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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我雇秀才打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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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生员神情各异。

    这群人基本属于本地县学的生员,除了象牙折扇,却是邳州州学的附生。

    话说此时府、州、县皆有儒学,凡廪膳、增广生员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附学生无定数。

    三档次中廪膳生最贵,因为成绩最好,每月还有官府发给的膳食津贴。

    增广生稍次,或者是后进的秀才,但年考时可以填补替换掉前方的廪膳生员名额,也是此时的一种督促制度,秀才每年都要年考,按照成绩优劣分别给予奖惩。

    以免各人中了秀才,就不思进取,荒废了学业。

    不过此时盛行游学,秀才可以在异地参加年考,只有少部分的人,如恩贡生,岁贡生可以不参加年考。

    附学生基本就是自费生了,很多州学县学都有外地游学生员,很多人游到哪,就在哪读一段时间的书,各地儒学都是欢迎的。

    这象牙折扇却是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之子黄承袭,去年从淮安府跑到他爹驻札之处,在州学作为附生读书。

    不是黄承袭不想搞个廪膳生名额,然被他爹拒绝了,读书人之事最是计效,廪膳生领官方津贴,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算黄思恩是河务同知,亦不敢造次。

    但作为自费的附生,就不会授人以口实,让人说三道四。

    黄承袭好交游,爱虚荣,在本地县学也认识一些人,如廪膳生王家卿、附生郑文选等人。

    内王家卿是凌城集士绅王朝首之子,郑文选则是主簿郑时新之子。

    郑时新来睢宁担任主簿,关心儿子学业,就招郑文选前来睢宁,亲自督促,在本地县学作为附生读书。

    半月前黄承袭在州学无聊,又游来县学,今日新任睢宁练总接风大宴,本地生员都有参加,黄承袭是个好热闹之人,自然随着了。

    只是看广场前如此作派,不由嗤笑,不屑的摇着折扇。

    王家卿与郑文选走在黄承袭身旁,皆儒巾青衫,披着斗篷,手中拿着乌檀作骨的折扇。

    此时王家卿就笑道:“唉,谁让睢宁是小地方,遇到一个官都不容易,难免各方奉承,也让小人嚣嚣得志。唉,黄兄,天下人各不同,不是谁都象令尊那样高风亮节,身为正五品大员,却静静驻札,以不扰民为贵的。”

    王家卿中等身材,相貌秀癯,拿着乌檀骨折扇,就颇有些廪膳生员的风采。

    但此时说话,语中却有一丝丝的忿忿与嫉妒。

    却是昨日听他父说,他携带丰厚的礼品前往练总署拜谒新练总,然礼物收进去,人却见不到,就失望而归。

    他父亲王朝首当时颇为失落,而且有些后悔。

    睢宁练总这个职务,县尊曾经找过他的,然王朝首种种考虑,当时只想独善其身,特别畏惧流寇,就推脱了。

    现在想想,他有些后悔,官人的身份啊,不管流寇来不来,有这身官服穿上,现在睢宁城风光的就是他了。

    王家卿本来对新练总杨河无所谓,然听了父亲的话,不免就恨上了。

    当然,对上黄承袭时,他语中就颇有巴结讨好之意,自然是因为黄承袭是正五品大员,邳宿河务同知儿子的缘故。

    不过郑文选倒是沉默。

    与他爹一样,郑文选一样身形瘦弱,平日也寡言少语,却有心计,此时就想:“你在州城,我还要留在睢宁,这样说道新练总,若传到耳中,置我与我父于何地?”

    心中就有了疏离黄承袭与王家卿的心思。

    身后众生员或唯唯诺诺,或沉默不语,多有与郑文选一样的心思念头。

    这群青衫者十几人,却是睢宁是小地方,文风也不盛,县学生员只有十几个,他们当然知道黄承袭是五品官的儿子,黄承袭初来县学,就囔囔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只是县官不如现管,各人却不愿意平白得罪新任练总杨河。

    况且流寇越急,睢宁城还要靠新练总来保护呢。

    黄承袭看应者寥寥,身边好友郑文选也不语,则是不悦。

    他摇着折扇道:“你们啊……应鸾说得不错,睢宁确实是小地方,官少,生员少,所以个个怕官,连九品官都能嚣张。你们要是到府城,甚至苏扬等人看看,方见我蓝袍大王的风采。”

    王家卿也是向往道:“小弟曾游历过苏州,确实那方是我辈的神圣之地啊!”

    余者生员一样露出有兴趣的神情,他们这种小地方的秀才,基本生活可以保障,但大富大贵是没有的。

    虽说万历年《优免新例》有规定,未仕举人可以优免田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还会免役,蒙学出来的书童要参加童生试,也必须有生员担保,有些随礼。

    一些文案衙门之事,地方乡邻也会请他们出面,应对公人,得些好处,但基本就这样了。

    所以类睢宁这种地方,秀才们还是比较安分守己的,等闲不敢与官员对着呛。

    但他们也听说了,在一些大的地方,秀才往往可以横着走,不说童生试的担保随礼至少二十两白银起,甚至可以跟县太爷对着干,摆破靴阵,吃衙门口,罢考,蘑菇,让他们公事办不了。

    最后倒霉的往往是官员,严重的甚至七品官帽都被摘了。

    若苏扬等地更不得了,当地生员可称嚣张:“一呼则数十成群,强府县以理外法外所不可从之事,稍拂其意,则攘臂奋袂,哄然而起,提调官莫可谁何,于是‘蓝袍大王’之号兴,愈变而愈不古。”

    当地很多秀才替人包打官司,被讼者往往莫名其妙,因为官司经常无中生有落到头上,却是秀才与人勾结敲诈钱财罢了。

    所谓蓝袍大王大兴,苏扬等地市井之人相争,往往冲口一句话:“我雇秀才打汝。”

    对“见多识广”的黄承袭来说,本地秀才如此静默怕官,让他极为不以为然。

    不过他的一番话不是没有成果,就有一个摇着竹子作骨的折扇书生叹道:“早闻苏扬等地蓝袍大王的风采,可叹不得一见。”

    黄承袭一收折扇,“啪”的敲在手中,就笑:“现在也不晚,啧啧,依黄某知道的,这杨练总倒是风流人物,知道吗,他……”

    这时郑文选忽然道:“原来是周前辈,晚生文选见过。”

    众人看去,却见一个儒雅的中年书生踏着泥水过来,披着貂裘的斗篷,身边伴着一个长随,拿着油伞,却是本县的贡生周明远。

    他们不敢怠慢,皆个个施礼,口称前辈。

    连黄承袭都是作揖,这是本县的名流,他可不敢得罪。

    周明远微笑道:“好。”

    他看着众人,眼神温和,眼前这些,都是本县的读书种子。

    他正要温勉几句,忽然他眼前一亮,招呼道:“慎言。”

    众人看去,蹄声杂沓,铁甲森森,马蹄踏着稀泥,却是本县新任的练总杨河到了。

    ……

    “哈哈,庆元兄。”

    杨河看到周明远,亦是眼前一亮,那日周明远拜访,二人可是相谈甚欢,转眼就称兄道弟了。

    “每次看到你都这么大的场面。”

    周明远打趣,看看陈仇敖等铁甲护卫,眼中有着欢喜,有这等犀利勇士,本县的安危就有保障了。

    周明远又对邓巡检见了礼,然后道:“来,老朋友,让我给你引见一下本县的杰俊。”

    杨河笑道:“好啊。”

    黄承袭、王家卿、郑文选等人远远看着周明远与杨河寒暄,看他身边几骑铁甲护卫,众生员都是咋舌。

    黄承袭撇撇嘴,王家卿则是眼神阴冷,他目光在杨河腰侧隐露的斩马刀巡弋一番,恨恨道:“此等场面,却是佩刀,还是斩马刀,真是辱没了斯文。”

    说道,杨河等人已是大步过来,几个铁甲兵锵锵跟在后面,个个按着刀,一时众生员都拘谨起来。

    他们可以在背后议论这个新任的练总,但真人过来,才感觉那种压迫力,那种无意间流露的杀机与压力,沉甸甸压在各人心上。

    众生员自诩杰俊,然那种温室花朵的气息,与之气质相形有若龙蛇之别,各人仓促不安,一个个乖乖上来见礼,在周明远引见下,轮流作揖,报出自己的名号。

    王家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默默的施了一礼。

    然后心中不是滋味,又恨又恼。

    杨河打量着众生员,微笑道:“好,都是栋梁之材。”

    眼前各生员年纪都比他大,毕竟若杨河这样,十七岁就中了秀才可不多见,眼前各生员们,小的也有二十多岁,老的三四十岁,但个个都象小学生一样乖巧。

    杨河若夸一句,就是喜笑颜开,与有荣焉。

    王家卿看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偷瞟眼前的练总,比他还年轻几岁,头上是紫色的软幞,系着黑色的貂裘斗篷,虚按着斩马刀,顾盼间英气逼人,从容站着让众生员个个拜见。

    那种气度风姿,真是让他又羡又妒。

    他又听到郑文选上前拜见:“学生郑文选,见过大人,家严时常在晚生面前提起大人。”

    杨河道:“原来是郑大人家的公子,果然是年轻沉稳。”

    王家卿更为不喜,忽然他听到旁边冷哼一声,他举目看去,心下一喜。

    杨河也看去,就见一个年轻的书生站在一旁,估计只比自己大一两岁,持着象牙为骨的折扇,有若鹤立鸡群。

    此人长身玉立,腰间挂着精美的玉坠,显得身份很不一般。

    此时他斜眼相睨,看起来颇为不满的样子,脸容上还有几分的玩世不恭。

    周明远笑道:“慎言,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驻札邳州,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黄大人家的公子黄承袭。黄朋友可不一般,十八岁就有了功名,眼下在邳州州学内游读。”

    杨河微笑道:“原来是黄朋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他当然知道黄思恩,他是府同知管邳宿河务,属于正五品的官员,品级比邳州知州还高,这边一州二县的河段,还有周湖、栁湖、黄墎湖、骆马湖诸大湖的湖水都归他调度。

    算是手中拥有不小的权力,这黄承袭作为他儿子,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也算会读书了。

    黄承袭潇洒的一拱手,唰的一声张开手中的象牙骨折扇,摇了几下,淡然道:“不敢,正是区区。”

    王家卿脸上露出笑容,周明远眉头微微一皱,这种读书人之间的交锋,就是邓巡检也看不出来,后方站着的陈仇敖等人,更觉得这黄承袭姿势颇为潇洒好看。

    就是大冷天摇扇子不嫌冷?

    然实在的意思,黄承袭虽是秀才,但没有官位,引见时他在杨河面前摇扇子,已经有不敬的嫌疑。

    特别这个场合,黄承袭此举是暗讽杨河缺乏风度,正规场合扇子都不带一把。

    他摇着扇子,更深层的讽刺杨河这个场合带刀,还是带斩马刀,举止作派就若武夫那样的粗卑不堪。

    这种交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时的读书人毒就在毒在这里,有时你被骂了,都不知道他在骂你。

    杨河当然知道黄承袭的意思,他目光微微一缩,笑道:“不错的扇子,象牙为骨,定是神象,所遇贼寇,无论刀砍斧劈,定不可破之。以吾观之,此扇的防护能力,堪比鞑虏的重型盾车。”

    众人都是窃笑,黄承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明远亦是苦笑。

    他看向酒楼门口,说道:“咦,县尊他们来了。”

    就见“迎春楼”前方,知县、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训导等人都到了。

    然后知县高岐凤的招呼声:“慎言,庆元,到这边来。”

    杨河微微一笑,与周明远过去与知县等人寒暄。

    陈仇敖几人才知道原来这厮刚才对相公不敬,都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杨河离开后,王家卿又恢复了活力,看他们相拥进酒楼去,他冷哼道:“不务正业,形如武夫,他这个廪膳生额,怕早没了吧。黄兄,我辈饱读诗书为上,不与之见识。”

    黄承袭脸色仍然难看,他忽然招来后面跟着的书童,吩咐了几句。

    王家卿看了黄承袭一眼,嘴角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