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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部又未料到一向温顺的伊枝部怎么会悍然发动战争,就连追星部酋领听到皓月部的报告后,还在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术沙没这个胆子!去年秋天,车轮部酋长的儿子在他的牧场抢走了他的侍女,他还不是一样忍气吞声?最后还送了份嫁妆到车轮部。”
可是,那次术沙派人送去嫁妆的时候,换回的是侍女的尸体。那个同术沙一起长大的侍女已经死了。
“追星罕,车轮部是第一个遭到袭击的!他的骑兵用枪尖顶着车轮罕父子的头,冲进了我们的营寨。”
“什么!”追星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派信使去南袖,水裳在南袖,神族战士在南袖!”
慌张之下,追星罕有点语无伦次。云镜南据说不在草原,能平定术沙之乱的恐怕只有水裳了。
神族主力并不在南袖,水裳当时只带了两千多神族战士进驻。而现在,连这两千多人也离开了,南袖城上飘扬的是“韩”字军旗。
术沙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他的消息比追星族的快上五天。他现在打的是一个空档,在西部草原上如入无人之境。压抑了几年的怒火,象岩浆一样迸发出来,每个伊枝骑兵的马屁股后面,都栓着三四个人头,在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头在马屁股乱跳,将战马的后半身溅成一片血红。
追星族酋领幸免一难,他在派人通知水裳的时候,选择了迁营。不战而退这样的事情,在别部看来是耻辱,而在“追星”和“急流”这类具有光荣传统的部落却是家常便饭。
术沙冲到追星部营地,扑了个空。
“战士们,追星罕是个好人,他看我们杀得太累了,所以让我们歇歇!”术沙在马上纵声大笑,他丝毫不介意这次徒劳无功的出击追星部原来只不过是个老好人的角色,并没有惹着他什么。
“就让我们一起祭一祭追星罕的老祖宗们吧!”术沙跳一马背,拉起外袍,在追星罕的大帐前肆意挥洒。
一万多名伊枝战士“呀呵”一声,全跳下马背,跟着术沙一起“水祭”追星罕的爷爷们。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草原商队,将这个草原史上最有创意、也最具污辱性的“水祭大典”传向四方。
草原部落中,象“追星”和“急流”这样没骨气的部落不多见。“水祭”的故事立刻激起公愤,与这种污辱相比,车轮罕父子的头被顶在枪尖上的事都算不上什么。
可是,七天里,仍然没有人能挡住术沙。
在发动战争之前,术沙将部落中的牲口储备降到最低,只剩下仅能维持十天的口粮。其它财产全被他零零散散地换成了上等军器。
突袭是空前成功的,术沙从中获得了本部落所匮乏的补给。
伊枝骑兵更加壮大起来。原先全副武装的壮年骑兵,能轻而易取地干掉一个同样强壮的敌人。而现在,更多的四十到六十岁的族中男人也加入进来,他们披上好甲,带上好刀,一样可以对抗最强壮的敌人。
几乎所有伊枝部的男人都上了阵。
西部草原各部或被踏平,或远远避开,术沙的矛头直指南部联盟。进攻如此迅速,如此猛烈,在外人看来,这近似于疯狂了。
其实,术沙的意图很明确。在草原上立足的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强大。东部联盟与他没有关系,又鞭长莫及。北部联盟的战斗力是以水裳神族为首的强悍兵团,而且在这几年经过战火历练,术沙不敢轻易挑畔。
他的目标是平定西部联盟,再打击南部联盟,最后与云镜南的草原联盟分庭抗礼。至于后面的事,那是第二步才会去想的。
早在王朝内乱的消息传来,术沙就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可是他上头压着追星部和大草原联盟,有如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一个神秘使者来到术沙的营地。
“我是兰顿王的使臣。”使者道。
术沙对兰顿人并无好感,冷笑道:“怎么?我们伊枝与你们兰顿说不上有旧交,却可以算是有过节。现在相距数千里,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有三个商队,将会在一个月内到达阿南要塞,如果大罕对商队的货物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使者不嗔不怒,不卑不亢。
“尊使请坐!”术沙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久匿草丛中的雄狮看到了羚羊。
使者是兰顿王亲自派来的,中间未经过蒲力、林跃等任何一位重臣。
兰顿帝国看到王朝内乱的机会,但却不想硬啃东部边境这块硬骨头,兰顿王输不起的是兵员。当然,他更不愿就此坐失良机。出一点军备,让紧领王朝南部的厥奴人乱起来,兰顿王是很乐意看到的。他不但慷慨地馈赠了一大批军备,还给出一个承诺:“如果举事失败,兰顿帝国的大门随时向大罕敞开,兰顿王需要象您这样的人才。”
术沙笑了笑,表示对兰顿王示好的感谢。他当然没把这话当真,他的目标是当一个策马纵横的天骄大罕,而不是兰顿王袍角下的一只牧羊犬。
几十大车军备物资,以蓝河商队的名义进入阿南要塞,又被术沙接回部落。当术沙用兰顿的精炼钢刀一刀斩断了草原上的土炼厚背刀后,就决定行动了。
直至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与术沙的预想基本一致。
“向花原部进攻!”术沙发出了发动战争以来最重要的命令。
花原这个词,就是牧群,就是草场,就是女人,就是部族繁衍壮大的未来!
也许是术沙前几次袭击太过彻底,以至少有生还者能复述血战的场面。花原部之战,成为这次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战。
伊枝骑兵在黄昏时分到达了花原部主营,土黄色的战士外袍掩在落日的余晖中,向花原部挺进。
“如果云镜南当时在阿南要塞,一定会早早提醒花原部做好战争准备。”很多人事后这样评论说。
草原上有的是骁勇善战的将士,却很缺少战略家。
在听到伊枝骑兵的马蹄声之前,花原部女酋领还在与手下商谈如何安抚术沙,以待云镜南回要塞后作进一步反应。
“追星罕不知是怎么搞的,平时不把术沙逼得那么紧,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女酋领到此时也不相信战火会烧到花原部。
“罕,你看!”一个手下向帐外指道。
山坡上,几大群白色的羊群象云一般散开,在羊群之间,隐隐有一股流光泄下。那是伊枝战士战甲和战刀上的反光。
“伊枝人,伊枝人!”营地乱了起来。
花原罕霍地站起,怔了几秒钟,镇重地下了命令:“你们几个,把信送到邻近部落。你们几个,负责牧群转移。剩下的人,集结战士!”
花原部女酋领素日在外的形象是毫厘必争,而在部落内部对手下极为宽厚,是典型的“护内”型性格。此时命令一出,手下立时各施其责。
山坡上的闪烁光带涌向营地,已转化成金戈铁马的声音和面目狰狞的伊枝骑兵。穿着一色白羊外袍的花原部战士挥舞长刀,迎了上去。
一白一金两股强力拼杀在一起,随着战士鲜血的飞溅,随着日光渐隐山后,随着火光四起,花原部主营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伊枝骑兵冲倒了第一列仓促组阵的花原战士。花原战士从马上坠下,发髻散开,乌云般的长发飞散开来。
“是女人!”伊枝骑兵的长刀犹豫了。
看着花原女战士坠马,秀美的长发飞散,就如同看到初绽的花苞被踏入泥中。
草原上有两个女酋领,一是水裳,一是花原罕。不同于水裳的是,花原部世代以女子为罕。这是王朝建立之前便传下的规矩,也是花原部在蛮荒世界生存的密诀。
花原部的女子绝不出嫁,但可以为外部族生儿育女。生下儿子,便留在外族,若生下女儿,便带回花原部。数百年来,花原部以这种奇怪的方式传承血脉。与花原部“通婚”的异族男子络绎不绝,为花原部带来无数财富,也带来不同种族的精血。
以云镜南这样思维活跃的人,在刚入厥奴听到花原部的传统时,脑筋也打结了。天下各国各族,无不以男子的血统延续血脉,唯有花原例外。而再一细想,繁衍种族本就是女人的事,视女人为族血正宗,也无不妥。
是以,花原部中只有女人。
在历次草原战乱中,花原部是损失最少的。因为若有哪一族轻易挑畔,将遭到其它各部的围攻“我们还要花原部的女人为我们生男孩呢!”
术沙没有想这么多,他只要草场。
前锋的伊枝骑兵刚一犹豫,便被尖叫着的花原部女战士反扑回来。
“敢反抗的,格杀勿论!”术沙吼道。他需要女人,需要成千上万的女人,在他看来,只要杀几十个女战士,花原全族将弃械投降。
伊枝人硬起心肠,冲进主营,开始屠杀。花原部因无男丁,女子担起部落的一切,性情都较为彪悍。更有专门训练的女兵,平时也参于作战。
但是遇上伊枝骑兵这样的精良队伍,女子在力量上的弱势立现。数百名女战士在初一接战时便丧生在屠刀之下。
可是术沙错了,花原部战士并未退却一步,而是顽强地抵抗。伊枝骑兵在这次交战中的伤亡,甚至超过袭击前几个小部落的总和。
女战士们无助地尖叫,曾经光可鉴人的黑发披散开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水,可就是没有人退却。
“杀!”术沙皱皱眉头,率亲兵卫队冲了上去。
花原战士无法与伊枝人一对一地战斗,便将士兵象潮水般涌来,用三个、四个、五个战士的生命去换取一个敌人。
人潮向花原罕大帐聚集。这只能加快女战士的伤亡速度。
正在术沙预计胜利在望时,花原罕的牛车开始缓慢地移动。数十头白牛拖着花原罕的活动帐篷,分开乱军,向前挪动。
“不要让花原罕跑了!”术沙一拍战马,抢先向牛车大帐冲去。
花原罕没有跑的意思,牛车大帐直向术沙的方向逼来。大帐上的弓箭手向四处射击,长枪手们则持着枪矛向四下杀敌,花原罕亲自擂起战鼓。整个牛车大帐如同一个活动的木城。
花原战士看到自己的大罕如此骁勇,士气为之一震,早已疲惫不堪、恐惧至极的身心就象被注入神咒,重新充满同仇敌忾的愤怒,向敌人杀去。
术沙在视死如归的花原罕面前,悄悄放慢了战马的速度,让士兵们从身边冲了过去。
第二天拂晓,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晨曦如往日一样洒向大地。
花原部的营地上,几乎没有站着的人。
花原部女战士的尸体,塞山充野。失去母亲的女孩,在哭喊了一夜之后,趴在母亲的尸体上昏去。伊枝部战士们,早已下了马,双掌贴在地上,对着东方长跪,口中喃喃自语。他们在向自己的族神祈求宽恕。
术沙还站着,低着头,站在数万具花原战士的尸体中。他的面前是向东方长跪的圣女,所以他不能跪。
因为圣女刚刚在血染的土地上用手指划了几个字:族神不会原谅你。
***云镜南到阿南要塞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缩大联盟兵力。
游散在固邦、兵云一带的神族部落被召回,东部盟的急流部等也纷纷西迁,东遁北逃的西、南部落也都纷聚阿南要塞。
“德德,保护好青蛾和小德德!”云镜南道,他这几天为安置草原难民焦头烂额“最好先带他们俩到布鲁克城避一避。”
“好的,主人。”德德在消除奴仆身份后称云镜南为“阿南”但真情流露时仍称他为主人。
云镜南转过头,在小德德额上吻了一下,对青蛾道:“对不起!”然后便转身而去。
青蛾目光呆滞,轻轻地摇着小德德,轻声道:“对不起”那样子似是在对小德德说话,却又更象是回应云镜南刚才的话。只是,她没有语气,看不出这三个字是麻木的重复,是怨恨地反问,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云镜南便是不忍看到青蛾的这种表情:“无论她怨我恨我,我都无话可说。”可眼下,还有很多事务要他处理,他没时间内疚。
“我们要喝的!”
“哪里有医师?”
“帮帮忙,他要死了!”
到处一片混乱。
云镜南在地狱一般的要塞广场上穿过,问辛巴道:“为什么还不安置这些难民和伤兵?”
“人实在太多了,除了你看到的这些,连要塞外面都安顿满了。”辛巴委屈地道“大人您上主墙上看看就知道了。”
云镜南登上南面主墙,这才看见黑压压的草原几乎看不到绿色。数十万难民聚集在这进而,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顶帐篷,大多都是用毛毡和衣服垫一垫,便躺在地上。
“有些伤兵到这儿后不久就死了。有些是累坏了!”辛巴同情地道。中午时他还险些将一个睡死过去的伤兵当成尸体处理了。
“那为什么还不安置他们!给他们发食物啊!就算你们的晚餐没了,也要先发食物给他们!”云镜南吼道。
“大人,”辛巴更加委屈了“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对不起,辛巴。”云镜南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向难民们看去。
人实在太多了,这怎么能怪辛巴他们呢。如果说这是谁的责任,那就只能是云镜南的责任。伊枝部的问题一直是他先前留下的隐患。
“辛巴,第一件事,是先将这些难民迁到要塞北面去。如果我们和伊枝人交战,南面会是主战场。”云镜南吩咐道。
“是。”辛巴领命而去。
“大人,不好啦!德德的车驾被难民们拦住了!”一个近卫飞驰过来报信。
“近卫队跟我来!”云镜南脸色大变,翻身上马,向北门而去。
德德送青蛾母子去布鲁克的车驾被拦在要塞北门。
开始时围车的难民并不多,只有几百人。可当云镜南赶到的时候,已有数千人围着车驾了。
德德那辆车的一个车夫倒在地上,捂着额头,指缝间鲜血直流。车早已歪倒在地上,青蛾母子大概是躲在车中。德德则操着一个巨大的车轱辘向四周挥舞驱赶人群。
云镜南带着辛巴等三五个近卫吆喝一声,直突入人群。战马被勒得长嘶不已,难民们纷纷避退。
“反了吗?”云镜南竖起眉毛,朝人群喝道。
这一喝之下,周围静了片刻。
但随即有人嚷了起来:“伊枝人烧了我们的营寨,杀了我的儿子,我们要伊枝人偿命!”
“对,要伊枝人偿命!”
“把德德的那个伊枝女人揪出来!”
数千人群情激奋,一触即发。
“我看谁敢!”云镜南将战马原地溜了一圈,将附近的数十个难民挤开,同时铮地抽出佩剑“不怕死的,上来!”
云镜南本就是草原联盟公推的盟主,且素有勇名在身,此时盛怒之下,无一人敢出声顶撞。
四周的人群怔了一怔,气势完全被云镜南压住。
过得半晌,云镜南马前数步之处,一个大汉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竟然嗥嗥地哭了起来。那人的块头极大,身上背上刀伤累累,一看就知是个刀头舔血的惯战勇士。若不是丧家之痛,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将这样的汉子击倒。
难民中有人听到哭声,顿时也受到感染,哭声四起。
云镜南看着这些血污满身、衣衫褴褛的厥奴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跳下马背,走到那嚎啕大哭的大汉面前,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转身对难民们高声道:“部民们,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你们最想的应该是什么?”
“报仇!”无数声音齐呼。“对,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云镜南高举手中佩剑“我云镜南对天起誓,一定要为你们的部族,为花原部报仇!”
人们的眼睛里重现光彩。
“可是,你们的矛头不应该指着自己的朋友。难道你们忘了,为你们提供护佑的这座要塞是谁设计的?是谁在前年红雪西征时力挽狂澜,为厥奴战士维护荣誉?你们忍心对德德,对你们的朋友这样吗?”
许多难民羞愧地低下头。
“青蛾曾经是伊枝人,曾经是伊枝部落的圣侍女。可是她现在是德德的女人,她为德德生下的儿子,几年后就能骑着马跟着我们在草原上驰骋!战争是男人的事,不应该殃及女人。伊枝部、伊枝罕术沙将会接受大联盟的惩罚。勇士们,把你们的怒火藏在胸膛中吧,等到与伊枝人对阵的时候,用它去消灭敌人!报仇!”
“报仇!报仇!”人群慢慢集中到云镜南周围。
一个插曲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云镜南命令近卫将德德的车驾修好。
“主人,要不是你赶到,我们一家三口恐怕”德德双手握着云镜南的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说这些干什么?”云镜南内疚地道“要不是我,恐怕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主人”德德把云镜南搂得喘不过气来。
“阿南大人!”车驾上的青蛾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说吧,青蛾!”云镜南用吃奶的力气挣脱德德感激的拥抱,可还是德德放开手,他才重获自由。
“我的族与联盟为敌,术沙罪不可恕,可是部民们是无辜的,他们一定是受了术沙的蛊惑。所以,青蛾想替部民们求个情”青蛾是低着头说完这些话的。
云镜南想了想,道:“青蛾,我答应你,除了术沙,其他的伊枝人只要放下刀,我就饶他不死。”
“谢谢你!”青蛾放下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