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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微澜
柴房的门开了,又关上,只除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一切都如最初的样子。
修原跟上萧律人的步伐,道:“少爷,休息一会吧。”
萧律人没理修原的话碴,只淡淡的吩咐着:“你去西院,把树上的梨都摘了吧。”
修原应声,问:“都摘了吗?少爷是要吃还是做别的?奴才好让人去做。”
当初买下这院子时,就是因为少爷相中了这一排梨树,最巧的是结满了果子。少爷不叫人动,一个都不许,他当少爷喜欢吃。
萧律人又嘱咐:“摘下来,捡些大的、熟透了的、色泽澄黄的,收起来送到阔林居,叫晴柔替她收起来。”萧律人说的很仔细。
修原发出了一个鼻音,问了一句:“少爷,真的要送苏姑娘走吗?”送梨,送离,少爷这回是真的要放下了?
修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紧追了几步,对萧律人道:“少爷,奴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欧阳公子来了封信,您正巧不在,奴才就顺手塞到书房的砚台底下了。”
萧律人嗯一声,说:“你去吧。我还有事,去紫衣那看看。”
修原见萧律人不甚上心,便也没说什么,想必欧阳公子一定是在信上说些劝慰少爷的话。换作是自己,也不愿意旁人老是絮叨。
修原转身去叫人摘梨。
萧律人到了紫衣的院子。月尚正在院子里**花,猛然见到萧律人,喜不自胜,迈着急切的步子过来行礼:“少爷来了,快往里边请,刚才少夫人还提到少爷呢,知道少爷前边有客,也不知道中午在家里用饭不用”
萧律人忽然就心生腻烦,停下步子,对月尚道:“月尚,你有没想过离开我,离开萧家,去嫁个家底殷实、诚恳本份的人做夫妻?”
月尚一笑,低头道:“奴婢没想过。”唉哟哟,少爷多前也不曾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真是沉稳,带着磁音,不自觉的就抓住了人心,让心跳得又急又快的。
“那么你现在想。”萧律人逼问了一句。是不是天底下的女子都是一般?又或者,独苏星不一般呢?
月尚略略思索了下,抬头看着萧律人,说:“奴婢不想。从成为少爷的人那一刻,或者说是在那之前很早很早,奴婢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少爷,离开萧府。”
“为什么?”萧律人问的很是疑惑。
月尚小心翼翼的道:“因为,奴婢喜欢少爷。”偷眼打量着萧律人,唯恐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少爷好像不喜欢听这些甜言蜜语之类的。
萧律人沉思,问月尚:“喜欢?有多喜欢?可以为我生,为我死吗?”
月尚点头,笑盈盈的说:“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奴婢能喜欢少爷是奴婢的福份。奴婢也知道少爷不会让奴婢有什么生生死死的机会,您可以保护奴婢的。这也是奴婢喜欢少爷的原因。”
萧律人竟然笑了笑。苦的,涩的。他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或者不该问月尚。她的喜欢停留在最低的层面上,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养活。能养活,再能附加着满足她的虚荣心和需要,就足够了。
可是萧律人忽然想到了海潮的话,他不由得肃然的问:“如果我让你为了我,去服侍老爷呢?”
月尚呆了。她很想说她去,可是,她真的不愿意。难道这就是他对自己喜欢的考验?
萧律人将问题由尖锐转换的圆润一些,问:“或者,叫你去服侍另一个男子,比如说,嗯,欧阳?”
欧阳?就是那具漂亮得不像凡人的欧阳公子?月尚又觉得心开始跳得不受控制,压低了声音说:“只要是少爷的吩咐,奴婢无所不从。”
白晃晃的阳光照在萧律人的脸上,淡金的光线透着他慈悲的笑容,让他有着不同于凡夫俗子的英俊。
而这英俊,让月尚有一刹那的恍惚,或者说是惊艳。一直以来,少爷于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冷面冷情的少爷。
高不可攀,远不可及。
即使触着他的温热肌肤,也仍然各自是各自,触摸不到他的心。
今天,他不只是少爷,而是像一个看透了世情却又如此宽怀和慈悯的神。只是更加的高不可梦,远不可及。
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将自己从他身边推得更远,亦或是他自己触动到了什么心弦,一下子与这烟火尘世隔开了距离。
神发话了,还是问,不是质问,是疑问:难道你愿意一直为妾为婢,从没想过做谁的妻么?”
月尚很虔敬的点头,说:“没有,只要待在少爷身边,奴婢就心满意足了。”明明句句字字都发自肺腑,为什么少爷没有一点动容呢?拍马屁拍到腿上了?
月尚暗暗叫悔,却不知道错在了哪。愣神间,萧律人已经走远了。
月尚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衫,弯腰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这才问灵儿:“我刚才,可还漂亮么?”
灵儿说:“漂亮。”
月尚仍不自信,问:“我说话,你句句都听见了,可有不得体的地方么?”
灵儿说:“没有。”
月尚怅怅的放了手,说:“你看少爷,哪跟平常不一样了?”
灵儿摇头:“没有,奴婢看少爷和平时一样,不过,好像是有点比平时耐心,和姑娘说的话也比平常多些。”一句话,月尚又高兴起来。
萧律人说是有事找紫衣,可是真正夫妻二人对坐,他又没了话。
紫衣有些坐卧不宁,眼睛红肿着,竟似受了十二分委屈。萧律人呆坐良久,这才抬头,惊诧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紫衣慌乱的用帕子拭泪,说:“没,妾身没事。刚才妾身去看了下苏姑娘,她的身体可是大好了,妾身想,如今府里的人越发少,都是可丁可卯的,想着是不是叫苏姑娘还去后院洗衣服。”
萧律人若有所思,问紫衣:“紫衣,你恨我么?”
紫衣几乎惊跳,问:“相公何出此言?你是天,你是君,妾身是地,是臣,怎么会有恨?”
萧律人摇摇头,说:“你也别慌,我问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他想他被苏星移那句话折磨的快疯了。
这就是她想要的?
紫衣还是紫衣,说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恪守着为**的本份。她是萧家少夫人,她是萧卢氏,可就不是她自己。永远都别指望从她嘴里说出来什么悖逆的话来。
这样的柔顺、知礼与规矩,是一成不变的溪水,清澈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连猜测的波澜和曲折都没有,除了厌倦和疲惫,就剩下空洞和麻木。
萧律人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已经取走了苏星移的死契,明天就送她走。府里的人手,只许减不许填,你看着安置吧。”
还是这样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话最合适。
冷静,理智,不带感**彩,却说的最顺畅,最没有负担。也许他是薄情的,看着紫衣隐忍的泪,他竟然没什么感想。他想如果他有耐心问下去,紫衣会说的。
她甚至巴不得他追问,她好有机会诋毁或者诬蔑了谁。
可是萧律人如此的厌倦,厌倦到那呼之欲出的答案,他不仅不想听,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就这样吧。
星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晴柔服侍她起床、梳洗,拿了一身女装给她换上,道:“苏姑娘,少爷叫我服侍着你。”也就是说要晴柔陪她一起走了?
星移点头,没说什么,等晴柔替她打理好,便坐着等。
余茗在门外道:“苏姑娘,表少爷的车已经等在府外了,您请吧。”
萧律人没来。
星移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别的,起身出门。
晴柔跟上来,扶住星移。星移侧头,朝她说了一声“谢谢”
江海潮骑着匹英俊的马,一身新衣,看起来意气风发。见了星移,露齿一笑,道:“苏星移,这次走,你不打算再回来了吧?”她总该看透萧律人的真面目了?
星移没说什么,由晴柔扶着上了马车。
她懂得他的讽刺。
她很无语。
她想,如果她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拽着自己头发又哭又闹,死活不离开萧府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那时候,江海潮还会这样看着她笑,好言好语的同她说话么?
还有萧律人,会不会换上一种嫌弃厌恶的表情,看着她就像一块粘人的狗皮膏药?
忽然想到一句歌词: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让我把自己看清楚
星移露出了一丝笑,自嘲的伸出手按了按胸口的那张死契。它还在。
万幸。
从一进入这陌生的世界,她的命运似乎就由这张契约做了主。她所做的一切挣扎,隐忍、被动、逃避、报复,也不过是为了要回这张原本属于她的契约。
如今得偿所愿
星移坐进车里,很安静,很柔顺,仿佛这车不是驶向不知名的未知世界,而是回到她向往已久的自由天堂。
车夫驾一声,马车就这样平静的离开了萧府。
作者的话:俺打算开第二卷了,原谅我没写成圆满的100。不过99也挺好,数字吉利,天长地久么。
平静的湖心,你有意抛下了石子,溅起了微澜。是你,是我湖心上的浮,又或者是我,是你湖心上荡漾着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