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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发出时兴致冲冲,真的离开蛇城时又不免担忧。
“夫君,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必跟来呀。”
虽说有替身傀儡处理政务,能通过傀儡时时连接蛇宫,但这次和交尾时不同,陌奚的真身离开了淮溢,茯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既是为了添置你我的寝具,又怎能全都推给芍儿。”陌奚握住她的手,“以往的蜕皮期我都会离开淮溢。先前在韶山,淮溢也未出过乱子。芍儿不必担心,我们的根基没有脆弱到几天就会晃动。”
想起陌奚从韶山回去后的确没有发生动乱,茯芍便安了心。
她蹭了蹭陌奚的面颊,觉得陌奚实在是黏人,连几天都不舍得她离开。
发青期以外的时间里,雌蛇并不会和雄蛇这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她们总是更加冷淡独立,不喜欢被贴得太近。
陌奚的表现,其实有些越界。
茯芍贴着陌奚的脸,小声说“我们的孩子一定得是女儿。”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茯芍道,“若孩子传承了你的性格,要是条雄蛇,说不准会被雌蛇嫌弃呢。”
陌奚一顿,“我让芍儿厌烦了么”
茯芍摇头,“是姐姐,所以不烦。要是其他雄蛇可就说不准了。再说”
她将手指插入陌奚的五指当中,享受那冷玉似的紧密相触,唇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年轻的小蛇哪有你的沉稳周到。要练到夫君这般水平,不知道要花费几千年呢,发青期可等不及这么久。”
她进一步举例“丹樱多么惹人怜爱,但丹尹就显得急切轻狂。”
她说得高兴了,“对,我们就要一个丹樱那样的小姑娘”
陌奚失笑,“芍儿若是想要孩子,又暂时不想亲自生孕,我可以削了丹樱的修为,让她变回凡蛇,由你饲养。”
“这怎么行”茯芍顿时警惕起来,“夫君,就算丹樱曾经冒犯过你,可你已经处治过了,她也没有再犯。我已认她做妹妹,看在我的面上,别再伤害她了,好么”
陌奚眸色微沉,抵着茯芍的鬓角,低叹一声,“好,只要她不再打扰我们,我不会找她。”
“丹樱很乖的。”茯芍不懈余力地替她说好话,“她一直对当年的事情后悔。婚后我去见她的那一次,她还哭着和我道歉,说要是再来一次,一定不会招惹你。”
陌奚听笑了。
两百年过去,那条雌蛇的手段还是如此廉价。
丹樱自然是后悔的,她后悔的是没能早一点遇见茯芍,以至于将大把时间浪费在了他身上。
所幸在茯芍心中,自己的分量到底大于丹樱。
她知道他讨厌她,因此即便成为王后、有了自己的宫殿,也没有更改他的禁令,让丹樱入宫。
这份体贴,茯芍没有明言,但陌奚看在眼里,由此反哺出更多情愫,令他愈发沉醉于茯芍的香气之中。
玉
辇驶出了淮溢,进入了人类的地界。
茯芍察觉到,他们穿越了一层厚重的屏障。
玉辇中的妖气过于深厚,远强于屏障结界,没有被结界阻拦。
“这是人类设下的禁制。”陌奚适时开口,“为了阻挡妖。”
听到这话,茯芍也顾不得和陌奚温存了,好奇而戒备地望向下方。
她还记得陌奚是如何狼狈地倒在韶山边界的。修士,值得警惕。
陌奚没有出言安抚,对这样的反应乐见其成。
毕竟,接下来他们要见到的人类非比寻常。
茯芍此前对人类的认知都来源于道听途说,她自己从未感受过人类的恶意。
为了令这概念具象化,陌奚没有直接停在嘉临城中,而是落在了郊外。
城郊四面环山,多是平缓的丘陵。茯芍被陌奚扶下玉辇,来回吐信张望。
附近鸟无人烟,暂时和韶山、淮溢没什么区别。
“芍儿,到了人类的地界,就不能再露出蛇尾獠牙和蛇信了。”
他触上蛇姬唇后的牙尖,带着两分歉意,“暂且忍耐一下。”
茯芍理解,“入乡随俗,这是常理,你又何必抱歉。”
可爱的尖牙在他指下消失,陌奚蹙眉,眼角眉梢皆是怜惜,“芍儿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他又道,“秘境开在人类的地界,里面修士恐怕不少。失去蛇尾和蛇信风险太大,芍儿,我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不若你先回宫,等我消息。五日之内我定将芍儿想要的东西带回。”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茯芍不服气,“我可是王后,是与你一同掌管整个领地的妖,怎么能这么娇弱畏缩。”
她直接化出人腿,往前迈步走去,“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办妥。”
她说得铿锵,手上却撑开了黄玉骨伞。
那伞还是新做的,用刚褪下的蛇皮和鳍骨制成,比上一把更加结实坚韧。
望着茯芍的背影,陌奚眸中划过笑意。他快步上前,与茯芍并行。
茯芍走了几步,蓦地低头,盯向了旁边的陌奚。
她就说怎么感觉那么变扭,原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陌奚的人腿。
不论是陌奚姐姐还是蛇王,都从不屑于用人腿行走。
茯芍突然理解了陌奚方才的歉疚,看着这双比蛇尾短了不知多少的人腿,她也觉得有点委屈了陌奚。
若不是为了她,陌奚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注意到她的目光,陌奚牵了牵衣摆,“丑么”
茯芍知道陌奚是在乎容貌的,可她盯着衣摆下的两条人腿,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无法违心地闭眼说瞎话。
“丑。”她点头,面色痛苦,“又短又细,还很僵硬好丑。”
茯芍看其他妖时,并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她习惯了他们的人腿,也习惯了陌奚那条华贵粗硕的蛇尾,乍一眼看见他长出了人腿,实在是无法接受。
又短又细自不用说,那人腿上下只有一处关节,走动时僵直生硬,丝毫没有蛇尾游摆的优美可言。
茯芍难以接受自己的伴侣有这样丑陋的下身,即便知道这只是暂时,她也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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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奚倾身抬手,在他伸手触碰茯芍眉眼时,茯芍竟下意识地后仰了些许,避开了他的触摸。
四目相对,皆是愕然。
反应过来之后的茯芍连忙上前两步,抱住陌奚的手按到了自己脸上,露出尴尬而讨好的笑来,“对不起嘛夫君,你最近那么美,突然一下变成这样,我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她怕陌奚误会,欲盖弥彰地补了句,“真的不是嫌你丑”
陌奚哭笑不得,指腹擦过茯芍眼睑,一抹碧绿的妖气覆在了茯芍眼上。
雌蛇细密的眼睫在他指下颤动,陌奚不禁在那眼睑上多停留了半息。
待他收手,茯芍睁眸,琥珀色的瞳孔里划过一丝绿芒,随即恢复如常。
再看向陌奚的下身时,她眼中看见的不再是细短僵硬的人腿,而是暗光流转的苍墨长尾。
茯芍狠狠地松了口气,眉眼间的郁结就此舒畅。
陌奚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笑吟吟道,“这下可以跟我走了么”
茯芍再没有躲避,举着伞安然地靠近了陌奚,与他并立而行。
茯芍不了解人界的情况,亦步亦趋地跟着陌奚走,并不质疑为何他们要在这荒山野岭徒步。
她出韶山、进入蛇城都是被陌奚带着的,在这件事上,茯芍全然信赖陌奚,认为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们行在一车宽的土路上,两旁农田抽青,远处山峦重沓。
茯芍盯着水田中的植物,想要伸信探查,才记得自己把蛇信收了回去,现在口中是又短又宽的人舌,难以伸出嘴巴。
“是禾苗。”陌奚介绍,“人类便是依靠这些田地里的植物而活的。”
“人类是食草的”这和茯芍知道的有所差异。
“不,他们什么都吃,和猪一样杂食,也爱吃肉。”陌奚思考着如何向茯芍解释,“只是肉和水果在人类之中,如同灵玉在淮溢一般,是权贵们才用得起的贵物。”
“为什么”茯芍不解,“这里那么多山,他们随时可以去狩猎、采摘呀。难道这些山也都是权贵们的资产,不许平民上去么”
“芍儿说的没错。”陌奚道,“不止是山,这些田地也都掌握在权贵们手中,想要在田中耕种,或是进山、下河,都必须缴纳钱财。
“这一片田种出来的植物,扣除缴纳给地主的部分后,租田者所得部分,有时候连自己都吃不饱。”
“何况除了修士以外,大多人类和刚破壳的幼蛇一样脆弱,他们虽然外貌近似猿猴,却没有猿猴攀爬的本领,即便进山,也难以捕到猎物、摘到果子。”
茯芍震惊,“万物之长为何如此孱弱”
“因为天道不容。”陌奚道,“人类已经得到超越众
生的智慧,若是再强壮一些,凡畜们可就要被赶尽杀绝了。”
说话之间有袅袅炊烟飘起,一栋独门独户的农居出现在道路尽头。
茯芍抬起下巴张望,旋即惊奇道,“夫君,是人类我看见人类了”
和蛇城外围那些杀气腾腾的人类不一样,这是普通的人类茯芍从没见过普通人类
陌奚轻嗯一声,余光微瞥,扫向农居后的几棵茂树。
那是户典型的农家,二间茅屋,一间住人,一间柴房,一间灶房,又搭了个鸡棚。
几间屋子外围了圈细细瘦瘦的篱笆,一家二代住在里面,打理着二亩薄田。
农户两岁小儿子挂着鼻涕,坐在门槛上吃饼,六七岁的姐姐坐在一旁管着弟弟,低头摘菜。
暮气沉沉的老人躺在里屋,女人在厨房里烧水煮粥,急着带饭去田里和男人一起干活。
茯芍和陌奚路过篱笆时,那两岁的儿子定定地盯向了他们。
身边的姐姐察觉到弟弟的异样,也跟着抬起头。
淮溢没有这般年纪的人类,茯芍新奇地打量这两个人类幼崽,两个幼崽也惊奇地盯着他们。
顶级大妖的气质实在是太过不同,农户家的孩子从未见过如此昳丽贵气的大人物,呆傻得忘了动作。
“翠丫,菜好了没有”灶房里的女人没看见篱笆外的一妖,偏头从窗洞里唤女儿把摘好的菜端进来。
女孩嗯啊了一声,收回目光,茯芍的视线由此被灶房里的女人吸引。
凡人的土墙自然无法阻拦她的视线,透过凹凸不平的墙壁,她打量着人类的厨房,看起来和淮溢的大同小异,只是过于脏乱简陋。
灰扑扑的角落里堆着灰扑扑的红薯,茯芍眨了眨眼,就见一条手指粗细的小土蛇正从红薯上爬过。
它的鳞色和裹满泥土的红薯融为一体,茯芍注视着它,在人类的家里看见自己族中的孩子,让她对这户人家产生了亲近之感。
她看着那小土蛇一路往灶台处游去,女人从窗洞里唤了女儿之后,转过身继续忙活自己手上的事。
这一扭头,她赫然瞧见在灶上爬行的长蛇。
“吓”那张脸顿时惊恐厌恶了起来。
茯芍一愣,就见她抄起门口的短锄,对着那条蛇走了过去。
住在郊野,有蛇虫侵入是常事,女人娴熟地扬起手中短锄,对准蛇颈砸下。
“住手”茯芍疾声惊呼。
一颗黄玉从她指尖凝出,射向女人的眉心,然半路之中倏有罡气袭来,将她的玉石击碎打落
屋中的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丧命,听见了陌生的惊叫,她手上的动作有了停顿,探出窗子问“谁呀”
茯芍来不及管是谁拦下了自己的攻击,击杀不成,女人停顿之隙,她立刻抬手,将利刃之下的可怜小蛇隔空带回了怀里。
陌奚揽着茯芍后退,受惊的土蛇本能往黑暗处爬去,顺着茯芍的袖子,一路钻进她衣里。
茯芍隔着衣服摸了摸死里逃生的小蛇,安抚它的情绪。
她随陌奚一同抬眸,望向道路的另一头。
数道银白色的剑影破空划来,统共五人,为首的是华发白须的老者,身后跟个中年人,其余二人则要年轻许多。
当看见为首的老者时,陌奚唇畔微勾,眸底一片冷然。
“何方妖道,竟在此滥杀无辜”
茯芍按着怀里僵硬的小蛇,怒上心头。
这只是一条无毒的小蛇,不过人类拇指粗细,根本不可能伤到灶房里的女人。她看得真切,那条蛇游行时也并非攻击状态。
明明是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先下杀手,这群修士竟是非不分,反污蔑起他们。
“你又是谁”她喝了回去。
半空之中,威严矍铄的老者衣袂翻飞,凛冽的高风落下之时,露出了他腰上的玉令,正刻五字
「琮泷门」
「浮清」
仙风道骨、德高望重,这两个词在老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陌奚只是略微一扫,便越过他,望向了队伍末端的年轻人。
那张脸比记忆中要青涩许多,修为也不比上一世,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名门之后、修真界翘楚、仙尊浮清的嫡传弟子,亦是上一世茯芍的丈夫。
沈氏,沈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