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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炎黄泉,幽冥魔殿之内。昏黄的火烛摇摇欲坠,将一个人影拉长。
烛火照见的,是一个穿着全身素白的男子。他神态倨傲,不怒而威。如宝石般清澈的红火色双眸中,时而带着睥睨,时而带着冷漠。
然而此时,他那孤傲的双眼抹却上一缕忧愁,紧紧将一件物事盯住。
那是一副绘有半身人像的画卷。他将画卷拉到与双目同高的地方,与画中的人儿眉目相对。
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子,一袭青色长裙。裙幅褶褶,如月华泻地;笑靥浅浅,似暖风熏来。
男子看得痴了,恍惚之下,如同迷醉一般,便将又细又长的手指,去轻轻抚摸那殊璃清丽的脸庞,道:
“青儿,与卿一别,不料已去千年!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么?”
他索性将眼帘缓缓闭上,陷入到无边无际的沉思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陛下,时辰到了。”那是一个老迈而恭敬的声音。
男子似乎没有听见,仍旧将双睑紧闭,不愿归来。
门外那老者不见应答,却是不敢再问,只有站在门口默然。如此相去许久,那男子终将双眼徐徐张开,道:“朕知道了,爱卿先行,朕随后即来。”
老者深深鞠了一躬,退了下去。男子恋恋不舍地把那画像放下,柔声道:
“青儿,你略微待我一待。事成之日,便是你我相见之时!”将那画像小心翼翼地放下收好。双眼之中,顿时有熊熊火光燃起,大踏步走了出去。
幽冥大殿外,群魔尽皆汇集于此。人人磨拳,个个擦掌。盖因千年之战,只在今日。
一个高亢嘹亮的声音如同一支利箭划破长空,悠悠扬扬地响彻起来:
“魔皇陛下驾到,众等接驾~~~!”
众魔心中一凛,齐齐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白衣男子,昂然而出。步伐不缓不急,颇有帝王风度。
先前来宫通报的老者,辅弼帝师贺隐芝,紧随其后。又有魔道十二护法魔将,执兵配刃,簇立左右。
魔皇于中央站定,朗朗道:“众等平身。”
四方魔众,缓缓起身,垂首含胸,恭立下方。
魔皇将烈火一般的双眼,轻轻扫了一圈,扫过之处,众等纷纷低头。老者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
“三军出列!”
殿下左右教主,四方尊使,八方洞主,十六统领,三万魔众,山呼海啸一声,均是迈前了一步。
老者继续道:“三军即刻出征,此行务必建功,不得有误!”
魔道众生,苦等这一刻已有千年,此时终于近在眼前!
于是群情激昂,响应如雷。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且慢~”
那声音即高亢又尖利,十分刺耳。老者大怒,是谁敢如此怠慢军心,扰乱秩序?便把眼神看向魔皇。但见他严霜一般的脸色,不由得打个哆嗦,自己先寒颤了一番。却不敢再言语了。
那声音见魔皇无动于衷,胆气便壮了几分,大摇大摆的转了出来。众人一看,蛇腰猿臂,鼠眼鱼嘴,正是九幽洞主。那九幽洞主,在魔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似乎以前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出来唱反调。
老者怒道:“九幽洞主,你可知你刚刚已经犯下了犯上忤逆的大罪了么?不是大军出征在即,早已将你拿下,剥皮挫骨,永世不得翻身。你速速退下,留你狗命几天。待到三军凯旋,再来治你的罪!”
九幽洞主却是嘿嘿冷笑,反而喝道:“贺隐芝,你这个老不死的!时至今日,你还要拉大旗作虎皮吗?聂刑为了炼制弑神剑,耗费了自己的数千年法力,结果剑没炼成,自己反倒废掉了,你以为这些瞒得过我么?”
贺隐芝心中一惊,喝道:“大胆!竟敢直呼魔皇陛下的名讳!来人哪,把这个逆贼拿下!”
十二护法魔将齐应一声,纷纷祭出兵刃法宝。九幽洞主全然不惧,也是厉声喝了一声:“且慢!我有黄泉状一个,而对象,就是聂刑!”
黄泉状,是赤炎黄泉的“特有之物”,并不是指书信文稿之类,而是自己至亲之人的头颅。
原来在魔道之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弱者淘汰。而且强弱等级森严,下位魔道众生,不得向上位忤逆不敬。而下位者若自觉自己有能力,要挑战上位者的权威之时,便要落黄泉状。便是亲手杀死自己最亲近之人,将元神封入幽魂塔下,永世不得翻身,再割下头颅,将此头颅递交魔道执法。
若执法认定有效,便将此头颅打上印记,如此黄泉状便产生效力。接状的上位者,不得以任何理由避战。倘若一战失败,自己的头颅便会被立状者割下,以告慰死者,而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将被挑战者继承。而若是挑战者失败,头颅也同样要被上位者割下。元神也将被封入幽魂塔下。
黄泉状这个系统的存在,既保证了魔道的次序,又维持了魔道一贯的尚武和纷争,可以说一举两得。只是对于状物本身,即是那牺牲掉的死者,是最大的不公。
此番九幽洞主的黄泉状,正是侍奉了自己多年的妻子。
贺隐芝看到九幽洞主竟然有黄泉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非常时用非常法,如今也顾不得了,命令十二魔将:“不要管什么黄泉状了,赶快给我拿下!”
十二魔将却是没了主意,进退两难。
贺隐芝气得发抖:“九幽洞主,你好死不死,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故意留难?耽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么?”
九幽洞主反讽道:“呵呵,你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你包庇纵然一个废物傀儡皇帝,把整个魔道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居心何在?”
贺隐芝面色煞白,手指着他:“你,你。。。。。拿下,给我拿下。。。”
然而终究无一人听令。
九幽洞主如同洞见了一切一般,长笑道:“哈哈哈哈!老不死的,今天就是你这条老狗,和你这个废物主人的末日。从今往后,魔道将在我‘九幽魔尊’手下,走向复兴!聂刑,我问你接不接战!”
贺隐毕竟忠心,当仁不让地挺身道:“陛下为了保存实力,不便接战,这个黄泉状,就由老夫接下了!”
九幽洞主勃然大怒:“老不死的,你给我滚到一边去。老子有黄泉状在手,哪里轮得到你来犬吠?今日魔道众生皆聚集于此,大家都有个见证。你是要忤逆天下人么?”
一席话说得贺隐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两难之时,他身后的魔皇终于开了金口:
“国师,你先退下吧。这里交给朕,便可。”
“但是陛下,你。。。。。。”贺隐芝担忧道。
魔皇将手一扬:“朕说了,你退下。”
贺隐芝顿时泄了气,忧心忡忡地退到了魔皇身后。
魔皇当然知道他的心境,叹道:“此番也是定数。”突然,仿佛有两道火光从双眸喷射而出,“然而命由我造!朕的心意,决然难以退转!”
那火焰一般的双眸,已经牢牢地盯在了九幽洞主的身上。
九幽洞主突然涌起了一阵寒意,仿佛此刻已经被人四分五裂了一般,然后他随即安慰自己道:“不用慌张,情报的来源非常可靠,现在的聂刑已经功力尽失,只是一个废人。”想到这里,他似乎突然有了勇气,厉声叫到:“聂刑,你不必再虚张声势了!今日我便要你做我的手下之鬼!”
魔皇嘴角轻扬。那笑之中,既有一些无奈,又有一些讥讽。
“朕炼制弑神剑的事情,除了朕自己和贺隐芝,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望了一眼贺隐芝,“然而朕相信,国师永远不会出卖朕。”
贺隐芝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酸涩和温暖交杂的感觉,他狠狠地点了点头。人生得一知己,死而足矣!
魔皇继续道:“现在朕问你,究竟是谁,出卖了朕?”
九幽洞主的眼里,出现了闪烁不定的神色,他算计道:“倘若聂刑真的法力全无,那么我说出来,自然是不必怕他,万一消息不可靠,我不敌他之时,将他招供出来,一来可以得个帮手,再不济也拉个垫背的,划算划算!”
算计已定,他昂首道:“哈哈哈哈!告诉你又有何妨?那人就你的御前侍卫,百眼魔辛昆!你以为你和老不死的那点算计,能逃得过他的法眼?而你万万没想到的事,他早就是我这边的人了。哈哈哈哈哈!”一串放肆的大笑,爽快爽快!
魔皇冷眼早已扫到辛昆,辛昆背弃主子,自然面上无光,然而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上了,才是出路。他大声说道:“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魔道众生!”然而他的谎话太假,说了两句,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心里痛骂道:“这老滑头,出卖老子作甚?”
魔皇无奈道:“那么事到如今,朕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了,是么?”他严厉的眼神再度向四面八方望去,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任何赞同。
魔道就是这样,众生服从的,只是也只能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实力。若不能展现实力,便失去了话语权。
只有贺隐芝,愤恨地叹道:“无知鼠辈!通通都是无知鼠辈!”
无论如何,这一战已然无可避免。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序章下
一场恶斗在即,为免殃及池鱼,众魔头皆是向后退去数丈,把魔皇和九幽洞主围在中间。
换作以前,借给九幽洞主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然而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公然不惧,喝道:“聂刑,你气数已尽。今日命丧我手,可不要怪我无情。”
魔皇眼皮也不抬一下,淡然道:“出招吧。”
九幽洞主早已按捺不住,双手往两侧一撑,顿时掌心有黑气大盛。魔道中人都知道,九幽洞主的玄阴煞气,早就已臻化境,但凡活物被这煞气一罩,顿时销皮溶骨,化作一滩脓水。九幽洞主凭此玄阴煞气,纵横魔道数十年,除了极少数上位者,可谓无一敌手,绝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局势一时十分凶险。九幽洞主大喝一声,那玄阴煞气如同两条黑龙,奔突而来!然而魔皇竟然巍然不动!
九幽洞主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果然,他已经是个空头草包了,换作以前,哪里有我出手的机会。而我此番出手,必将成功!
转瞬之间,黑色的气柱已经突近面门,只在毫厘之间,魔皇依然没有动弹。
“中!”九幽洞主心头狂喜,一击而乾坤已定,如何不喜!
突然有一道翠绿的光墙,如同屏障一般,挡在了就要吞噬魔皇的黑柱面前。那黑气的去路突然被挡住,迎面撞到光墙上面,掀起了一阵波澜。
九幽洞主怒不可遏,咆哮道:“贺隐芝,你这个老不死的,瘟丧的,给老子滚出来!”
贺老头镇定的,目光坚决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身体挡在魔皇前面:
“有老夫在一天,便不许你动陛下一根毫毛!”
“找死!”九幽洞主大怒,加倍催出玄阴煞气。那煞气极富侵略性,张牙舞爪,气势汹汹,那翠绿光墙苦苦支撑,颜色渐渐暗淡起来。
“玄阴煞气,果然厉害!”贺隐芝力不能逮,脸色渐渐发白,苦声道:“你这孽障,只知无赖耍横,又如何知道陛下的一番苦心。”
九幽洞主大怒:“闭嘴,老不死!你为虎作伥在前,不守规矩破坏状约在后,现在将死之人,还要妖言惑众!”恼怒之下,玄阴煞气更加催出。
贺老头苦苦支撑,额上挥汗如雨,如此之下仍是咬紧牙关,骂道:“倘若不是怕你的污血玷污了弑神剑,坏了魔道大事,陛下又怎会容忍你这个狗贼!”
九幽洞主骂道:“还要胡言乱语!世人皆知聂刑已功力尽失,只是空包土坯,今日不将你二人斩草除根,便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哐当”一声,那光墙苦撑许久,终于打熬不住,如同镜子一般,碎作了千百段。贺老头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上,九幽洞主怒气正盛,颇有余力,双手一推,那黑气化作黑龙,朝二人席卷过来。
今日天命已尽在我手,聂刑贺隐芝已如浮云苍狗,再不复还。九幽洞主心中豪情万丈,快意至极。
然而。
此时的聂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理会过九幽洞主这样一个存在,这些于他而言,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他心中所面对的,是天命。
为何天命,总要如此对我?
为何无论是天道,还是魔道,都是如此难捱?
为何要一步步将我逼向疯狂,破裂的边缘,让我在悬崖边上,不断地徘徊?
一切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命运,要我自己来书写,而非什么狗屁天命!
朕,不信天命。
顿时,他眼中火光大盛,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杀意,那无边的杀意,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如同在老鹰利爪之下的雏鸡,任由宰割!
九幽洞主也不禁呆了,他突然明白,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什么空包土坯的聂刑,而是赤炎魔皇,魔道的帝王!
意识到这个之后他那老鼠一般冒着微微绿光的双眼,瞳孔在急剧地缩小着,冷汗如雨般洒落下来。
他看到一柄红色的巨剑,隐隐地浮现在魔皇的胸前。开始只有隐约的轮廓,后面逐渐清晰了起来,而它的颜色,也变作了火焰的颜色。或者可以说,它原本就是烈焰的化身。它的剑身,如同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从那中间,散发出熊熊巨焰,如同海潮一般,一层一层地推延开来。九幽洞主及在场众魔此刻的脑海中,已不再觉得那是一柄剑,那更像是赤炎黄泉,以及赤炎黄泉的主人,赤炎魔皇心中燃烧的无穷怒意。
刹那之间,九幽洞主就屈服了,在绝对的,无法匹敌的力量之下屈服。他的膝盖已经不听他的指挥,不由自主地颤抖,跪下,匍匐。他诚惶诚恐地道:
“请魔皇陛下息怒!请魔皇陛下息怒!饶贱民一死!贱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在场所有人都匍匐在地,毕恭毕敬。
唯一知道内情的贺隐芝,嘴角泛起了苦笑。
“太晚了,弑神剑一出,必要见血才收。你认命罢。”
一番话,顿时让九幽洞主如坠入千层冰窟,万丈深渊。
魔皇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敲起了丧钟: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九幽洞主的动作突然顿止,瞳孔也突然定格,在他的眼中,浮现出一轮巨大的红日。在那轮红日之下,他自身是如此单薄,如此微不足道。而过往的一切种种,又是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逐渐地融化,化作天地间的一粒粒尘埃;而他的灵魂,也开始消散,分解成零星散乱的虚无,融入到无边无尽的虚空之中。
九幽洞主这个人,已经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时候,灰飞烟灭了。
那轮红日慢慢退去,那如同赤炎黄泉一般的火焰渐渐退去,那红色的巨剑也慢慢退去。而后,魔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一脸淡然地矗立在人群的中央,接受众生的顶礼膜拜。
他把手一挑,指到了趴在地上抖糠一般的侍卫长辛昆身上。辛昆身体猛烈的一抖,脸上浮现出无尽的悔恨和恐惧,然而他毕竟知道,当皇帝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便不会给他任何生的机会。
祭旗,用他的血和灵魂。
“时辰已经不早了,”处理完这一切之后,魔皇吩咐道,“命令三军赶快出征吧,错过时辰,又得等上一千年了。”
“然而陛下,”贺隐芝战战兢兢地道,“方才九幽这个狗贼已经将您的弑神剑玷污了,如此出征的话,恐怕有伤陛下的圣体,还望陛下三思。”
魔皇缓缓地将红一般炽烈的双目闭退,悠悠地道:“顾不上这许多了,国师。千年之后,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如今吾意已决,下令吧。”
“老臣。。。。。。”
魔皇挥挥手,打算他:“不必多言。”
贺隐芝无奈地摇摇头,站直起来,昂首而立,朗声唱到:“三军,整备~”
那魔道大军哪有敢不听令之理,片刻之间,便已经整装待发。
魔皇道:“隐芝,你此番留在这里罢。我若得凯旋,你仍旧是国师。我若有不测,你便退隐了罢,也可保得全身。”
贺隐芝眼中垂泪:“陛下,老臣誓愿随君王出征,抛头颅,洒热血。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魔皇道:“你知道我的,我说过的话,便没有退回的道理。好了,你我就此别离。闲话家常,他日再叙。”
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