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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璧闻言禁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顺着镜子中盯着身后那正专心致志为自己梳理着长发的贴身宫女,烛光摇曳之下,她无声的拿起手边的银烛台,眼神一暗,薄唇轻启,幽幽的轻唤出声:“茗青。”
茗青“嗯”了一声,却不见秦怀璧有进一步的吩咐,遂抬头望去。
谁知这一抬头不要紧,却正看到本就有些幽暗的铜镜之中,那被从下至上的烛光照的面容有些扭曲的少女。
少女肌肤本就白皙,在泛黄的烛光和嘴角流淌而下的红血丝的映照之下更显苍白,乍看下去竟恍若地狱无常一般的惊悚可怖——
“啊!”
茗青猝不及防,吓得惊声尖叫,手中的菱花梳也随着她后退的动作而被甩在了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弹去了一旁。
茗青惊魂未定,秦怀璧却因奸计得逞而禁不住心情大好,搁下烛台后便禁不住哈哈笑的直不起腰来。
茗青细看,原来秦怀璧嘴角的血渍只是在嘴角处涂抹了些暗红色的胭脂罢了,顿时气恼的从地上爬起来,叉腰嗔道:“公主!你又欺负奴婢!奴婢再不伺候你了。”
说着便做赌气状要离开。
秦怀璧本是笑的前俯后仰,但见茗青要走也连忙收了笑容,边擦去嘴角的口脂边告饶道:“好茗青,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下次不吓你了。”
茗青这才顿下步子,折返回去捡起那砸在地上的菱花梳,重新为秦怀璧梳理着长发,边梳理边怨道:“公主,您说你再怎么说也是将要及笄的人了,成日里却总是以意图吓我为乐,若是被陛下撞见,又该出口斥责您了。”
秦怀璧心下本是开怀,但听到及笄二字,却禁不住心头一酸。
前世,及笄之日便是灭国之时,秦怀璧被闯入寝殿的南周官兵生擒,茗青为了秦怀璧不被姬莫为羞辱,情急之下冒死咬伤了押着她的南周士兵的手腕,不顾一切扑过去护与秦怀璧身前,却被南周士兵乱刀砍杀,当场死在了秦怀璧的面前。
秦怀璧回想起此事,再听着身后喋喋不休的数落便愈加有失而复得之感,待茗青搁下梳子时,秦怀璧便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个时辰了,早些歇息吧。”
茗青撂下罗帐,为秦怀璧掖好了被子,正要离开时秦怀璧却复又拉住了她的手。
茗青不解,“公主还有何吩咐?”
深色的缎面丝绒锦被更衬得床上少女肌肤玲珑剔透,娇艳的好似夏日芙蓉。
少女一双晶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茗青,道:“夜晚寒冷,我常同昭昭一起睡,昭昭此刻想来已经睡下,外头天气寒冷,要不今晚上你同我一起睡吧?”
茗青怔了怔,于礼不合四个字正卡在喉中,但望着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她的喉咙忽然的一哽,竟怎的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盛京之中人尽皆知,温庆公主秦怀璧生的美,又是贤后遗孤,便是享尽人人艳羡的嫡出之尊。
可即便是出身再高贵又如何,在世人眼中,终归是无亲娘教养,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其实外人或嘲或笑,皆不过是道听途说口耳相传,又如何知晓这位嫡公主究竟是否金玉其外,又是否败絮其中?
他们看不到秦怀璧为了帮背不下书的秦昭易免于受罚而通宵背诵全本《诗经》,次日在上强撑着通红的双眼,却依旧在顺嘉帝出口斥责时而将秦昭易护在身后时那瘦削却倔强的背影。
他们看不到微服出宫游玩的秦怀璧是如何仅凭一己之身,以女子之躯挺身救下被乞丐欺辱的落魄少年。
他们也同样看不到今夜,她们口中败絮其中的公主是如何神机妙算,仅凭一个粉盒便推测出慎贵妃将计就计的计划,甚至还及时收编了被李嬷嬷欺压多年的红鸾并与其联手,顺势铲除了同汝阳王府勾结的李嬷嬷……
都说秦怀璧是享天下之养的嫡出公主,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也只是个将过双七的少女罢了。
这明明是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才对。
可那双盯着自己那本该清澈如泉的眼底,细看之下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与哀伤。
盯着这样一双眼睛,天下恐怕无人能够舍得拒绝她的请求。
茗青心下一软,便应声而下,又另取了一叠被褥铺入绣帐之中,换下衣裳后才小心翼翼的钻入秦怀璧的被窝之中。
秦怀璧显然累坏了,茗青才躺下不久便听到耳畔传来了极均匀的呼吸声。
床帐之内淡香氤氲,茗青又累又乏,轻颌眼睑,不过片刻意识便有些模糊了起来。
隐隐约约之间,耳边传来熟睡少女那似有若无的梦呓声。
“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出事了。
“父皇母妃,昭昭……茗青……唤纹……
“还有……”
“……江……”
秦怀璧的梦呓声依旧,然而因劳累熟睡过去的茗青却已是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温庆殿外,鸦色的屋檐之下,镂空明纸灯笼正随着忽如其来的风而疯狂的摆动着。
冬雪渐落。
这样的深夜之中,紫禁城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却无人知晓,百里之外,正有两个人影端坐与阁楼之上,望着窗外白雪簌簌,饮着暖酒,模样好不惬意。
一只白净如玉雕般的手指,正摩擦着指间的白玉棋子,思索片刻后,终于在上等乌木所制的棋盘之上悄然落下一子。
落下白子后,棋盘左侧那身着靛衫的公子便嘴角轻扬,紧接着双手一抱,道:“承让。”
对坐身穿紫色绒衣的俊朗男人烦躁的“啧”了一声,一把将手中棋子掷回棋坛中,接着大口饮下右手边侍女才倒下的酒。
许是那杯中酒实在太热,饮罢,紫衣男子便从袖中干脆利落的抽出一把折扇,幅度极大的对着脖子处扇了扇,伸手拦住欲离去的靛衫公子,道:“再来!”
靛衫公子本已起身,听了这话便又重新坐下,唇角轻扬的模样,似是无奈又似好笑。
他自顾的倒了一杯暖酒下肚,缓声道:“萧逸尘,你已输了本将三局,现在已过丑时三刻,你当真还要继续同我缠斗不成?”
萧逸尘“嘶”了一声。
“什么叫缠斗?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谢我就罢了,连下个棋也是寸步不让。”
靛衫公子笑道:“琴棋书画之中,你已得了‘画仙’的雅称,即便是棋差一着又如何?”
萧逸尘收了折扇,不由分说道:“少废话,今夜你就留在我这别走,两个时辰之内,我必破你的棋局。”
这萧逸尘虽是撂下了豪言壮语,但靛衫公子这一次却没再给他面子,反而毫不客气的起了身,只是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棋局在此,萧公子若是想破的话,自便就是,只是本将乏了,先在你的天字号房歇下了。”
“喂,你……!”
萧逸尘拦截无果,倒也不气恼,只是好气又好笑的盯着靛衫公子离去的背影。
靛青之色的圆领袍裾本就显身姿,便衬得少年的身姿愈发俊朗非常,一条四指宽的绣金纹腰带简单却不失华贵,扎束出少年纤细而结实的腰身,再配上银冠所束起及腰的长发,即便是背影也是格外的惹眼风流。
细看那靛衫公子便知其年岁不大,只是周身透着些许与年岁不吻合的沉着,便就这样生生的压住了周身的深沉之色。
他全身上下除了一枚玉佩之外便再无其他饰物,那玉佩用红色玉线缠绕,质地温润,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夜晚也依旧晶莹剔透不失光华,便知其价值。
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盈的晃动着,这浅色的玉佩在深色的衣裳衬托下本就吸睛,在这一晃动之下,便更让旁人清晰的看到了上头所雕刻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