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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阳君去世后,皇后邓猛的脾气变得很差,渐渐地,宫中的贵人、美人都不敢往她的跟前去。
八月赏花的时候,邓猛因为林美人一个无意的小举动而勃然大怒,她认为林美人不敬皇后,当即就暴怒打了林美人,娇柔的林美人正得圣宠,自己觉得很受辱,于是哭啼去找了陛下刘志,刘志一怒之下,下令关闭了长秋宫的宫门。
邓弥久不在朝,刘志又刻意不让消息外传,所以在数日后,邓弥才知道了皇后遭冷禁的事,她急匆匆让邓康送她进宫。
刘志不想听为皇后求情的话,他忙着自己的政务,放任邓弥固执地在殿上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天色一分分暗下,尹泉掌上了灯,小声提醒说:“陛下该歇歇了。”
刘志抬眸,扫尹泉一眼,再转去看邓弥。
“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刘志说。
“跪到长秋宫的宫门重新打开为止。”
“真是倔强啊。”刘志摇头叹息着,放下了手中的上疏,问道,“如果朕就是不愿意赦免皇后呢?”
“那么,邓弥唯有一直跪在这里。”
刘志听罢,稍稍皱起眉头:“渭阳侯,你知道你的姐姐做了什么吗?”
邓弥如实地回答:“知道。”
“邓猛太不像话了,朕已经忍了她很久。林美人最是温顺,她素来怕皇后,怎敢对皇后不敬?但是你姐姐,连林美人这样柔弱乖巧的人都不放过。”
“姐姐定然是心情不好,请陛下见谅。”
“见谅?”刘志勾唇冷笑,“如何见谅?她不是第一次无故难为人了,朕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是她肆无忌惮不珍惜。朕就问你,邓弥,若有人欺负你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
邓弥抬起脸,迎上刘志目光,镇静反问他道:“我姐姐难道不是陛下喜欢的人吗?”
刘志愣住了。
邓弥重复问他道:“请问陛下,我姐姐,被您立为皇后的邓猛,难道不是您所喜欢的人吗?”
好一会儿,刘志才讷讷张口:“她……曾经是。”
“曾经?”
邓弥神情微变,颤动的目光中分明是流露出难过和失望来。
刘志心上忽地一紧,急忙改口:“朕是说,她曾经是朕很喜欢的女人,但现在,朕对她的喜欢,没有以前那样多了。”
邓弥怔然望着他,继而咬牙低下头,沉声说道:“古今皆言,男儿薄幸,果然是不错的。”
听到她这样说话,侍立在侧的尹泉脸色遽变。
“放肆!”果不其然,刘志龙颜大怒,拍案怒起厉声斥道,“邓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指责朕的不是!”
话既已出口,邓弥没打算收回:“喜新厌旧而已,人之常情,陛下无需遮掩,更用不着动怒。”
“你!”
刘志目露凶光,额上青筋毕露。
尹泉见情形不对,惊惶伏跪求情:“陛下!陛下三思!渭阳侯年岁还小,又忽遭慈母离世的打击,一时缓不过来,才会对陛下出言不逊的,望陛下……”
“闭嘴!”刘志捏紧拳头一力忍耐,粗暴打断了尹泉,“不要你来多话!”
邓弥垂首默然跪着,面色沉静,似乎毫无畏惧之心。
“你,不怕朕杀你?”
“人生在世,固有一死,不足为惧。”
尹泉焦急惶忧:“渭阳侯,你——”
刘志半晌无言。
“罢了。”
一声低叹,竟是语气和缓。
“朕不与你计较。”
刘志松开握紧的拳,垂下手,闭眼转过身,似极倦累地命令道:“尹泉,去传旨吧。”
尹泉惊喜,连忙起身快步出殿。
“还有你,”刘志背对邓弥,轻声叹息,“不用跪了。你也去长秋宫吧,顺道替朕劝劝皇后,不要再做令朕不高兴的事了,朕对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长秋宫的宫门重新开启。
尹泉传陛下口令,解除皇后的禁足。
邓猛跪谢圣恩,被宫女搀起来时,看到了尹泉身后的邓弥。
“皇后,这一回,您可真要多谢渭阳侯啊!”尹泉道。
邓猛一言不发地冷冷盯着邓弥。
邓弥向尹泉笑笑:“有劳了。”
尹泉走后,邓猛屏退了所有人。
禁闭的数日,使得邓猛憔悴了很多。
但哪怕是到了这样的地步,邓猛也高傲得不肯低头,不肯放低身段来说一句中听的话,她拢拢鬓发,冷冷哼笑道:“邓弥,你别以为孤会感谢你。”
素妆的邓猛,容色黯淡,没有以往的光彩照人,她眼下发红,连发丝也有些凌乱。
邓弥看着她,心里一点点地刺疼起来,她低下眼回应说:“我很久没有出门了,也没有人告诉我宫里发生的事,所以来晚了,请你见谅。”
——来晚了?即便是来晚了,也能立刻求得陛下收回禁足的谕令吗?
在邓猛听来,这言语之间,尽是炫耀之意,她容色顿变,扬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笑话孤吗?是在说孤没有你来求情,就永远也出不了这长秋宫吗?孤告诉你,孤不领你的这份情!孤就是困死在长秋宫,也不需要你来解救!”
邓猛的态度,无疑也激化了邓弥的情绪:“你和我之间的关系,非要演变成现在这样吗?你是我姐姐,我诚心实意地对你,你为什么不能拿出半分真心来对我?”
“因为你不配!”
“邓猛,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邓猛盯着邓弥,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来。
邓弥等不到她说出个究竟,心冷了,人也累了,所以她选择了妥协:“好,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这些,不指望你会感谢我,我是在按照阿娘的遗言行事,阿娘说你不容易,要我多多扶持维护,我会做到的。至于你……你要怎样待我,是你的自由。”
邓猛根本不领受她的好心:“哼,你少来装圣人了!要不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孤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邓弥红着眼,因为感到委屈和心酸,声音里有了掩饰不了的颤动:“别忘了,阿娘……阿娘她希望你能成为像和熹皇后那样的贤后。”
邓猛故意别过脸去不理。
“还有,陛下让我劝你,不要再做会令他不高兴的事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邓猛紧紧咬住唇角:“如果话都说完了,请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邓弥退两步,转身往外走。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了。
邓弥在殿门前停住,外面夜色漆黑,她感觉那夜色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没有尽头的夜色,与漫长无望的人生……何其相似?
“我知道你过惯了光鲜的日子,喜欢众星拱月的感觉,被冷禁在长秋宫的这几日,你一定很难受。刚才为了你,我出言顶撞了陛下,陛下非常生气,差一点要杀我,但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帮你。姐姐……万一哪天我因此死了,还望你对我的怨恨,能少一些。”
邓弥知道,邓猛是不会应她的。
不应,又有什么关系?心里最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不奢望亲密热络,只望那无端而来的恨意可以不那么深。
殿中剩下邓猛一人时,她捂住嘴,蹲在地上颤抖流泪。
——刘志差一点要杀你?
哈,真可笑。
“他哪里会……舍得杀你啊……”
皇后。
……皇后?
“我这算,哪门子的皇后……”
邓猛在寂寂然的宫殿中,忽地哀声痛哭起来。
邓康还在宫门下等待。
远远看见了邓弥,邓康急匆匆迎上前:“叔父,怎地去了这么长时间?”
邓弥似失魂落魄,神色凄凄。
“叔父,皇后姑姑她?”
“……没事了。”
“哦。”邓康低头思忖,快步跟上她,“那我们回家吧?”
邓弥闷头坐在车里不说话。
邓康觉得气氛怪怪的,就努力找话来说:“那个……我听说这次的事,益阳公主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要不是她当时说了挑拨离间的话,皇后姑姑是不会动手教训林美人的。”
教训?哼,真是一个讽刺的词语。
邓弥苦笑摇头:“你别认定就是皇后委屈了。陛下说,林美人温顺乖巧,不敢得罪皇后,是皇后不懂容人,依仗身份行事过分了。”
邓康张口结舌。
默了一阵子,邓康继续说:“总之,陛下没有偏袒谁,该罚的都罚过了,那个好事之徒益阳公主不见得就捡到了便宜。”
“与己无关的事少管。”
“但那女人是真的讨厌!没她火上浇油,哪有这场风波?我看她就是自作自受,活该!”
“好了,不要再多说了!”
邓康见邓弥冷了脸,顿时消声。
咕噜。
架不住肚子饿,邓康摸摸肚子,不知不觉想起了小鲜馆:“叔——”
“什么?”
“小鲜馆还有两道新菜我没尝过。”
邓弥皱眉:“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要排队。”
“去排就是。”
“不想费工夫等。”邓康挨近些,讨好说道,“小鲜馆的三当家对你留的那幅字赞不绝口,他可是说了,只要你去,绝对不用排队,好酒好菜第一个奉上,你看你明天是不是能带我——”
小鲜馆。
上次去小鲜馆,遇着了窦景宁,窦景宁转头看见她和杨洋,却立即向同行友人请辞,不惜丢下满座言笑诸人,独自起身离席走了。
八月夜风生凉。
邓弥眼睛里渐渐涌起一层潮意,她轻声问邓康:“子英,你有过遗憾的事吗?”
邓康错愕地眨了眨眼,然后很认真在想:“遗憾啊……很多啊,比如把所有钱砸在了王茂选的马上结果输个底朝天,比如我娘才做的新衣被我自己用剑割坏了,比如上次因为听说黄琰琰也在我就没去跟傅乐他们看西域来的舞姬……还比如,没能吃到小鲜馆的那两道新菜。”
邓弥听到他说的这些无关痛痒的遗憾,只觉得心里更加难过了。
她最遗憾的,是当日都有勇气追到小鲜馆外,却犹豫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软话,以至于窦景宁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我不招惹你,也愿你勿来招惹我。”
平平静静的语气,情冷意凉的一句话。
窦景宁说完,旋身而走,不带丝毫留恋。
邓弥重新想起那道离开的背影,瞬间窒痛在心,她低垂着脸,喃喃自语:“我骂错陛下了……世上负心薄幸的,未必全是男儿……”
邓康没有听清,迷惑推推她:“你说什么?什么男儿?”
邓弥擦擦眼睛,牵强弯起嘴角笑笑:“没有,我没说什么。”
“那我们明天去……”
“我不去小鲜馆。明天不去,以后都不去,我不会再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