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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文,这究竟是何意啊?”王伾见王叔文如此论断,简直不敢相信,但自己这个侄儿说的,又很难让人怀疑,王伾心中着实两难。
“哦,我观圣上面色,又探其脉搏,凶险得很啊。”王叔文略一沉吟,而后言道。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自己的分析对老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是虚以委蛇,言及它物。眼下纷乱之时,任何的揣测和推论都不能说得如此轻易,叔父年事已高,对我所言之事又是深信不疑不行,还是不要让他老人家担忧为妙!
话将出口,王叔文又将其咽了回去,但是,对于今夜的那份诏令,王叔文还是放心不下:倘若真的无事倘若皇帝并未现任何端倪又何必留下这份诏令呢?
要不要找到此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使其真正地放下心来?王叔文也在考虑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顺宗皇帝的隐忧。看似有些欲盖弥彰之意,切不可为!如此,边走边看时局。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马蹄叩击地面,出“嗒嗒”之声,似乎也在应和着车内乘客的清越思虑
七月下旬,某日下午,适逢太子侍读韦执谊到东宫当值。
太子侍读,名为陪侍伴读,实为史籍帝师,非博古通今、熟读经义者难当此任。历史典籍之中,常有字迹缺漏,或是用词晦涩、文句难懂,此时便需要太子侍读进行答疑拆解。最近几日,太子李纯正在研读贞观政要(注:贞观政要太宗朝施政纲领、群臣谏言、政论等的辑录,为唐后世帝王及之后各朝各代学习效法),这确实是一个一探太子虚实的好机会。
韦执谊如此盘算着,便好好准备了一番,以备太子咨询。
“任贤纳谏,乃太宗治国一大奇方。太宗有云,‘为政之要,唯在得人’,说的正是此意。”韦执谊站着讲解,太子李纯却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复太宗朝盛世,非为不可为也,重在得人。然则,贤臣领政,国日昌,遇佞臣当道,国濒亡。太子身负监国大任,可曾想过”
“韦大人,你说的这些,书上仿佛都没有啊。”太子李纯抬起头看看韦执谊,然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禀太子,修史之要义,在于为后人借鉴,倘若只是将其当个故事记述、默诵,还不如去看传奇志怪。研习贞观政要,语在其次,意在先头,皆因政事多变、时过境迁,监国太子,学的就是治国为政的经义,而不是修史之人的遣词造句。”
本以为韦执谊会因为碰了个软钉子就知难而退,谁想到他却不卑不亢,话里软中有硬,一番解释入情入理,太子李纯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略长自己几岁的新任内阁宰相。
见太子不再拦阻,韦执谊继续言道:“历代历朝均有自己所患,太宗朝,患在外,故政在征伐戍边;代宗以降,患在内,故而政在权宦藩镇。朝有宦官专权而无所制,国有藩镇节度而无所挟,社稷艰危,民于水火,难道太子殿下您就无动于衷?兵乱频仍,祖宗蒙尘,圣上抱病难理朝政,难道殿下您就真的甘于沉湎声色犬马,而令监国之权旁落?”
太子李纯摩挲着手中的一个玉佩挂件,默默地听着,继而头也没抬地说道:“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整饬朝局倒不如田猎来得痛快。”
“田猎又哪有整饬朝局来得真切呢?”韦执谊悠悠道来,又是一句激将之语,想看看这位平日里委曲求全的太子究竟有没有几分血气。
“韦大人,我看今天学的差不多了,咱们改天吧,改天再学啊。”李纯说着伸了个懒腰。
韦执谊见李纯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明白,这位太子心思极深,以韬光养晦之法,暂藏锋芒,自己虽然是侍读,却不是太子心腹之人,不足以信任,故而一些观点立场很难明说。眼见着李纯迈着四方步走出书房,韦执谊也是无奈作罢,再呆下去只是自讨没趣,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准备停当,韦执谊跨步迈出门去,就在他抄近路,穿过一个搭满花架,郁郁葱葱的花园之时,忽听得有说话之声“剑南西川那边有大动静了。”
声音不大,内容却足以叫人警觉,韦执谊停住脚步,侧耳倾听,此人的音色并不熟悉,实在是难以辨认。
“遂俱文珍的意了?这次来的是谁?”问话之人正是太子李纯。韦执谊心想,果然如此,这个太子真是深藏不露,皮里自有一部春秋!
“正是。殿下所料不差,俱文珍当初假意将那姓刘的贬至剑南西川,图的便是今日。”
“你赶紧,去知会严绶和裴均,叫他们按兵不动,俱文珍若有号令要敷衍搪塞过去,绝对不能出一兵一卒。”
“是。可是少了这两方,恐怕对我们也不利吧,殿下三思”
“哎,照做便是。那俱刘二人充当先锋,我们只管收拾残局,都调动起来,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行了,说了你也不懂,快去吧。”太子李纯吩咐道。
那人领命离开,李纯也没多呆就走了。此时,韦执谊躲在花墙后面,已经浑身是汗,他一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确认没四周有旁人,这才轻声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出了东宫,韦执谊才算是有些心思去分析刚刚东宫内生之事:很明显,剑南一动,俱文珍就要出手了,吾皇危矣,新政派危矣!那太子坐观螳螂捕蝉,自己学黄雀出击在后。形格势禁啊,得赶紧报予王兄知道!
前日接绯衣人飞鸽传书,俱文珍已经对剑南西川节度使府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韦皋这个老家伙死了,真可说是大快人心。我俱文珍又多了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岂不快哉!这个刘某人还真是个大才,原来把他派到西川时,只是想让他当个细作信差,真是没想到,他巧施计策,竟然轻而易举地让韦氏兄弟反目、家破人亡,哈哈,令人称奇啊!此人确实可用,但是阴鸷歹毒倘若真的坐镇一方节度,恐生二志,引起祸端
俱文珍心中美滋滋地盘算着,下一步也该轮到逼宫了!上次一击不成,皆因那李忠言手中有神策军右卫的兵权,与我势均力敌,这次有西川援兵,又佐以荆南、河东两大节镇,安愁大事不成?
这时,何苑珍前来禀报:“大人,属下回来了。”
俱文珍往前探了探身,问道:“那裴荆南和严河东二位,可是都已准备停当,随时待命了?”
“属下向这二位传达了您的意思,他们都回答说,一切就绪,就等您一声令下。”
“好,很好。苑珍啊,这些日子你甚是辛苦,不过还得再撑几日啊。只要刘将军一到,你就去通知严裴二人,立即举事。”
“是,大人放心。”
“哦,对了,还有,皇城守卫都换成我们的人。”
“这一点大人放心,属下早已办妥。只是这太极宫守卫暂时还办不到,那都是李忠言的亲兵,属下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向您请示对策。”
“嗯,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属下告退。”
这一天,傍晚,兴庆宫花园。二人于亭台对坐,只是品茶,不说话。良久,还是紫袍人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我二人,本是同道,何必苦苦相逼,互视仇敌呢?”
青袍人瞥了紫袍人一眼,没言语,他端起品杯,呷了一口茶,又放在石桌上,仍旧是一言不。
“人活一世,能认清形势,识时务,才算没有白走一遭。负隅顽抗,只能是自寻死路。时下,皇帝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朝事混乱,与其这样,倒不如及早让位于太子,免得被歹人钻了空子。”紫袍人继续说道。
青袍人嘴角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问道:“是让位于太子呢?还是有人想当赵高呢?”
面对着如此露骨的嘲弄,紫袍人脸上丝毫没有怒色,依旧平心静气地说道:“我看这样吧,我们不谈国家社稷,只说这安身立命。兄台你还是看不透这些事啊,那李家哪位公子王孙当皇帝,与我等又有什么相干?那些大臣们成帮结派,聚拢势力,与我们又能有什么牵连?没有,没有丝毫的关系。保住性命、安享荣华才是我们真正能够图得来的东西。”
就这样,紫袍人说着,青袍人听着,这二人从日方偏西,一直做到了月上枝头。
无独有偶,兴庆宫里长叹叙话的场景,也同样出现在了翰林院书待诏王伾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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