回过头对她温雅笑说:
“宜夏到了,你看,这里比乐山还要热闹呢。”
苏晓溪坐在他身边,只见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红灯笼挂在每间屋子前檐,廊下也是一盆一盆的各色鲜花.灯海花海,绵延了整条街,叫卖吆喝更是萦耳不绝,行人摊贩,挤得马车寸步难行。
“这么热闹”苏晓溪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轻轻咳了几声。
“等你伤好了,咱们好好游历游历。”步天行笑道,明白她的掌伤恶化,连九灵沉香丸也镇不住,心里着急,口里却不多说。马车行经一家客栈门前,步天行勒住马,跃下车来。“先在这儿下榻吧。”
苏晓溪点点头,背着包袱提着剑也要跃下车来,步天行伸手扶住她。
“小心点。”
这似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在苏晓溪心里却引起一阵荡漾,她偷偷抬眼望望步天行,与他只有寸息之隔。缠绵的情意又一次胀满心底,她忍不住悄悄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步天行抬头张望,客栈两楼高的古老招牌漆得油亮,正楷写着“远来客栈”四个厚实的大字。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安顿一下,然后,我陪你去找大夫。”他说着,低下头望望她。
苏晓溪赶紧抬起头来,掩饰地笑着点头。
“好啊,住这儿热闹,逛街也方便呢。”
“两位客倌,楼上请!”店小二前来迎接。
眼尖的步天行一踏入客栈,马上知觉许多犀利的目光往他身上直削。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苏晓溪,低声叮咛道:
“跟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那双大手的温暖,是充满震撼的,震得连苏晓溪的心思也颤动不已。打从离开小庙,步天行便这样一路细心照料,像是对待朋友的体贴,也像对待情人的温柔,但他什么也没说,任她一个人捕风捉影的胡思乱想。
可现在这一握,她却忽然肯定步天行对自己的心意没有一个男人会对他的朋友这样牵手的。
她第一次盗走宝剑,第二次偷走钱包,这一次,终于把他的心偷来了?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把他的心归还的。
苏晓溪心里狂喜,没听见他说什么,发着痴的由他牵着走上楼梯。两人在二楼饭厅安坐,酒菜才上桌,便有一位不速之客站了过来,一双三角眼配上一个黑脸庞,声如铜锣,态度无礼。
“你就是步天行?”
“有眼光!”步天行冷笑回敬。
“我和我的兄弟们初—下雁宕山,听说你手上有柄宝剑,想借来看看。”“不在我身上。”
“那么,就请你带我们走一趟了。”
这人话没说完,—声细响自步天行身后靠近,步天行看也不看,长剑带鞘往后—顶,只听见闷哼一声,意图偷袭之人倒地不起。
客栈里立时一阵锵啷声,流星星、鞭子、长枪、双刀兼暗器,各式武器自四处杀至,步天行手按长剑,拥着苏晓溪腾身跃起。众人一招打空,挺身再斗,步天行不愿伤人生事,左闪右避,只守不攻,数招之间,客栈桌椅早已碎个精光,众人愈斗愈狂,一柄长枪刺来,竟是冲着苏晓溪!
步天行不得不推开苏晓溪,长剑同时出鞘,剑法施展开来,迅如灵蛇出洞,逼下长枪、流星星,眼角却望见持双刀的大汉缠上苏晓溪,苏晓溪连闪数步,脚下踉跑,跌在地上,双刀已迎头劈下。
“苏姑娘!”步天行毫不思索,挺身拦刀。
身后长鞭嗖地一声横扫而来。
“小心!”苏晓溪抬起地上断裂的桌脚朝长鞭大汉掷去。
双刀大汉和长鞭大汉同时应声倒地。
步天行的长剑划伤双刀大汉的背心,而苏晓溪丢出的桌脚,正巧击中长鞭大汉头顶上的本神穴。
“没事吧?”步天行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臂,关切至极。
苏晓溪摇头,表示没事,但脸色已是惨白!这—下她使尽了全力,故而牵动掌伤,步天行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单手抱住苏晓溪,挺剑挥劈,再不留情。
但他不肯伤害人命,又必须护着重伤的人,所以处处受到制肘,正纠缠中,忽然一个人自楼板上跃起,掌风嗖嗖,尚弄不清是敌是友,领头的三角眼黑脸大汉,已被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制住咽喉。
步天行定睛一看,不禁讶然出声:
“家桐!”贺家桐却不理他,手下运劲,喀啦一声。
步天行也无暇顾及贺家桐使什么毒辣手段,把身边的凶险都交给他,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苏晓溪。
“苏姑娘,你怎么样?”
苏晓溪按着胸口,蛾眉紧蹙,疼得说不出话来。步天行赶紧再拿出一颗九灵沉香丸让她服下。此时贺家桐赶走了所有人,走了过来。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怎么会跟雁宕山的人结了梁子了?呀!这位姑娘受伤了”
“她是灯笼铺的苏姑娘,”步天行说着,又低头向苏晓溪介绍道:“贺家桐,是我同窗多年的好友。”
苏晓溪靠在步天行臂弯里,点头微笑问候:“贺公子。”
“苏姑娘伤得不轻啊,是刚刚那些人吗?”
苏晓溪摇摇头。步天行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这儿看朋友。你说也没说一声就失踪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山庄里:”说着笑了,望望苏晓溪,道:“你重色轻友,我算是认清你步三少的待客之道了。”
苏晓溪这时疼痛稍减,缓缓坐起身来,解释道:
“我们有正经事要办呢。”
步天行道:“先别说这些了,既然你这儿有朋友,那么知道不知道哪里有高明的大夫呢?苏姑娘得先看看大夫。”
“有有有,盛义坊的李大夫医术超群,听说是传自某个隐世不出的高人,他一定有办法,我们现在就走。”
步天行扶起苏晓溪,三人一起下楼,客栈掌柜站在墙角吓得不敢吭声,步天行拿出两个大金元宝放在桌上。
贺家桐笑嘻嘻地道:“步三少这么大方,这些钱,够掌柜的拆掉房子重新盖—间了。”离开客栈,贺家桐走前带路,一手东指西指,介绍这里奇特的事物,三人一路说着笑。一块广场上,一堆人围着喳喳呼呼,苏晓溪好奇问道:“他们在瞧什么呢?”
“我看看”贺家桐走上人墙边,张望—会儿,挥挥手,表示没什么。“人口贩子在卖奴婢啊水患、饥荒之后,就有一堆人待价而沽,唉,什么年头”
“人口贩子?”步天行心口—窒,放开苏晓溪,走上前去。
顿失扶持的苏晓溪险些跌倒,她怔怔望着步天行排开人群,挤进人墙里去,等他从人墙里走出来,脸上蒙了一层焦虑。
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对不对?
“怎么了?”贺家桐问。
“没事,咱们先找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