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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的人,随着假日的到来而减少了,原来椰林树下时而可见一小团一小团人,如今都不知道往哪里去了,风悠悠的吹着。我深呼吸着,这才好呢!好清净,好安详不过,当我偶一瞥见戴忠臣的身影,这一切美好的遐想便全都打断了。
悠悠的风一下子结成冰块,硬生生地敲上我的脑袋瓜。
“真疼也!”
“嗨!小自闭儿”老远地就迫不及待伤人,他自己大概觉得很幽默。
而我偏不然。
“嘿!”我苦笑着把方才那张乍见他而垮下来的脸“用力”撑起来,忙不迭地回敬。“戴奸臣。”
我才不是自闭儿,只是懒得理你而已。我心想。
他任由我笑骂,这是他的本事。他有本事幽人家一默嘛!自然也得有本事挨人家一默罗!
并不是我不懂得校园伦理,好歹他也是我们“呱呱社”(也就是辩论社的一把大三老骨头,称呼一声腻死人的学长也应该。只是,他个人认为那样喊太老气了,我就“只好”堂而皇之地喊他名字了。
他老说我是“呱呱社”的异数,因为我一点儿都不爱讲话。事实上,我也只是写写文书,弄弄资料而已,没机会,更没雄心成为登台舌战的一员。
那为何加入呢?不外乎有一种“人在法律系,身不由已”之慨!那为何投身法律系又不甘安份当个法律人呢?那自然是“人在威权下,不得不低头”了!
都怪我爸爸,当初趁我还昏迷、失忆得连他老人家都认不出来时,就把我半哄半骗的给骗进了补习班。那种情况就像你莫名其妙地被丢进一个转轮里,然后莫名其妙地天旋地转了起来,你跳不出去,除非把它打坏,但该死的是,由于胆小,由于人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点惰性,你不会那样做。
“不错不错,你今天还满有精神的,不像平常”
“平常怎样?”
“好自闭。”
我听了,似乎心里有一点不愉悦在翻动。我生气了,我好生气。
“我不想再听见那两个字。”我冷冷地说。
“哪两个字?‘好自’?还是‘好闭’?还有”他还自以为幽默地想扯个没完。
“戴奸臣!如果你以后还想我理你,你最好别忽视我现在的愤怒!”我忿忿地说。
“你真生气了啊?”他无辜地低下头来拨弄着手指,故意装成娘娘腔的样子,还撞了我一下。“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我被他撞跌了好几步,但更糟的是,被他的动作和言语恶心得头晕目眩。
“戴奸臣!”我挥起手就想往他的颈k下去,可是,一旦迎视到他那副慷慨就义从容的眼光,我就不由自主地打住了。
这样子他也有可藉题发挥之处了,我真受不了他。“我就知道你不像那些高喊女权主义的‘恰北北’。”他说。
我说:“你又知道了,我不打你是因为你让我打,那太没挑战性,而且,我爸说不可以下犯上,这是江湖道义。”
他睁大眼睛。“什么‘以下犯上’?”
“戴学长。”我得意地脱口而出。
“喂!”他不高兴嘟起嘴来。“我不喜欢给人这样叫,这和叫我‘戴爷爷’一样令我难过,你懂吗?而且,同样是年轻人,还要分什么辈分,好恶!”
“你这么怕老啊?”我故意把身体倾向前,很近很近地盯着他。“那为什么我好像听过有人用那种嗲嗲的声音喊过‘戴学长’喔!我知道了,她一定不是喊你的,是不是”
他别过头去,说:“你真爱挖苦人。”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才不敢‘以下犯上’。”停了一下,我想了想,又问:“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吧!为什么不给她们直呼学长的名讳呢?”
“”他有些失措了。
看他失措,我倒是忍不住得意起来。我的玩性被逗起来了,可不能这么说罢休就算。
“你想追我,对不对?”我调戏地问。
“哼!我才不会想追你,你别作梦了。”他笑之以鼻。
我听了,猛然转身就大步向前迈去,边叫着“算了算了,唯一给你一次告白的机会,你自己都不好好珍惜,将来可别怨我没给你机会啊!”“你你说什么?”他很紧张地追上来。
“好话不说第二遍,学长!”我特意把最后那两个字狠狠地加重了音。
“我其实,我”他还挣扎着想说些什么。
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玩得有点过火,良心不安了起来。我在做什么呢?
话锋一转,我笑了起来,堆着满脸笑意对他说:“跟你开玩笑的啦!别放在心上,乱尴尬的。”
他也陪以勉强的笑。如果他真喜欢我,恐怕是很难笑得出来了,我自此有了更深的罪恶感。
老爸说,打从我出了那次车祸之后,性子好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有时,他甚至觉得我有一点死气沉沉,既不顶嘴,又不和他吵闹,完完全全失去了乃父之风。
包夸张的是,他说我活了快二十年了,才把良心找出来。我就很奇怪,没良心时的我,他们如何能忍受?
老爸笑说着,一物克一物嘛!然后马上发现说溜了什么似地打住了嘴;任凭我死命地问,却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那克我之物到底是什么?
“喂!”戴忠臣拍了我的肩一下“你发什么呆?”
“没什么!”我说。
“又来了。”他不满地叫道。
“什么又来了?”我满脸疑惑。
“你这么不爱说话吗?”他问。
“有一点。”
“那我让你闹好了,像刚才那样不是很好?”他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
“你真宽容。”我苦笑着。“难怪我们这一群那么多女生迷你。”
“哪有?”他还睁眼瞎说:“说到这个我才不满,想当初你们刚进来时,我是多么照顾你们,结果现在一个个见了面都不给我好过,老是批斗我。”
“那是她们在乎你。”我笑说:“不在乎,恐怕连话都懒得跟你说了。”
“像你一样?”他郑重地问。
“我不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我郑重地回答。
“算了。”他叹了气,问:“你今天来学校做什么?忘了今天放假?”
“我来找书,要写报告。可惜出师不利,晚了一步,所有相关的书都被借光了,真惨!”我抱怨道。
“可以去找别校的同学帮忙借啊!”他提议。
“借别校的书?”
“是的。”他自信满满地。
“太累了吧?”我衷嚎。
“要不然怎么办?拜一拜了事?”
“我回去找我爸爸。”我说:“我用买的。”
“你疯了!”他叫道:“为了区区一篇报告?”
“那是你的想法。”我说。
“你一向都这么花钱吗?”
他可能怀疑起我的“人格”来了。奇怪,花钱和人格又有何干?
“好像是。”我不太确定。
“什么好像是?”
“我不大自己掏钱包,可是我爸爸”我们这时已快要走到校门,我不经意地瞥见站在校门口的米瑟夫,兴奋的忘了身边的戴忠臣,便边喊边往他奔去。“米瑟夫!”
是的,是米瑟夫,那金发碧眼,那温文和善的米瑟夫。他露出没有国界之分的微笑,全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魅力,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喜欢他。
“米瑟夫!”我重重地往他的怀里跌去。
他笑着拍拍我的头,说:“小表,你也不轻了,还这样往我身上撞,万一把我撞成了内伤,你就没有米瑟夫了,懂不懂?”
“懂!”我猛点头。
“放假还溜到学校!”不经意抬起头,眼尖的他马上就瞄到戴忠臣了,嘴角不由得露出奸奸的笑。他捏捏我的鼻子,说:“小表,骗你老爸来学校找书,结果呵和小男朋友漫步在校园里幽会。快点赌赂我吧!我可以考虑帮你隐瞒。”
我讶异地睁大着眼睛,指了指戴忠臣,提高了八度音叫着。“他?我的男朋友?”
“不是吗?”米瑟夫笑问。
“米瑟夫,你可别闹这种天大的玩笑,会闹出人命的。”我夸张地说:“你知道他有多少爱慕者?要是给人误会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这话时,我的眼角余光迅速瞥到急于解释的戴忠臣身上。他嘴巴张得大大的,大得可以一口吃掉一个梨子。
人家说他上辩论战场时可是台风最稳健的一个,不过依我看,不会吧
“是吗?”米瑟夫笑问他。
“哪有?!她毁谤我!”
“毁谤?”米瑟夫一来,我的精神又来了。“我是在捧你也!”
“这叫明褒暗贬,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表面上好像说我很受欢迎,可是说起来,却好像把我当成是飞来飞去的花蝴蝶、花花公子似的。”
“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米瑟夫,你听见我这么说他了吗?”
“好像没有!”米瑟夫回答。
我故作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戴忠臣气极了,一副要把我吃下去的样子。
还是米瑟夫出面安抚“小兄弟,别放在心上,这小表就喜欢使坏,本性如此,你可要多忍着她,多担待一点,总有一天一定会”
“我才不要!”没等米瑟夫说完,我和戴忠臣已不约而同地冲口而出。两人对看了一眼,又嘟起嘴别过头去。
“还真有默契!”米瑟夫直煽风点火。
“米瑟夫!”我抗议。“再闹,我不回去了,看你怎么跟老爸交代?”
“ok,走吧~”他让我扶着他的手,还不忘跟戴忠臣语重心长地说再见。
“再见,学长!”我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来。
“明天要开干部会议,记得!”他交代。
“知道啦!”我说。
吵吵吵,正事还是要办的,这是咱们法律人的原则理性与感性要分开。
当然,这是在不会造成精神分裂的大原则之下。
“嘿,心宇,他”米瑟夫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半。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截断他的话。“他叫戴忠臣,因为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你也不必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他是我们社团的社长,我们今天是不期而遇,就这么第一百零一次也给你撞见了,真惨!”
“什么?你们约了第一百零一次会了?”米瑟夫一副“很不得了”地惊呼着。
“不是啦!那那只是一种形容词,一个代表性的夸饰用语,它真正的意思是,只有一次。”我耐心地解释。
“你嫌米瑟夫烦啦~”
“不敢。”
“那还好,恐怕你回家还要解释好几个小时罗!”他说这话时,脸上是一副很“幸灾乐祸”的表情。
有时候满气他那种“一切操之在我”那种“隔岸观火”的悠然神情,因为那让我觉得自己既幼稚又无知。
“为什么?”我问。“我做了什么?”
“你倒是没做什么,我相信你是没做什么,”他说:“可你老爸大人就不这么认为了。”
“什么意思?”我问。
“回去了就知道。”他的回答很“政客”有说等于没说。
我老大不甘愿地钻进车里,嘴上还不停地咕哝着。“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把人家当白痴。我是撞过车,可是只有撞掉记忆,又没撞掉智商,你就这么瞧不起人。”
“小表,还嘀咕什么?”米瑟夫从照后镜看见我念念有辞,忍不住问。
“你管不着。”我小气巴拉地说。
“生气啦?”
“是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有病啊?”
“是的。”
他拗不过我,最后丢下两个字。“神经!”
“谢谢!”我很有礼貌地回应。
好不容易塞了一个多小时车回到家(在台北已算是万幸“才”一个多小时“而已”嘛!),刚跨进大门,就看见几位“叔叔”缩头缩脑地跑出来。他们的手上还各拿着一叠信件包裹之类的东西,着实令我好奇。
棒着一扇门,我依稀还可以听见老爸的吼声“去!去把他们的皮一个一个扒了,不然别回来,以后谁也别说是我范建成的人,我丢不起这个脸!”听得我打了一身冷颤。
而米瑟夫居然还能面带笑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抢过了一、两对淡蓝碎花信封来看,赫然看见上面灵活的字迹写着“范心字小姐启”是我的信!
“米瑟夫?”我一时乱了阵脚,千头万绪已不知从何理起,只知道傻傻地喊“米瑟夫”三个字。
他只示意着我进去,然后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茫然地问。
面面相观了一下,之后其中一位“叔叔”才告诉我。“范先生要我们按着这寄信人的地址去找出寄信人,好好把他们教训一顿,警告他们不可以再写来,也不可以打电话来,更不可以叫你出去,否则要他们好看!”
另一个也忍不住搭腔了“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小孩子,我们怎么忍心对他们动手,又是读书人,怎么捱得起我们几拳几脚!”
“是啊!”又有一个开口了“你赶紧进去劝劝你老爸吧!去跟他好好说,别害了人家。”
“就是说嘛!写个情书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我还不是写过,而且还一口气写给十个以上的女人,这算什么嘛!”
“一口气写给十个?你还真风流。”
“好说好说,阿秀还是我当年最不看好的一个呢!”
“真的啊?恐怕你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办法娶到她罗?”
“唉!怎么说呢!她自己死命要跟我,后来我才知道,没办法女人嘛!”
“你的牛皮吹得那么大,不怕我找阿秀说去,哈哈哈到时候”
结果,不知怎么搞的,一群人居然没把我放在眼里,叙起旧来,还有说有笑的,让我又好笑又好气,哭笑不得,手足无措。
“爸!”我尖叫,受不了这么荒唐的事。暴力!暴力!简直是暴力到了无法无天了。
“砰!”的一声,门被我撞开,打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差点打到我。
老爸猛一转头,一个箭步走过来,指着我“你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样?”我抬高了下巴盯着他,理直气壮地问:“我怎么样?我抢劫杀人,还是去强奸良家处男?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老爸!”
“你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什么强奸?这种字眼怎么可以从女孩子家口中说出来?你真是!真是气死我,气死我!”
“是不可以这样说,”我平静地说:“女对男没有‘强奸’这个字眼,在法律上该称之为‘强制猥亵’我纠正。”
“死丫头,给你读不到一年大学,你就懂得来压制你老头了,是不是?”他暴跳如雷,青筋暴出,我不知道我撞车之前的老爸是否曾生过这么大的气。
我很确定的是,这是我记忆里的头一遭。
当然心里是很害怕,没有人不怕范建成的,只是,我仗着是他的独生女之身分,才敢这么嚣张。
“我就事论是,老爸!”我说。其实,我们两个人的性子是一样硬的,撞在一起可就没完没了。
“不像话!不像话!”他叫道。“真是反了!反了!这是什么时代?男不像男,女不像女,老子没老子的威严,小子没小子的本份!真***!”
“老爸!”我打算平心静气,心平气和地和他谈。“你别一直发火啊!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解释给你听,你不满意,我改就是,你别这样生气,让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跟着遭殃,好不好?”
“幄,你现在是怪你老爸不理智,乱怪人,是不是?”
“爸,你再这样,我不跟你谈了,反正你那么爱发脾气,我就让你发个够,我不理你总行吧!”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他是想妥协,又找不到台阶下,只叫道:“你把那些信解释清楚再说。”
“什么信?”我问:“你要我解释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野男人写情书给你?你是不是在外面不检点?”他质问。
“老爸,请问什么叫做不检点?如果你指的是那些亲密的动作,那我胆敢跟你保证,我,除了米瑟夫和你之外,没给任何人碰过!”
“那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们喜欢我,可本姑娘不爱,但本姑娘也没权力拿把刀架在人家的脖子上,威胁说不准追求,我们没有这个权力,对不起?”
“就像”我灵机一动“就像每次老爸去什么舞厅、酒家晃两圈啊!回来就有一堆阿姨缠东缠西的,缠得老爸你好烦,对不对?可是老爸也没有权力说不给她们爱啊!我难道就可以因为那些阿姨喜欢老爸而吃醋,把她们扒下一层皮吗?我能吗?”
话才说完,我就听见一堆人在外面“咯咯”地偷笑。
然后我发现老爸脸红了,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快到五十岁的人还会“害羞”可是它真的发生了,在我老爸身上发生了。
外面的人笑得更是无法克制。
我知道这一招已经奏效,于是继续加料。“我觉得有一个四十多岁帅帅又受欢迎的老爸是很光荣的,那为什么你不可以为你有个魅力十足的小女儿而感到光荣?以前妈不也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做,就有很多人追了,不是吗?你女儿有乃母之风,你还不替我高兴哪?”
“我好像说不过你,好像错了似的。”他生涩地说,其实老大不愿承认自己有错。
他既然是老爸,我总得帮他找个台阶吧!
“老爸没错,”我知道时机已到,便上前攀住他的肩撒起娇来。“老爸是疼我的嘛!不然,为那几封信紧张什么?可是你也得相信你女儿的定力是和你一样坚强的。”
“定力?这我可不敢轻易相信,一个有前科”才说了一半,米瑟夫已经冲进来。
“范先生!”
“什么事?”
“小姐可是‘清清白白’,哪来的前科?”
他们对看了一眼,眼光交换之间,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然后老爸似乎才有点了然于心,忙笑着打圆场。“是啊唉心宇,你看老爸就是这样,老了老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们。“老爸米瑟夫”我肯定地说:“你们有事瞒我!”
“没有!”两人马上异口同声地反驳。
“有!”
“没有!”
“算了,”我说:“反正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老爸!你范建成的女儿不是省油的灯!”
说完了,我就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把那些叔叔手上的信都抱过来,转头对屋里喊着“老爸,既然你不计较,那我可要把信拿回房间看了。你也别紧张,我自己有心上人了,不会被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打动的。”然后,一溜烟地绕到后门进门去。
我躺在床上,把信举得高高,不很专心的透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看着。
谁都知道,情书这档事儿,说起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开头总是“第一次在某某地方遇见你啦!我们发生了某某事啊!”然后就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如何又如何,我们可不可以”
情书多半是以单恋的孤绝悲伤作收场,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是靠这种东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特别是像我这种主观得近乎任性的人,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固执,自然更不容易被情书打动了。
倒是有一封字迹潦草很丑的信,引起我的注意。
它竟然引起我的注意,还使我专注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它贴近眼前十公分看。
我读得很艰难,只因为实在太潦草,他并不刻意好好地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难道没有告诉他完美的字迹是情书成功的第一步?既然自知字丑,为什么不找人找笔呢?
最后,我终于花了二十几分钟,把这区区的几十个字解读完了,如果没有猜错,我想意思是这样的。
心宇:
你上大学了,想不到你竟然会上大学?!我替你开心,真的。好好读下去,知道吗?这一切得之不易对你,对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
至于我,唉!我希望你想起我,却又希望你忘了我
呵,不过,目前这都是多虑的,因为你一定还没有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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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认识我?显然是我失忆前所认识的人了。他是谁呢?而且,这似乎不像一封情书,内容诚恳得像在写日记,简洁得像在写便条,区区几十个字,却直教我心里震荡了好久。
一定不止这一封。我想着,又继续在那一堆信里找个字迹一样的信,还没找到,就听见敲门声。
我埋头苦干,漫不经心地问:“谁呀?”
抓了一封,不是,署名不一样;再抓一封,署名“无名的人”可是字迹、语气都差太多了。我不信,一定还有
“是我。”米瑟夫的声音。
“喔!”我心不在焉的随口答一声,继续找。
等了两秒钟,不见我有任何反应,他才忍不住问:“我可以进去吗?”
“喔!”我不知道我在答什么,魂都飞了。
“心宇!”米瑟夫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在做什么?那么漫不经心。”
“你说什么?”我问。
“我想问你一件事,”他捺着性子说:“我可以进去你的房间吗?”
“请进吧!”我说:“对不起,米瑟夫!我在找东西。”
米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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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米瑟夫应该喔!不,是一定知道“他”是谁。
范心宇,你真是天才!既然米瑟夫自称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话,他十之八九会认识你认识的人啊!
他一进门,我就过去把他拉过来床沿坐下。“米瑟夫,你最好了,你过来帮我看看。”
“帮你看情书?帮你挑人?”他一头雾水,然后做了结论说:“还是看过本人比较好决定吧!”
“什么决定?!我又不是挑老公!”我边说边把那封信拿到米瑟夫面前“喏,你看看这个。”
然后,我开始注意米瑟夫的表情。
他震惊,很震惊很震惊,震惊得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在眼里,心生一计。
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米瑟夫。”我小声地喊他。
而他似乎没听见的样子。
“米瑟夫。”我只好把音量放大到我自认为可以引起他注意的程度。
我大胆地做了个假设信中的人对我是很重要的,而我,对那个人也是很重要的。
在这个假设之下,我问米瑟夫:“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好想念他,好想见他。”
“什么?!”米瑟夫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不相信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我想见他。”我看着米瑟夫惊悸的一双眼睛,坚决地说。
“你想起”才说了一半,那一半我想套出来的话,却被他惊觉而不再说出。他改口冷冷地回答“我又不认识这个人,你看看,他连个名字都没写,别老以为我这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又可以飞天,又可能适地。”他把信还给我,说:“这个要找也可以”
“真的!”我兴奋地问。
“去庙里掷签呀?你们中国人不是认为这个很灵吗?”他说:“这个我就不能帮你了,我怕和你们的中国神沟通不良。”
“米瑟夫!”我生气地对他说:“我是很认真、很重视这件事的,你别拿这个开玩笑嘛!”
他耸耸肩回家“没办法呀!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一定认识他,虽然你不承认,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欺骗我的理由,可是,我用我的脑袋瓜担保,你绝对认识他。”
“随你想罗!反正你的想像力总是够强,可以把黑的想成白的,对的想成错的。”他说。
“也许我做了一百次想法都像你说的那样适得其反,可是!若是这一次错了,我头给你!”我好强地说。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把头给我。”他笑说:“你说你有心上人,是谁?”
我把手交叉在胸前,负气地别过头去。“不关你的事!”我没好气地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以当你的头号爱情顾问啊!”“谢啦!不必!”我说:“你连女朋友都没有,没有‘实战经验’,资格不够,不录取。”
“至少我懂男人。”他说:“这该不假吧!好歹我也当了三十多年的男人了。”
“你是外国人,不一样,民情风俗不同。”我说。
“少来,我认识的中国人还比外国男人多呢!其实男人这种动物,是不分品种的,劣根性都差不多。”他说。
“我喜欢的人对不起,刚好就很完美,没有任何劣根性。”我说。
“那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他说:“我不会出卖你,一定站在你这一边帮你,你应该相信我才对。”
“真的?”我问“你敢跟我打勾勾?”
他一听,马上毫不犹豫地把手指头伸出来。
当我把手指头勾住他的手指头时,刹那间,心里不觉隐隐作痛了起来。
似乎曾经有过一个人,也和我勾过手指头,可是后来却失约了。我依稀记得,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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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忘了,只有难过的感觉并没有随着失忆而消失。
于是我明白,有些伤是不会随伤口结痴、剥落,甚至疮疤消去而减少疼痛的。
那已渐渐变成一种不定时的炸弹,痛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
“怎么了?”米瑟夫看出我的脸色不对。
“有人跟我打过勾勾,可是他失约了。”我回答。
米瑟夫一听,惊讶得问“是谁?谁和你打勾勾,又失约了?”
“我不记得是谁,只觉得难过。”我坦白说。
“唉!”他叹了一口气,告诉我“那就别想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忽然想起。
“我只见过他一次,”我说:“我不能告诉你什么,我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这算滥情吗?”米瑟夫笑着问。
“我如果滥情”我看了看那堆信“恐怕这些人将无一幸免,成了我滥情之下的牺牲品。”
“好吧!告诉我你‘这一面’是在哪里见到的?”
“医院,他来看我。”我回答。
“可能是无聊男子。”他轻下断语。
“他不像。”
“那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
“我才觉得你是一相情愿哩!”我说:“米瑟夫,你愈来愈奇怪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米瑟夫!”
“哦。”他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他那张大脸,问:“你可以告诉我‘米瑟夫’这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吗?”
“温柔啊!”“嗯。”“有绅士风度啊!”“嗯。”“很有智慧,不会轻下断语。”
“嗯。”“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我嘟着嘴说;“就像一个打翻醋潭子,没风度到了极点的男人。”
“我?吃谁的醋?我哪有”他一脸无辜的辩解着“我是就事论是。”
“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对我喜欢的每一个男生都有意见。”
“真是胡扯!小表,我可没跟你告白过,”他抓起那一堆信,说:“你可得搞清楚。”
我把信抢回来,对他抢了个鬼脸。
“别把米瑟夫当敌人。”他说。
“从你说他是无聊男子的那一秒钟开始,你就是敌人了。”
“你愿意承认自己刚才口不择言吗?”
“喔好吧!”
“什么‘好吧’?真不够诚意,你没有打从心里认错,”我抗议道:“你敷衍我。”
“我刚才是太冲动了。你想想,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跑去看你,不是很荒唐吗?难免有趁人之危之嫌嘛!也不想想自己那时是多么虚弱,多么神智不清。”
“可是,我觉得我认识他。”
“我有没有说过,你撞车之后愈来愈神经质了?”这是米瑟夫的结论。
“可是,米瑟夫,你记得吗?当我回家后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对你说了什么?”
“你说‘我觉得我认识你’。”
“然后,我花了两个星期去回忆,去和你相处,终于把你记起来了。”
“先决条件是,你必须再见他第二面,第三面”米瑟夫说。
“我们会再相见的,”我坚信。“一定会。”
“我祝福你你。”米瑟夫说,用一种我解释不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