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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的时日,颜沐冲过笔试,通过有惊无险的面试,总算是正式入职,重归以前的老本行。
从报社大楼走出去一刻,她抬头伸开手深呼吸,感受着阳光照耀在脸颊,鼻间充斥着混合的花香,此时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
不用整天对父母愧疚,更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问题,现在的心情,就像微风拂面一样惬意。
收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入职办理成功后,颜沐难掩激动,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虽不能
告诉他们,自己做回了原来的工作;能把喜悦透过电话让他们感知,她也很知足了。
她的父母,毕竟是她下定决心的最直接的原因。
父母即使只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很高兴了,对她像以前一样嘱咐了许多:“最近天气变化得厉害,记得随时添衣,多喝水,别太累了。”
颜沐弯起嘴角,一一应下,待挂了电话,顿时想到自己现在穿的衣服,确实不太适合工作穿,便冲到商场里,一狠心买了几件套装,最后到天黑了,提着重重的包装袋回到公寓。
打开门,又是熟悉的暖黄灯光,以及……做好的饭菜。
颜沐僵了半分,累得将手中的包装袋放在玄关处,自己脚打脚地脱掉了鞋,瘫躺在了沙发上,看
着天花板上的灯,一动不动地发呆,原先的高兴之情尽归于茫然。
现在,应该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了吧。
来人摘下身上的做饭围裙,不动声色地将颜沐东倒西歪的衣服袋子提进房内,一件件拿出来给她放进衣柜中。
自蹊语气不乏轻快:“买了这么多衣服,看来今天很顺利吧。”熟稔得像是最亲密的人。
没有听到沙发上的人的回音,自蹊也不气馁,依旧笑意浅浅。收拾好了之后,自蹊出来,眉目俊
雅,对颜沐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做了几个菜,你来尝尝。”说罢迫不及待地摆弄碗筷。
颜沐叹口气,木然地走过去,坐下扫一眼,鲜笋炒肉,南瓜汤,糖醋排骨,清炒菠菜……也不知
跟谁学的,他做的尽是她喜欢的故乡家常菜,她拾起筷子,夹了一口笋片,嚼了两下,咽下去。
她跟自蹊说过,她要准备考试,所以会很忙,没有时间像以前一样精心费力地照顾他的起居。
本意是想叫他认清楚,别再理所当然地和她这样亲近,而不是……让他代替她做这些事啊。
他每天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收拾东西的,不管她怎么冷淡无视,始终不发脾气,温柔以待,又
想让两人之间发生什么,她不是都已经看清了两人的差距吗,他为什么还要自降身价,干这些不
该他做的事?
活得这么憋屈,实在不像她所了解的顾自蹊。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她做饭菜,那天因为她只图方便,他们两人晚上都吃的泡面,第二天开始,自
蹊就学着来做饭了。
每天回来时分,不早不晚,桌上都会恰好置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她愕然得显些撑掉下巴时,自
蹊只简单来一句:“经常吃泡面不好,以后要是你没时间做饭,那我会学着做。”
以前多是她在主动付出,而自蹊,被动接受;现在,他什么都愿意做了,那她……能不能试着接
受。
最初几天,自蹊做的菜难以入口,手上还时不时地旧伤添新伤,刀口显眼触目惊心。然后,大概
天才在哪方面都是天才,自蹊钻研不久,厨艺日益长进,现在做上一桌丰盛的菜游刃有余。
她有些心慌,这太不正常了,超出她的预计。如果她二十岁的时候,年轻烂漫,勇敢无畏,自蹊
能这么宠着她,把她惯到了天上去,那她明知道是假的,也会自我安慰着去相信的,踩着虚无缥
缈的云,不愿意回头,不愿意落下。
已经被骗了一次,她把能给他的都给了,他还想要什么。
口中新鲜清甜的笋片顿时索然无味,颜沐放下筷子起身,“对不起,我今天真的不太饿,你慢
吃,我回房了。”
低头默默地走到房间,关上门,仓促地将两人距离隔开。
自蹊坐在原处久久未动,而后不易察觉的苦笑,埋头一口一口品尝。
明明……已经不难吃了。
颜沐埋头在枕头里,置于一片黑暗中,只听到外头客厅里,半响之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碗筷和水
槽声,那人尽量将动静小之又小。
她想起来,他前不久也入职了,地位不高但在绝对重要的财政部门,工作负荷只怕不会比她差。
那他不觉得累吗,怎么还有时间去做这些麻烦的事。
懒得想了,她得尽快解决才是。
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久,颜沐悄悄试探着打开房门,外头只留下一盏幽暗的壁灯,自蹊已经洗过澡,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旁边的毛毯随意盖在腹部,他俊俏的脸庞,一半隐在暗处,看得不真
切,隐约间好像皱起眉头,睡得不□□稳。
颜沐上前去,极轻地给自蹊盖上毯子,轻手轻脚地洗澡去。
***
顾自蹊答应了他母亲,会去她那工作。顾妈妈左等右等没有见自蹊来找他,还以为被秘书给拒
了,问过一番才知道,原来自蹊早就上班好几天了。
自己进了财政部,别人不知道他就是顶头boss的公子,只觉得这新人儒雅谦逊,细致负责,又难
得的在数字上眼光独到,因此自蹊和同事们相处挺好的。
顾妈妈为之气结,唯恐浪费他的资源,破例下了句话,直接将其调到她手下成为执事,既能够照
顾到儿子的身体,也能够让儿子接触更多上层瞬息万变的消息。
全公司轰然炸开,他们一心只以为玩世不恭的老板家的公子,总算露出了他的真容,别人惊叹于
他的好相貌,更加惊讶,这位公子,竟然有腿疾,久行或久站,姿势会极不自然。
自蹊也没说什么,不去看别人意味深长的眼光,第二天直上电梯,来到顶楼报道。
顾妈妈平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挥手,叫秘书领着出去了,自己继续埋头看文件,自蹊走出
去,倒是自在安然,只有秘书在旁边抹一把汗。
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安排啊。
很快,秘书没什么愁苦了,自蹊除了可好可不好的身份外,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开会时侃侃而
谈,建议中肯有力,谈判一针见血又不失风雅。
仅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是顾妈妈态度也奇怪,对儿子爱理不理的。
这日顾妈妈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搁置好一段时间的儿子,听说了他的不菲成绩,也只是欣慰笑笑。
难得大病之后,大起大落的,还能够保持这么优秀。
立在墙后,顾妈妈端看了自蹊好一会,直到五点一过,本在疾笔的自蹊放下事务,收拾起东西
来。
旁人依旧在埋头,见怪不怪。
顾妈妈一时现出身来,“搞什么?你工作不是还没做完吗?”
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顾执事早就完成了,刚才做的,是明天的工作而已。
自蹊气定神闲,坦然开口,“董事,我的劳工合同已经写明了,工作时间是每周30小时。”5点
下班,他不算早退。
顾妈妈无言,只好眼睁睁看着自蹊自若离去。
真是,她还没告诉他一楼有人要截他呢。
不过自蹊乘电梯下楼后,立马看到了大厅接待处,那个看上去带着点忧愁的女孩子,像一朵迎风
开放的百合,极有耐心和涵养地等在原地。
感受到他的目光,夕夕回望了过来,扯唇一笑。
颇是无奈,可一楼人多,此刻又是下班高峰,自蹊觉得就算有事也不应该在这里谈。夕夕了然,
朝他晃动了下车钥匙,远远比了个口型。
以前多是坐公交或地铁,如今突然又坐回了高档小轿车内,自蹊还颇有些不适应,轻咳两声,想
到小沐每天上班匆匆赶去,也不太方便。
或许他可以准备着购置一辆,他确实因为腿暂时开不了,可没记错的话,颜沐大学时就拿到驾驶
证了。
夕夕娴熟地开着车,拐了个弯,想要打破车内的沉默。
“最近滩口新开了家法国餐厅,口碑还不错,我们去尝尝吧?”
自蹊的沉思被这柔淡的声音打断,沉默半晌,车内气氛凝固。他正思虑着如何开口,又听到夕夕急忙说,“不爱吃法国菜也没关系,你说去哪,我都可以的。”
自蹊垂眸,没有回答她的建议,只叹道,“夕夕长大了,很久以前就不愿和我交心了……”
她可以说是他照看着长大的,脾性很清楚,有着他们那个环境下自然养成的门道,如果不是有事,她怎会明知会被挡在楼下,还要过来守到他为止。
她为人骄傲,就算温柔有礼,又哪会这么迁就别人。
“我看过叔叔公司公开的财务数字,确实……陷入了一个很难补救的僵局,承包项目难以继续动工,大批资金去向不明。如果不是这样,以我爸和叔叔的交情,也不会拿他开刀。”自蹊开门见
山,缓缓道来,“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夕夕脸色有些不好,仍旧艰涩笑笑,说,“我真的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现在居然会让自蹊哥这么想。”回归正题,她又小心开口,“如果伯母能给我父亲财务疏通,情况会有不同的。”
自蹊摇头,打碎了她的希冀,“已经是个无底洞,投入再多也没用,还不如再赌一把重新整
改。”
他没有给她解释太多,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了,她也不会生涩地继承她父亲的位置,面对一个名存实亡的公司。正好这个机会,于她而言不算太坏,以后她会做她喜欢做的,是个艺术家,或者当
个简单的音乐老师。
夕夕无言,把车停在路边,神色看不真切,半晌之后低低开口,“伯母还是怨我对吧,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让他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几乎毁了大半个人生。连她自己,都一直处在愧疚中,更别提血缘至深
的母亲会有多心痛。
夕夕低着头,嘴里一直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如同突然遭到了临界点,她一直以来的坦然再也伪装不下去,语气要哭了似的。
就因为她的任性,让自蹊无缘无故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两年,到最后还得用一条腿来交换自由。
血肉淋漓的自蹊哥,虚弱地躺在地上,对她又何尝不是纠缠了多年的阴影。
自蹊扶额,她怎么就不明白。
“夕夕。”
“对不起……”对方好像没听见,他不由抬高了一点声音,“夕夕。”在静闭的车里,再难以忽
略。
夕夕望着他,不知所措。
自蹊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决定从头解释,“你别自责,那个时候你出国,我是由衷祝福你的,只要你过得开心,那离我远就远吧,也无所谓。谁知不久,半夜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过得很不好。听到你哭得伤心,然后我就想啊,你一个小姑娘,远在异国,一定会很难过的,得有个人陪
你啊。”
真是奇怪,听到她委屈的哭泣,他对她的不听话,对她的叛逆,居然全都不生气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扯出一个大大的苦笑,他只想着夕夕的不好过,完完全全辜负了另一个人,没
有想过其实颜沐也会难过,也有失望的一天。
“然后我也不理智了一回,瞒着所有人,我飞过去找你,如果你真的过得不好,我就把你带回来。
当我得知你被扯入那群黑手党,我只一心以为你是被强迫的,只好自己签了五年的协议,做他的精算师,好换取你的自由。那时候,一个越洋电话都不能打,父母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整天活在痛苦和矛盾中,只能日复一日数着日子。后来我才迟钝察觉,其实……你对那人也是有感情的。”可笑,他就像个傻子,一直忙进忙出。
“后来没办法啊,知道你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可国内还有一个傻姑娘等我呢。当初签协议,不满五年决不能离开,我只好……在他险些中弹时扑身而上,用一条腿,换我能够离开的资本。”
不能够暴露枪伤,他只能破釜沉舟,将右腿毁得面目全非。
万幸……他总算回来了,而且,她还在。
他看向夕夕,她的肩膀还在微微颤动,于是他继续道,“生了一场大病,有些东西反而不那么看重了,那人虽然与我们差异很大,你要真的喜欢,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夕夕哭得可怜,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如果他愿意,你们两人今后就生活在中国,这样对你对他都好。”自蹊没办法,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得要夕夕自己想明白了。
哭过之后,夕夕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喃喃,“如果我说,我认清了,我只想要你,你还会回来
吗。”
自蹊觉得时候不早了,打开车门,“家里还有个人等着我做饭,我得先走了,你休息会,不能开车别硬撑,打辆出租回去。叔叔的事,你也别多操心了,都是有定数的。”
他们俩出身同一个大院,长于相似的成长环境,所以性子也是这样,偏偏等到失去了才意识到旧人的重要性。
现在和夕夕都说清楚了,也算了结了他一个心愿。
夕夕通红着眼,看着那个俊雅的背影,渐渐远去。
其实他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知道哪些事能说开,哪些又还没到时候。心智如此完备,只可惜,自蹊哥有了自己真正眷恋的人,不会再一味心思为她着想了。
霓虹灯影闪烁的路边,唯有她一人一车,安静得可怕,与喧嚣的都市,是那么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