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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匆匆跑到景仁宫偏殿,推开容嬷嬷的房门,快步走到春喜身旁,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春喜姐,五格格没了。”
春喜身子一颤,看着容嬷嬷已然睡熟,松开握住容嬷嬷的手,起身出门。她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这么快?”
小石头轻声回道:“娘娘怕小主子辛苦,不准太医喂药。”
春喜突然停下脚步:“娘娘这是怎么了?她从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是她嫡亲女儿的性命。”
小石头说道:“叶太医着实也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依小石头看来,继续喂小格格吃药,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春喜秀眉微蹙,突然间,她有些明白了。那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的五格格能健健康康活下去,‘放弃’于她而言是多么难做出的一个选择。若是明知道喝了那一碗碗苦药过后,还是逃不出那个既定的结果,何不让她平平静静、无痛无苦离去。
景仁宫内殿,景娴轻轻将五格格放进摇篮里,她自己在床边坐下,左手晃着摇篮,眼神中满是柔情。她柔声说道:“乖孩子,想睡就睡吧,额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乾隆将左手搁在景娴的肩上,说道:“你这个样子,四哥会担心。”
“四哥……”景娴眉目间尽是哀伤,她用双臂抱住双腿,蜷缩在床上,双眼一直盯着摇篮里的五格格。
“贾六……”乾隆突然唤道道,“去抱一坛酒过来!”
春喜推开了景仁宫内殿的门,彼时,景娴坐在床上,失魂落魄……乾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杯杯白酒被他灌了下去。
春喜紧紧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她快步走到摇篮边,抱起了五格格,转身就要出门。
“你做什么?”景娴踉跄着下了床,自春喜怀中抢过五格格,“本宫的孩子,谁都不能带走!”
“娘娘……”春喜软语说道,“小格格已经去了,您再怎么着,她也回不来了。”
景娴轻轻抚摸五格格的脸颊,说道:“本宫舍不得啊……”她的眼泪一滴滴滴在了五格格的脸上,手臂轻轻颤抖着。
春喜看了看乾隆,后者右手轻挥。她福了福身,转身出门而去。
乾隆心中尽是恨意,他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走出了景仁宫,对着守在门外的春喜吩咐道:“看好皇后娘娘,出了什么意外,你、你们,都去陪葬!”
春喜福了身,恭敬说道:“是。”
门外,大雨瓢泼。乾隆将手负于身后,径直走进雨里。贾六撑起雨伞,快步跟了上去。头顶突然多出一把伞,乾隆感受不到大雨带来的冷意,他突然转过身,一脚踹到贾六身上,说道:“滚!你们都给朕滚!”贾六躬着身站在原地。乾隆走在暴雨里,任是这雨再大,竟也冲不走他心中那股恨意……他恨上苍,恨身边所有见到五格格离开却无能为力的人,更恨自己。那种‘失去’的感觉,并不是流了泪就可减轻的。他坐到太和殿前的御阶上,任由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只有混在一起,他才能不顾‘天子威仪’……过了许久,他的头上又多出了一把伞,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皇帝,该回去了。”
乾隆侧过头,看着太后,唤道:“额娘……”他突然转身跪倒在地上,“儿子不孝,留不住您的孙儿。”
太后将雨伞交给一旁的宫女,俯身扶起乾隆,说道:“终究是缘分浅,这事与你无关,你这样糟践自己,额娘心疼。”
乾隆仰起头,努力抑制着眼中的泪:“小五,她那么可爱……是朕的不是,朕不该写那道册封圣旨。额娘,为什么朕最疼爱的孩子,都会离朕而去?永琏如此,永琮如此,朕如此盼着她到来的和安也是如此。额娘,朕累了……”
太后将乾隆揽进怀里,像他小时候一样,而后劝慰道:“五格格身子一向不好,早早去了,也许并非坏事。”
“朕……”乾隆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好心疼……额娘,儿子心疼。”
太后也流下了泪,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皇帝,哀家累了,陪哀家回寿康宫吧。”
乾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儿子累额娘担心,是儿子的不是。额娘先行回宫,儿子放心不下景娴。晚些时候,再过去陪额娘。”
太后轻轻颔首,示意随行宫女递给乾隆一把雨伞,而后由崔嬷嬷扶着回寿康宫去了。
景仁宫内殿,乾隆浑身湿透站到了景娴面前。他开口说道:“‘放下’和安吧。”
怀中的孩子已没了温度,景娴仍旧紧紧地搂着,她双眼朦胧,看着乾隆,说道:“四哥,‘放下’,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我都没能听到她唤我一声额娘。四哥,我不甘心……为什么,来去匆匆的是我们的五格格?”
乾隆顾不得浑身湿透,大步上前,紧紧搂了景娴和孩子入怀:“我又何尝甘心……”他抬起一只手擦了两下眼睛,思忖着说道,“朕下旨,起个冰室给和安,咱们想她了,可随时见到,你看可好?”
景娴紧闭双眼,此刻的她,只是个丧女的母亲,只想多陪一陪怀中的孩子。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方圆规矩,与她并无半分关系。春喜进了屋,递给乾隆一只手炉,跟着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披在景娴身上,而后又轻声退了出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乾隆与景娴一同看着他们的五格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生得太过漂亮的孩子,终究会招天妒。景娴轻轻将五格格搁在摇篮里,转身走出了内殿,乾隆快步跟了出去。大雨中,他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任由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放下’并非难事,可是,那些痛彻心扉的事即便被深埋在心底,终是会不时地跳将出来,想起便是锥心刺骨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