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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里地虽不是沙原荒漠,却也山高水恶,崎岖难行。一路又无人家,大军补给不足,只能节餐缩食地行进。为防多生事端,行军速度比平时快上三成,军士们忍着饥饿艰难跋涉。
素筝公主每日只在车驾中与水裳聊天,二人其实心情都不甚好,但都是乐观天性,闲扯些旁事打发时间,互相聊慰。
“阿南他从前是王朝的黄金龙骑将吧?”素筝公主问道。
“嗯。”水裳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他是怎么到草原上去的呢?”素筝公主对云镜南的经历充满好奇。
水裳警觉起来,含糊应道:“他是王朝人,突然有一天来了草原。他也曾经和我说过黄金龙骑将的事,但你也是知道的,这个人十句话倒有十二句是假的,我也没大放在心上。”她顺势将球踢回云镜南身上。
“我看你们挺般配的。”素筝公主由衷地道。她的看法必非全无道理,象云镜南和水裳这样的年龄,早已到了谈婚论嫁。而且在素筝公主看来,二人都是性情中人,外形上也颇相配,而且平时表现亲密,自然而然将他们看作情侣。
“咯咯,咯咯!”水裳先是一愣,随即笑个不停,她忍着笑掀开车帘对外面问道:“我嫁给你,你要不要?”
车边的云镜南顿时一个激灵,把手中的半块干饼抛下“驾”地一声,策马窜出老远,这才回头,一脸惶恐地张望。
“看到了吧?还觉得我们般配吗?”水裳笑道。
“噢。”素筝公主傻傻地看着水裳,心中竟有几分高兴。
数十米外,云镜南小声骂道:“水裳这小妮子不知又在想什么阴招?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古思却在另一边暗自神伤:“这句话为何不是问我?罢罢,我是有妇之夫可我和公主算什么夫妻啊!不行,公主的事一定要阿南想个办法况且,她马上就要登基了。”
五千疲兵这样行了数百里,又累又饿,古思不得不用望梅止渴的办法:“等到了福泽城,馒头管饱,稀饭管够!”
然后便是战士们质朴的欢呼声。
之后便是素筝公主在车内感动地道:“这些便是誓死卫国的勇士们!”
再后便是水裳的抱怨:“今天说了第七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福泽!”
两个小时后,古思军在离福泽五十里的地方改了道,前往下一座城蛮域城。
队伍得到改向的命令,反而不象快到福泽城时那样浮躁,士兵们连一点私语声都没有,咬着牙关继续前进。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过城而不能入,但古思的军令必须持行这意味着在到达蛮域城的下二百里路中,一定要少说话,把所有水分都用在出汗上,把所有体力都用在走路上。
“领兵的是韩布?”古思问道。
“是,从前末将在大人军帐里见过他。”回答古思的是驻守福泽城的一个黑龙骑将。
“我原来还希望是阿宁命令韩布占了南袖,只是韩布曲解了阿宁的意思,这才用了偷袭的办法。现在看来这种设想是不可能的。”云镜南担心地道“韩布又占了福泽,看来来者不善,阿宁一定有危险了。”
古思正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刚张开嘴,便“唉”地一声叹息。
云镜南很默契地不说话了,他知道古思也很担心,古思是在担心第三种可能:铁西宁和两个朋友翻脸了,他的野心战胜了所有一切。
可怜的军队用急行军赶到蛮域。
这是一座代表王朝先祖功勋的城市,当年王朝始祖穿越包括东荒地的广阔沙漠,战胜了急流部先祖,从而将最初的版图划定在蛮域城。此后驻足扎根,向西向南稳固国土,数百年里,只在发现崛起的兰顿帝国后在东面新建了一座威烈城。
在蛮域城西北郊,还屹立着数百年前的古碑“南为蛮域,北为王土”
如今,古思、云镜南等人就驻马碑旁。
蛮域城上,飘着硕大一面王朝军旗,斗大一个“韩”字,格外刺目。
古思久久地盯着城上的韩布军旗,心情复杂之至,他对云镜南道:“我希望,韩布是我的敌人。”
云镜南亦有同感,他道:“你的敌人是谁,克日便见分晓。”
古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对军旗发了一会儿怔:“是啊,如果我和阿宁成为敌人,阿南也只能保持中立。”
水裳在一旁有气没力地道:“那块花布很好看吗?你们都站了半个小时了。我,我饿!”
***王城,铁西宁府。
铁西宁这十几天合起来只睡了十个小时,而且还没有一点困意。
“阿南,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阿思我是得罪定了,但愿占了福泽、蛮域二城,能逼得他与我谈判。但若他不肯谈判呢?他一直是个固执的人”
“即使我要与阿思为敌,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如果王朝盛世能够实现,那么就只有一个人可信,那就是我。把唯一的机会让给昏君之女,这是不可能的事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理解我的,包括阿思。”
“我很后悔,当日素筝公主回王城之日为什么不杀了她。”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想起自己的转变。
人的转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他转变后的面目本就存在于体内,与生俱来。
人的转变,又只是很短暂的事,可能因为一件事,可能因为一句话。
对于铁西宁来说,让他转变的契机,是明恒政变这一系列变故。而让他的盛世野心在一夜之间膨胀起来的,是韩布。
是韩布的一句话。
“大人,良机一纵即逝,你要的是平安的王朝还是强盛的王朝?”
铁西宁当时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安排韩布杀明恒,是为了使王朝不要落入另一个昏君手中,可接下去的事是什么呢?素筝公主将会继承帝位,古思将继续驻守边境,王朝也许可以有平平安安的几十年。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他想了一夜。
“不,王朝的政治,从头至尾已是一段朽木,如果再不中兴,最多也就几十年光景了。那我铁西宁算什么?不过是帮助腐朽王朝苟延残喘的一只可怜虫罢了。可是如果我来继位,王朝将会重新复兴,就如建国初年一样!我的战马将驻足兰顿的每一座山,厥奴人的每一片草场,所有的史书,将会称我为帝!”
将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一夜之后,他开门迎进眼丝密布的韩布,后者在门外硬生生地跪了两天一夜。
“制定一个周全的计划吧!”铁西宁道。
他记得,当时韩布笑了,咧开大嘴,笑得那样欢畅,如一个纯真的孩童。
现在,韩布占领南袖城的军报已经送到,看来他那一路进行得很顺利。夺取福泽只是时间问题,能不能夺取蛮域只能看天命了。
铁西宁还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的马蹄声已在府门外响起。
一脸憔丧的毛元太低着头走了进来。
铁西宁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
“不用灰心,你的对手是云镜南。”铁西宁安慰道。
“末将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铁西宁的语调虽平,但在毛元太听来却比刀刺更痛。
铁西宁笑道:“你能杀了那女子最好,杀不了也不碍大局。现在韩布在南境,帮不上忙,你把这个送到各家报社,然后派快骑下牒文到各城城主处。”
铁西宁轻松的表情大出毛元太意料之外,他展开卷轴,迟疑道:“大人,城主们能听您的吗?”
“会的,我太了解这帮蛀虫了。”铁西宁准备睡一个好觉,然后去看明天王朝日报的头版头条。
***古思在蛮域城附近驻扎了几天,在附近收了些粮草。
在判断出蛮域城的守军数量后,古思军只有向威烈城行进。
威烈城由叶扬亲自坐镇,古思对这员李系大将很有信心。行到这一段,因为战事偏少,村落都还在,军中还有军饷,缺的只是粮食,就沿途村寨边走边收,尽可支撑。
云镜南在经历了这次感觉最漫长的行军之后,终于在叶扬吃惊的眼光中吞下了十二个馒头。当时,饭菜和汤还没有来得及上。
古思则是很细致地咀嚼,但也吃了三个馒头加两碗饭。素筝公主等到米饭上来时吃了一大碗。夺得该场饭局食量亚军的是水裳,她比古思还多吃了半个馒头。
大家吃饱喝足,这才看到叶扬的手里拿着王朝日报。
“是什么时候的报纸?”云镜南问道。
“自从南袖被占后,邮路就断了,这是探子快骑刚刚送来的,估计不会超过十天。我也还没看”叶扬边说边拿起报纸,翻到头版头条,顿时怔住。
古思接过报纸一看,眉头拧成一团,恨恨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岂有此理!”
水裳从古思手里抢过报纸:“让我看看!”
报纸立刻被云镜南抢了过去:“你又看不懂王朝文字,抢什么抢”他的反应和叶扬一样,也哑巴了。
头版头条上赫然写着:“香消玉殒,举国哀痛!”下面是:“大乱初歇,体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为国殉身。素筝公主前赴王城继位,于半途中遇明恒贼党袭击,不幸殒难。万民默哀,山河泣血”
下面紧接着是“代行组阁摄政大臣”铁西宁的千字公告:“即日起,国丧七天。臣铁西宁万死公告天下。”
“他果真反了!”古思握紧拳头,微微颤抖。
素筝公主一言不发。
“风起了,天也该变了。”云镜南仰头看着屋梁,仿佛要穿透房瓦,看天气会变成什么样。
***当云镜南在预测天气的时候,王城的国丧之期已结束,只剩下满街满巷白布飘扬。
又是一次全城警戒,铁西宁带着韩布等人,穿过万人空巷的王城街道,带着铁甲禁军,正式驻入皇宫。
王廷重新聚集起王朝的文臣干将,虽然昔日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似乎隐隐有血光,虽然铁甲玄衣的禁军取代了衣着华丽的内侍宫女,但铁西宁仍然觉得很满意。
王城内的官员全数到齐,城主则只到了三名,其他全是代替城主来议事的副城主。威烈和布鲁克自然没有到场,极乐城亦无代表出席。
“国不可一日无君!发生这样的惨事,我相信大家都不想看到。王朝这一年来祸不当行,先皇驾崩,公主又残遭不幸,在场的各位想必要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作为天子之牧、国家砥柱,我们要看到,在这场巨变中,真正受难的是百姓。”
铁西宁用目光巡视了朝堂一遍,见所有人都低着头,这才继续说道:“为了早日使国家安宁,百姓安居。内阁必须组建,代行王权!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众大臣或是骇于铁西宁的威势,或是到王城来探探风头,哪会有什么建议。
冷场了半分钟之后,韩布带着三名城主越众而出,跪在廷上,双手高擎一纸奏折,提气道:“这是我等十六位大臣联名签署的提议。”
铁西宁原站在通往王座的台阶上,此时忙趋下几步,将韩布扶起,道:“大家都是同僚,怎能行此大礼?有什么建议,念出来大家一起议议。”
韩布就势站起,立于铁西宁身边,展折念道:“我等愿奉摄政大臣铁西宁继国主位”
殿上起了一阵骚动,王城官员身处巨变旋涡之中,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一惊之下也就平息。而外藩诸城的代表则窃窃私语起来。
韩布不顾四周反应,一溜念了下去,已读到联名签发的大臣落款:“韩布、张强、韦寄成”
议论声渐息。
不明就里,准备起起哄的同时抬高自家地位的几个代表,发现自己不过是孤立的一群。这份联名奏折上的签名,包括王城所有幸存官员,也包括王城以外诸城的三分之二。
特别是今日未派人出席会议的极乐城城主韦寄成,居然也签了名。他是死硬的明恒一系,在韩布袭杀明恒后第一个举兵自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支持铁西宁?
除非他死了。
铁西宁静静地等着韩布读完奏折,又向全场扫视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道:“铁某何德何仁,敢受诸位如此青睐?只是,国家多事之秋,一切安定为上。这个建议,也不过是十几位同僚抬爱罢了,作不得真。”
傻瓜都能看穿铁西宁如此劣质的演技。
联名推举铁西宁继位的将领中,除了铁西宁这几年来暗中收罗的死党,还有明恒一系中“亲铁”的一班人,比如罗蒙。
王朝西部和北部诸城向来不受战乱之苦,介入派系之争的人不多,很多是中立派。自从铁西宁收纳已故御史大臣毛亮之子毛元亮后,也大多聚于铁西宁旗下。少数一两个城池远属“明系”的,包括极乐城城主韦寄成,已被铁西宁暗遗郎翔等死士除去。
剩下未在推举奏折上签名的,只有原明系的一些城主将领。
这些人大多不敢亲自到王城,但派来的也都是二把手或亲子侄。关键的几分钟里,王廷上略嫌沉寂。
谁都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以铁西宁这样的野心和手段,能在明恒手下潜伏数年,那么今天既然摊牌,就一定是胸有成竹。若是谁有异议,便要血溅五步。
现屯驻固邦城的郑福派了侄子郑风前来。郑风和他的叔叔一样,精于计算,善于审时度势。他在铁西宁的脸色变得更差之前抢先发言:“凭铁大人今日的声望和职位,要继大统也非不可以。只是现在局势纷杂,不知铁大人有何举措来安定局面?我们郑家不是为自己着想,为的是王朝的前程。如果铁大人能力挽狂澜,那便是天命之主,我等自然不会反对。”
铁西宁直视郑风,一言不发,在他面前转了两圈。郑风只觉得一滴冷汗从后脑勺顺着头皮流到后颈,凉飕飕地再直转到后背上去。他早就听说过铁西宁的手段,而且明恒之死还是前不久的事。
可他不能不硬挺着。郑福有个儿子,不大成器,眼见自己就是叔叔未来权位的继承者。只是婶婶偏爱亲子,总是说郑风也没什么本事。这次替郑福到王城,也正是婶婶的主意。他一定要好好完成这次使命,让器重自己的叔叔对自己更有信心。
郑风想到此处,将不知不觉间躬下的腰直了一直。
铁西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马上判断出郑风的心理,于是笑道:“正如你所说,王朝局势纷杂。若天下再不大定,固邦至刺尾诸城将首当其冲。届时东有林跃,西面腹地又无法得到支援,形势可想而知!”
郑风挺起的胸膛又瘪了下去,他明白了:“是啊,铁西宁根本就不用在这里对我动手。兰顿人闻到鱼腥味,怎么会袖手旁观?”
铁西宁走到郑风身前,郑重地道:“我铁某人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自固邦往西五城,连年战乱,连年援边,早已不堪重负。这五城既为王朝前庭,更应休养生息,除了每年按旧例拨给军费以外,更要免两年赋税。”
他转过头来,向五城代表一一凝视过去,缓缓道:“事关王朝边事,内地虽乱,你们却不能乱。原城主在任上的这几年,根基深厚,自然是动不得的。我铁某人向来做事谨慎,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五城代表被铁西宁如此一说,齐声应道:“愿奉铁大人为国主!”
铁西宁点点头,转身登阶上座,道:“众卿于国家危难之时对我如此信任,我敢不从命?”
韩布首先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铁西宁俨然已是一国之君。看着臣服于脚下的这帮城主,每一个都是控制着数十万民众、数万军马的一方霸主。可是,他没有感觉到预期中的兴奋。
因为,表面上缓过气来的王朝,内伤极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更因为,布鲁克城和威烈城还没有作出反应。
***古思得到铁西宁称帝的消息时,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云镜南三天前就赶到阿南要塞去了。
在水裳率众撤出南袖之后,草原联盟又一次出了大事被称为“酷尔波”的花原部草场惨遭洗劫。
“酷尔波”是草原语中“奶牛**”的意思。这个别号是急流罕取的,据说是根据花原部女酋长的外形特征。可是谁都知道,花原部不负盛名,该部拥有草原最肥沃的草场,最多的牛羊,要不是因为该部一些希奇古怪的风俗,它本可以成为草原上最显赫的部落。
当然,虽然不是武力最强,花原部也是草原上最富的部落。丰美的水草、健康的姑娘,使金银源源不断地涌入女酋长的帐篷。更兼去年的联盟会议,花原部成为南部分盟之首,身负“大联盟粮仓”的重则,得到了比以往更多的上等草场。
这是云镜南“用草原的广褒打败所有敌人”指导战略的重要一步棋。只要花原部在,草原联盟就敢渺视一切敌人。
可是,花原部永远地消失了。
术沙和伊枝骑兵将“花原部”这个名字从厥奴民族史上完全抹去。同时被抹去的,还有几个小部落的名字。
***一万五千名伊枝骑兵几乎是伊枝部所有生力,就在韩布袭取南袖的第三天,术沙带着他们连续袭击了西部联盟的四个部落。这四个部落在之前都因草场之争与伊枝部有过节。
骑兵先是同时袭击了相邻的两个小部落。
紧接着,术沙马不停蹄,又踏平了西部联盟第二大部皓月部的营地。这次,皓月部逃出数十人,这数十人立即赶往最近的西部盟盟主追星部。
在连续两次行动中,术沙都是以夜袭的方式进攻,伊枝骑兵减员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