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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蹊有些微妙的变化,熟悉的人都看得出来。
或者说,他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除了不顾承受能力地疯狂复健训练之外,他冷淡、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
整个人没有喜悦,没有悲怒,就像个娃娃似的在床上,有时半阖着眼看向窗外,有时又不住地摩挲不知从哪拿出的一块精致的白色女士腕表,目光极尽缱绻。
夕夕会经常过来,体贴温柔地与他说话,有时候,会带来她亲手煲的汤,热切地想要他尝尝;有时候,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端挺秀逸,眉眼说不出的愁绪。
只是他,很少再与人交流,除了一直以来微微勾起的嘴角形状,眼底没有一丝温和笑意。
夕夕带笑而来,往往都是晦涩离去。
顾妈妈心疼在眼里,多日来极尽自己能力陪伴他,想让自己儿子开心起来,只是遗憾,她错过了与儿子陪伴的年纪,现在的她于自蹊来讲,只怕是……也不过比陌生人多一层血缘上的母子关系。
真是可笑,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推开窗户,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空气随风进来,一扫室内的暗淡。夕夕没有来,顾妈妈强作出笑颜,对自蹊道:“今天天气不错,你也不能总待在房里,我推你去外面转转吧。”
顾自蹊没有反应,好像没有听到,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想些什么。
顾妈妈心里一紧,试探着想要靠近自蹊。
自蹊轻微翻了个身,巧妙地背对着母亲,淡漠的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也是……外头没什么好看的,公园里成天几个孩子在那,闹腾着。还是在房间里静养得好。”顾妈妈尴尬一笑,为他解释道,伸出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艰涩地放下。
看到自蹊一日比一日恢复得好,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扔掉拐杖走上两步,她心里比谁都开心;可她……真的心疼自蹊现在的样子。
这是一个母亲本能的悲伤,不愿孩子受到一丁点伤害,不论心理还是生理。
她看到自蹊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默叹了口气,正巧护工阿姨进来,到了该按摩的时间,顾妈妈向阿姨友好点头示意,然后对自蹊说:“那你好好做疗养,我先出去了。”
说罢低着头,转身离开。
将房门关上,顾妈妈没能忍住,全身靠在墙上,拿出手机,给自蹊的父亲打电话。
顾爸爸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这时候接到老婆电话,有些诧异:“喂,怎么了?”即使到了中年,顾爸爸讲话依然柔声和气,儒雅得不像个政客。
想来顾自蹊浑身的雅致气质正是来源于此。
顾妈妈听到丈夫的声音,委屈地哭腔,将儿子的情况说出来:“孩子他爸,我真的好后悔……我们的自蹊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丝毫生气的顾自蹊,即便痊愈也不算完整的人。
精致到绝望的残缺,就像硬生生削去翅膀的天鹅,没办法再起飞,只能孤身留在草地里鸣哀。
顾爸爸听到对方低低的哽咽声,神色复杂难辨,再看不下文件,索性将其合上,叹了口气。颜沐的做法他们大致清楚,但实在干涉不了什么,他做不到因为颜沐一直以来无怨给予就把其当作理所当然。
从自蹊到他们夫妻俩,对小沐都是有亏欠的。
“别想那么多了,放心吧,自蹊他能走出来的……小沐也是个好孩子。”两人多年感情一直稳定,妻子很少会在他面前这么脆弱,他生硬劝慰道,“你啊,别总为他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哪有你想得那么坏。”
春暖花开之日,或许会是另一番光景呢。
过去是他们俩做得欠缺,但现在,能弥补的,不是尽量都做了么。
***
所幸,踏着暖阳三月,颜沐离开近两个月后,又回到了这个城市。
许是心境比以前好了太多,现在她带着笑意,静看着城市里的街道行人,竟觉得比以前鲜活明亮了许多。
她拎着父母给她准备的大包小包,还有去时带着的一个大行李箱,负重又甜蜜,只是这样一来,坐公共交通多少有点不便之处。
颜沐微微犹豫过后,一咬牙狠下心,拦下辆出租车,打算先回公寓。
若干行李还有书籍来不及收拾整理,被主人随意搁在房中,颜沐匆匆忙忙冲了个澡,连饭也来不及吃,一身轻装赶去医院。
来之前,她是给顾妈妈打过电话的,但没有告诉自蹊。不知道怎么说,干脆直接给他个惊喜好
了。
顾妈妈听到她要回来的消息,像是终于抓住救命稻草,语气异常激动,“好!那你快些来啊!”弄得颜沐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顾妈妈扫了眼赖在病房里柔顺清丽的陈夕夕,见不得她告别也要一步三回头,也同意了暂时不告诉自蹊这事,两人各有心思,倒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颜沐表面上对自蹊再冷清,那不过是种不高明的自我保护方式而已。
立在门口,她深呼吸平复下心情,轻轻推开门进去,看到的是比先前更瘦,更苍白的男子,安静得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好像刻意地与人隔绝了开。
先前预料的见面方式,悉数沉淀下来。
顾自蹊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希望早已被消磨殆尽,只是下意识地去睇一眼而已。然后愣怔住,
惊讶一闪而过,初初还不肯相信,随后是扑面而来的狂喜,眼睛里像是被点了光,亮得耀眼。
他倏地起身坐起,无措起来,望着颜沐挪不开视线,嘴角翘得更开,“你,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他险些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惊喜几乎将他湮灭,他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晓得绽放出高兴的俊美笑容。
千言万语,一时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跃跃的心情,如见到清风轻拂过鲜花,说不尽的激动堵在嗓子里。
对方没有给他相应的回应,默不作声将他浑身打量毕,冷淡吐出:“我不在,你就这么糟践自己么。”颜沐没应下自蹊的喜悦,咽回了先前准备的全部情景,只来这么生硬的一句,确实是心里有气。
非但消瘦了一圈,人的面色、气韵也大不如前。
颜沐又想到她第一次看到自蹊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颓废,绝望,毫无生气……她以为自己成功地把他从自我无尽的封闭中拉出来了一回,怎料今天一见到他,还是和当初一样。
他既然都不管自己,那她还要再管他吗。
自蹊本来心里高兴难掩,一时没有想到这点。听她这句冷淡的话语,自己反应过来,心虚里带着忐忑,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每天都有配合治疗……”
他是每天都接受治疗!从他腿上的恢复程度就能看出,颜沐毫不置疑,可除此之外呢,他……他无悲无喜的神态很让人难过啊。
颜沐心里暗叹口气,自责起来,知道现在和他是吵不起来的,自己再纠着也没意思,对他反而有了点补偿的心思,作出自然的笑:“今天早上刚回来的,不放心你就特意赶过来看看你,可是你怎么比先前瘦那么多。”
自蹊总算安下心,虽脸色仍旧不好,神态恢复如以往,微笑道歉:“嗯,是我不对。”只要她回来,他认个错有什么。
至于她不喜欢他瘦,那接下来他就再努力养得和原来一样就是了。
颜沐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以前做惯了的,现在重新回来这里,又想以往一样,收拾东西,一排排的摆好,将有些枯萎的百合拿出,换上娇艳新鲜的粉色玫瑰,又贴心地洗好水果,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自蹊就那么静看着颜沐来来去去,眼中含笑如星璀璨。过一会儿担心她会累,缓缓开口道:“那些都有人做的,你过来坐会吧。”
颜沐也有些口渴,点头放下拖把,洗了手坐在自蹊旁。
自蹊看着她白里泛着粉的皮肤,那是她方才打扫累到了,熟悉的马尾吊在脑后,只留下几缕碎发凌乱留在额前,年轻中添了几分柔美。
他心里满足得紧,压下旁的心思,手里犹犹豫豫地,递出件精美的乌黑小礼盒。
颜沐本坐着休息,目光所及之处顿时一愣,看向自蹊。
“想了好久才准备的,本来还以为是送不出去了。”自蹊抿起嘴微笑,语中带着丝庆幸,柔雅解释道。
颜沐愣怔着伸出手接过,小心打开,里面是只漂亮得叫人惊艳的白色腕表。
自蹊笑容更开,他现在还没有告诉她,其实这本来是一对,他私心地保留了另一只。
颜沐一眨不眨地望着这表,却思及曾经收到的,他的第一份礼物,也是这么漂亮的,一只钢笔。
可是遗憾啊,那其实不是准备给她的,后来当着他和夕夕的面硬气地还给他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了。
然后是大学快毕业时两人在一起了,颜沐也没再收到过他的礼物。两人相处只有短短数月,那时候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这点。
紧接着是她照顾他三年,两人心里总有隔阂,也就省下这回事。
如今收到这第二份礼物,颜沐怎么也没有当年的高兴了,把玩了一会,淡淡扯唇道:“谢谢,它很漂亮。”
自蹊早已忘了当年他还送过钢笔的事,见到颜沐这反应,眼里难免有些黯然,淡淡抿唇,脸上笑意依旧不改。
没关系,以后还有更多机会。
颜沐见时候不早了,双手拿着小礼盒起身,“家里还没收拾,我得先回去了,这几天可能会比较忙,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罢收拾东西要走,自蹊忙道:“我送你出去。”然后他竟真的掀开被子下床,缓慢站立起来。
双脚触地,腿部肌肉无意被拉伸又收缩。
颜沐目瞪口呆,忽视了自蹊灼人的笑容,目光全数落在他的腿上,不敢相信——她只知道乍一眼,他恢复得很好,没想到方才藏在被子下的腿,已经这么有力了。
有生之年,还能有奇迹,颜沐真的觉得这已是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自蹊收到她炽烈的目光,有些腼腆,“我下星期就能出院,医生说接下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将养好就行了。”
颜沐点点头,问道:“现在站久了会痛吗?”
“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比以前好多了。”说完,自蹊还真的一步步试着走起来,虽很慢,但到底不用人扶着了。
颜沐有些担心,想上前还是止住脚步,只在他旁边亦步亦趋跟着。走过外头的长走廊,来到电梯处,颜沐制止道:“行了,送到这里就够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自蹊也不逞能,温润嗓音轻道:“嗯,你也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