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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义、郎八逃至莲花山下,集合了散兵败勇,包括东乡太郎的倭兵,逶迤开拔罗浮山。在途经蓝塘、古竹时,遭广州参将所部两阵截杀,又折了三百人。最终他们总算冲出官兵狙击,到达了罗浮山郎八的老巢,清点残兵,只剩下六百余人。
汪义垂头丧气道:“俞大猷、戚继光当真诡谲莫测,约东乡太郎攻我,却又出兵袭了他的驻地河田,断其归路,迎头痛击,以致东乡太郎人亡兵溃于一旦。现罗浮山四面官兵,已成孤岛,我等却蜗缩于此,不知如何终了。”
郎八笑道:“汪兄为何尽说丧气话?小弟在罗浮山扎寨十余年,官兵数次进剿,小弟屡遭挫折,最坏时只剩下三十来个亲兵,小弟却又重整旗鼓起来。如今我等尚有六百余众,又有汪兄这样的武林高手,怕甚来着!汪兄休要烦恼,晚上小弟弄点酒菜给汪兄压惊,再弄两个姑娘给汪兄散散心。”
其后郎八命倭寇、贼兵改为山民装束,三、五人一队,八、十人一股,暗藏刀剑,出没于罗浮山区,拦路翦径,打家劫舍,营起旧业来。广州参将每每带人搜山,往往扑空,不知寇贼去处,于是遣人去潮州,请示行止。
戚继光欲出兵罗浮山,俞大猷道:“夏日暑热,百虫繁生,山间多瘴气,毒蛇蜈蚣出没树林草丛间,非外地人所能抵御,莫若秋高风凉,再剿未迟。”
一晃已至深秋时节,天气转凉,金风送爽。这日,在河源向南的山道上,一个衣着华丽、面貌清癯的中年商客,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后随一乘锦帷小轿,两个轿夫忽闪忽闪地抬着,轿后是四匹健马,驮着行囊,包包鼓鼓,看样子很沉重,马驮子后面跟了几个年轻伙计。
蹄声得得,伴着风吹马铃当当,这一队人行在山坡上。由于坡儿较陡,两个轿夫已是汗流面颊。太过沉重的行囊,压得马儿喘着粗气,十分吃力地缓缓前行。伙计们不时地挥鞭吆喝一声。
拐了个弯,地势稍平,只听轿内有一女子说道:“当家的,前面可是罗浮山口?”
那中年商客道:“是的,夫人。”
轿中的女子道:“听说罗浮山一带常有歹人出没,抢劫来往的商客行人,当家的你可要小心啊。”
商客道:“不妨事,午后便可横穿罗浮山,日头高照,大白天的,匪徒怎敢拦路打劫,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轿中的女子微嗔道:“他才不管什么王法不王法呢?叫你小心点儿,总不是坏事!”
商客陪笑道:“夫人说的是,我小心便了。”
又拐了一个弯,进了山口,地形狭窄而险要。突然,一阵唿哨传来,轿中女子道:“当家的,注意!”话音甫落,前面乱石中跳出七、八条汉子,拦住去路。
那商客住马,说道:“诸位有何见教!”
为首的汉子道:“从我山口经过,留下买路钱财!”
商客笑道:“凭你们几个蝥贼,也来翦径?”
那汉子道:“掌柜的笑我等无能?”
商客道:“在下非笑老大,而是笑郎八爷。”
那汉子一愣,道:“此话怎讲?”
商客微微一笑,道:“此山是郎八爷的,远近皆知,却由得尔等在此收过山钱,郎八爷竟不管束?”
那汉子道:“掌柜的,兄弟便是给郎八爷收钱的。”
商客道:“噢?我倒看不出。不知要多少钱可以过得此山?”
那汉子笑笑,道:“不多,只要把后面的几个马驮子留下,兄弟不为难你,掌柜的与宝眷、伙计便可上路。”
商客道:“在下同郎八爷有些交情,不能少点么?”
那汉子道:“掌柜的同郎八爷有交情,同兄弟可没交情,老老实实将马驮子留下,你自找郎八爷说话。”
商客道:“在下要是不愿留呢?”
那汉子挥了挥手中的钢刀,道:“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商客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老大要是折了在下手中这根马鞭,马驮子自会奉上。”马鞭横胸道:“请!”
那汉子道:“好样的,够义气!”钢刀一挥,已然砍向那商客。
只见那商客一提马缰绳,马头左偏,马鞭儿搭上钢刀,绕刀一卷,说声:“得罪!”顺手一甩,那柄刀随鞭甩之势,飞向旁边山壁,入石三寸,兀自颤抖。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是以绝顶内功发出真气,先粘住钢刀,再迫他撒手,而后射入山石。
商客坐在马上,悠着马鞭,神情自若,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汉子却肩头脱臼,左手抱着右臂“妈妈老娘”地乱喊,他见另几条汉子呆若木鸡地在那儿发愣,骂道:“都死了么?还不给我上!”那几条汉子挥舞着钢刀,四面围上来。
那商客如法炮制,但见鞭指处,钢刀有如穿花蝴蝶,满天飞舞,七条汉子一个个抱着右臂,也“妈妈老娘”地乱叫,显然都脱臼了。旁边两个轿夫抱臂在那儿观看,其中一个轿夫道:“如此‘妈妈老娘’地嚎叫,敢情是孩儿饿了,要吃奶呢。”
那为首汉子发狠道:“你小子有种别走,待我禀郎八爷、汪二爷来收拾你!”众匪徒一溜烟跑了。
那商客笑道:“广州道远,还要赶路呢,我可没有那份闲工夫候你。”拍马一鞭道:“伙计们,我们走!”二轿夫抬起小轿,忽闪忽闪,四个马驮子紧跟于后,顿时得得蹄声,当当铃声又传于山道上。
轿内女子道:“当家的,也真有你的,三下五除二便打发了。”
商客道:“几个蟊贼,不成气候的三脚猫把式,自是方便得很。要是郎八爷、汪二爷来了,可就难说了。”
轿内女子道:“当家的,你说郎八爷、汪二爷真的会来么?”
商客笑道:“这可没准头,那就要看我们的造化了。”
走了半炷香时分,过了山口,已是下坡路了。马儿脚步也快起来,一溜小跑“灰灰”嘶叫,商客一领丝缰“吁”了一声,笑道:“你这畜生不解人意,难道想丢下女主人不成?”马儿听到主人的讯号,脚步慢下来。
转过一处峭壁,山下景色一览无余,满山红了的枫叶,在阳光照射下,殷红胜血,煞是可爱。正当众人啧啧感叹之时,右边林内窜出十来个汉子,挡住了道口,一个个恶狠狠的,有如凶神。
那商客举目而视,见那为首的汉子额上生一肉瘤,浑身煞白,活脱脱一个白无常,笑道:“汪二爷还记得么,去年春天在浙江普陀山我们曾经会过,却不知汪二爷何时改行来做这翦径的买卖?”
汪义当然记得,去年在浙江普陀山战廖展雄、胡宜秋时,正是此人从土地庙旁蹿出来助阵,才使自己落败,大哥汪仁丧命,于是戟指道:“我正要寻你报杀兄之仇,不期在此相遇,真是再好不过,速速报上名姓,独角龙掌下不死无名之鬼!”
商客笑道:“有名也不见得就要做鬼,在下南直隶庐州廖志纬是也。”
汪义道:“原来是庐州的廖二爷!如此说来,杀父之仇也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这时从廖志纬身后闪出一个伙计,大声喝道:“汪义,你这倭寇的走狗,今天在下向你讨还父兄血债来了!”
汪义一看来者,冷冷道:“噢,是廖家二少爷。你叔侄俱来送死,省得汪二爷分头去找,看掌!”北极寒冰掌当面劈去,一股寒流,彻人心肺,廖志纬身后数人为寒风所袭,打了个寒噤,不觉连连倒退。
廖展雄潜运内功,九朵莲花掌一式“大海雄风”迎了上去。二掌甫交“砰”的一声,如打闷雷,掌风起处,沙石飞走,枫叶纷落,汪义给震退数步。汪义在普陀山曾与廖展雄交过手,知道他内力纯厚,膂力过人,于是不敢同他硬碰掌力,只是将斡罗思内功运至十二成,两掌源源不断地发出阵阵寒风,把他罩住,迫他耗内功御寒。
廖展雄长于剑术,今天仇人相见,还讲什么江湖规矩?“刷”的抽出青霜剑,施展师门绝学七十二式九华剑法,轻灵中蕴含刚猛,平淡中潜隐奇招,一式一式演下去,左九朵剑花,右九朵剑花,前九朵剑花,后九朵剑花,点点青光有如蝶穿花丛,将那阵阵寒风压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细。
汪义的北极寒冰掌威力再猛,毕竟是一双肉掌,哪能挡得住千古神兵青霜剑!是以必须处处留神,避开剑锋,寻隙发掌。他功力本来不若廖展雄,又受制于青霜剑,三十招一过,心躁气浮,额头见汗,寒冰掌威力大减,给杀得手忙脚乱。稍一疏神,突见眼前青光一闪,右手四个指头给青霜剑从中节削断,鲜血直流,痛彻心田。
廖展雄一招得手,向前一个大跨步,当胸一剑,汪义疼痛中只得强忍,倒纵三尺,堪堪避过。廖展雄轻功提携,身形平射,跟上又是一剑,汪义脚跟尚未站稳,怎能躲闪?忙挥臂去格,左臂立断,青霜剑直刺汪义咽喉,穿喉而出。廖展雄手腕略一抖动,汪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顺山坡滚了十来丈远。
那边早有胡云霞、胡宜春、胡宜秋、蒯素英、文秉才、岳平、何三姑、何五姑,纵身过去,手起剑落,十几条汉子一片惨叫,立即了帐。廖志纬眼尖手快,抢了一个活口,点了**道,说道:“看你们行动神速,全都哑了,到何处去寻贼巢?”
胡云霞笑道:“自然留下一个活口给当家的处置。”
廖志纬问那汉子道:“郎八现在何处?如实讲来,可免你一死。”
那汉子颤抖道:“他在罗浮山主峰东面的万安寺内。”
廖志纬道:“寺内有多少人?”
那汉子道:“约有四百人。”
廖志纬道:“其他倭寇、贼兵呢?”
那汉子道:“散于罗浮山一带的山中。”
廖志纬道:“你既供出郎八的所在,饶你一死。三个时辰后,你**道自解,逃命去吧。可不能再作歹事!”顺手将他扔进路旁林中。
廖志纬取出一支俞大猷总兵的令箭,吩咐文秉才道:“拿此令箭骑马速去增城,命广州参将领一千人马自罗浮山之西向东搜剿,并遣八百骑驰至罗浮山主峰东面万安寺听令。”又吩咐胡宜春道:“速回河源率本部一千人马自罗浮山之东向西搜剿,会于万安寺。”
文、胡二人去后,廖志纬把装满石头的马驮子掀于路旁,下了山坡,沿罗浮山南麓西行,向罗浮山主峰东面的万安寺进发。众人于夜来三更到达万安寺附近,在寺前林内隐身,廖志纬命廖展雄去万安寺探听情况。
这万安寺共有三进大殿,头、二进之间的庭院内灯火通明,廖展雄避开游哨,纵上头进大殿屋面,伏于前坡,探身向内观看。但见院内人头攒动,声音嘈杂,约有三、四百倭寇、贼兵,中间立一人,看样子是郎八。只听他说道:“弟兄们稍安铁躁。午前汪二爷带十几个弟兄去了东路山口,临走前着人送信来,说是那边遇到一个商客十分了得,可能是官兵的探子,要我们做好应变的准备。眼下秋高气爽,山中瘴气尽消,毒虫将蛰,官兵可能搜山,天明辰牌时分汪二爷仍不见回来,弟兄们就分散掩蔽,以防不测。”一时众寇贼交头接耳,更加骚动喧哄起来。
廖展雄回到树林,叙说了寺内的情形。廖志纬焦急道:“怎么人马还没有来?”
俄顷,在林外瞭望的岳平引文秉才至。文秉才道:“一名游击率八百人马已在山下,候令定夺。”
廖志纬道:“传令山下,战马留在原处,命那游击带领八百官兵迅速上山,包围万安寺,勿使寇贼逃脱!”
一会儿,廖志纬见文秉才及那游击领官兵上山,令道:“四面包围万安寺,每人点火把一支,投进寇贼聚集的庭院!”众官兵按令行事,向万安寺包抄过去,火把如同无数条火龙,纷纷投入寺内的庭院。
寺内的倭寇、贼兵正自急躁不安,忽见无数火把从天而降,不知所措,有烧着衣服的,乱蹦乱跳,东逃西窜,院内顿时大乱。郎八情知官兵已包围了万安寺,喊道:“弟兄们,快打开山门,夺路逃吧!”众寇贼奔向山门,也有的撞破后殿一方墙,两头逃去,摩肩擦背,前拥后挤,有许多被撞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两拨倭寇、贼兵好不容易冲了出去,而等着他们的却是官兵们无情的刀枪。一时惨叫之声不绝,寇贼的尸体在寺前后躺了一片,横七竖八,血溅山石。
寺内的倭寇、贼兵冲出来多了,便与官兵接战起来,生物本能的求生**,使他们如同受惊的狮子,没命地拼杀,官兵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廖志纬见状,手持长剑,大声喝道:“毋使逃掉一名寇贼,有畏敌后退者,杀无赦!”官兵又潮水般地冲上去。
廖志纬吩咐廖展雄、文秉才道:“你二人巡视左右院墙,务必不让郎八逃脱!”又吩咐道:“云霞、秋儿、岳平、五姑,你们四人去寺后助阵;三姑、素英,随我在前山门杀敌!”挥剑向前,杀入敌阵,刹那间倭寇、贼兵倒了一大片。
官兵们见头儿上阵,士气大振,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冲出来的倭寇、贼兵被戮杀殆尽,两路官兵从前后杀进寺院,搜索残敌。
郎八眼看大势已去,想趁混乱之际,在寺内觅一地方暂避,见官兵挨处搜索,便纵身翻过院墙,落于墙脚下,游目四顾,寻隙逃走。哪知廖展雄隐于黑暗处,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两枚金钱镖分上、下两路打去。郎八听有暗器之声,急忙闪身,腿上还是挨了一镖,一阵疼痛,弯下腰来。
廖展雄三起三落,已纵至郎八面前,青霜剑一点寒光当胸刺去,郎八斜跳二尺,避过一剑。廖展雄招数未老,手腕一翻,一招“云断秦岭”宝剑横扫过去,郎八给拦腰斩成两截,仆身血泊中。
廖展雄割了郎八的人头,提在手中,来至前山门。廖志纬见寇贼头目受戮,搜索的官兵陆续至前山门复命,于是令官兵打扫了战场,进寺歇息。
廖志纬等人在万安寺驻了三天,东西两路搜剿的官兵先后到来,向廖志纬交令。计万安寺围剿及东、西两路搜山,共戮杀倭寇、贼兵约五百人,尚有百余寇贼漏网。
廖志纬遣增城兵回原驻地,留胡宜春所部继续搜山,自带胡云霞、廖展雄等人返潮州。
经数月搜山,过了年,已是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胡宜春全歼倭寇、贼兵余众,率部凯旋。戚继光、俞大猷具表进京报捷。
至此,自元末到明嘉靖年间,前后闹了二百年的倭寇,一举敉平。还有少数在海上游弋的倭寇,闻戚继光之名,已是亡魂落魄,再不敢侵扰中国了。戚继光也因平倭寇,而千古垂名!
戚继光欲保举廖志纬、廖展雄、文秉才、岳平四人为官,被婉言谢绝。情因戚继光曾奏章朝廷,劾南京锦衣卫指挥徐公公勾结倭寇事,而徐公公得知此讯后,将剩下的二十颗夜明珠全数送给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徐公公得冯保庇护,戚继光奏章却落了个“留中不报”(皇帝将臣下的奏章留在宫中,不批给内阁或有关部门办理),致使徐公公逍遥法外。故此,众侠士淡薄功名,意冷官场。
廖志纬、廖展雄叔侄欲与胡云霞、胡宜秋姑女至南京完婚后,回庐州廖裕丰粮店重操父业。岳平愿跟师父去,何五姑自是夫唱妇随。何三姑不愿姐妹异地,劝文秉才同去,好在文秉才福州已无牵挂,同时也不舍与岳平分手,便欣然应允。是以文、岳、二何也决定去南京完婚,再一起前往庐州。胡宜春告假三月,带蒯素英去南京完办婚事,亦是同路。于是平倭寇十剑高手,分剩五辆马车,离了广东潮州,向北驰去。一时闾里间,将平倭十剑喜结良缘之事,传为佳话,正是:
曾多险恶曾多怨,
千里姻缘一线牵。
寇灭功成回转去,
英豪侠女并枝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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