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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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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霓儿篇

    诺大寝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与醇酒的甜味,霓儿依坐在榻沿,贪婪的瞧着胤禵。绯红的脸色,双目微闭,浓密的睫毛堆在一处,呼出的鼻息中有股淡淡的石榴之味,两道浓眉柔和地舒展着,他从容恬静的睡着了,他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吧,那般甜的石榴酒竟然也能让他醉成这样。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云重得似乎要坠下地般,霓儿更觉得心头如压上大石一样,沉甸甸地不得轻松。

    那个高贵的女人,哦,是他的四嫂又来找他了,她端茶进去时,瞥见胤禵目光游离。她有些讨厌他的四嫂,每次都让他这般忧愁。霓儿微微颦眉转身欲走,却听见她出言让她留下,随即轻轻柔柔的说了许多许多,原来有人要害胤禵深爱的那个女人,而他的四嫂有个很完美的计策,可以让他永远的拥有他深爱的女人,可他们缺少一枚很关键的棋子,而她就是那枚最佳的棋子。原来如此,刹那间,她就替自己的一生做了了断。只要他想,不论多么为难,她总会为他办到,她告诉他。他的目光不再游离,望向她,眉宇间浮起欣喜而悲凉的神色。

    她让胤禵最后再抱她一次,那触拥的一瞬,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空洞寂寞,他们肌肤相贴处带来的不是她所向往的灼热情怀,而是那般的无奈压抑,他的心是冷的,所以他也是冷冷的。

    胤禵脸颊上的红晕越发散了开来,满面春色,他不知象这般醉过几回。人常说酒醉糊涂,可他倒又是清醒的,他从来就没真的要过她,纵然是醉得酩酊时,他也一直知道她并不真是她,不是那个他心中独一无二,无人可替代的她。

    霓儿罗衣赛雪,足踏金缕,走至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嵌着的镜子前。白皙而纤长的手指划过她漆黑如缎的秀发,光洁的额头,淡粉的桃颊,红艳的菱唇,温润的脖颈,新藕般的双臂,不盈一握的纤腰,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脚踝,镜中人是这般的美。她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移着水莲碎步,那般的娉婷婉约,她曾对着镜子苦苦练了大半年,秋姨见了得意的说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会为她倾倒的,可他见了只是皱皱眉头,她以后便再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这样的姿态。

    她总不满意自己的唇,红红圆圆的略显得有点肿,好象个孩子般任性的总嘟着,那其实是骗人的。她天性里最是淡漠凉薄,从前姐妹们总讥嘲她一分一厘都看得那般重,真象个攒不够钱的吝啬鬼,她只是笑笑。她喜欢钱,因为她从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她知道自从胤禵将她金屋藏娇后,他府中后院的每一块砖每一寸瓦只怕都是酸涩的,整个京城都在传诵着他的荒唐。她喜欢珍珠,他便四处寻来黑、金、粉、蓝、紫、绿、白等闻所未闻的珍珠,直到她无聊的当着弹珠打,再也不会眼露一丝惊奇。宫里赐的每件稀罕物什他总是拿来先让她挑,到了后来,她已不再大惊小怪了。可那日他将一颗碗大的翡翠球塞到她手中时,她还是忍不住诧异了。那颗翡翠球自然是玉中极品,翠色艳嫩,均匀透明,毫无瑕疵,可让人稀罕的是球上有孔。她伸指一拨,球会滚动,里面套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球,大球套着小球,小球再套着小小球她知道玉是不能揉搓的,它不能如烧瓷般预先作好个胚样,它得全凭玉匠心中有图,球中套球的精工细雕,这是怎样的功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慢慢地她注意到胤禵送她这许多希奇古怪的东西只是为了看她那一刹那间如同个孩子般雀跃的神情。

    她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是在她这度过的,也有他府里的丫鬟告诉她,他的那些福晋们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绞尽脑汁的猜测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让他这般着迷,然而她们没有一人能知道他只是和她躺在一张床榻上罢了。

    霓儿定定的瞧着镜中的自己,她还那般的年轻,如春花初初绽放,转瞬却要凋零了。她要死了,她要到这一刻才知道真正的自己。她要想一想才肯相信,她爱他,她是这样的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爱的人去死,这样的痴心,是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不能相信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吃过那么多的苦,从孩童时就看透了世态炎凉,除了钱她是谁也不信,是谁也不会爱的,可老天爷为什么偏偏会让她再遇见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是一个孤苦绝望的孩子生命中唯一的一缕阳光。

    那日秋姨把她领到他面前时,他那般诧异震动。他专注地,深深地,久久地望着她,忽就笑了,无比的亲切温柔。倏然一闪,她想起了他是谁,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曾见过这样的笑容,象冬日里暖暖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的,再冷的冬天,也不会觉得寒冷。

    那年她八岁,苍白瘦小,衣衫褴褛,头上插着草标,被贩子拖着当街叫卖,好不容易有户人家将她买了去。门口的嬷嬷怕她身上满是虱子,便让她先在大门外等着。天那么冷,她光着的脚冻得发紫,身上好象还弥漫着那股挥不去的浮尸的味道,她真的以为她要和他们一样活不过那个冬天了。

    天那样的黯沉萧瑟,他骑着高头大马猛地停了下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他周围的人簇拥而上,不知低语了几句什么,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对她笑了笑,执意解下身上的银狐大氅扔给了她后扬鞭而去。他那会发光般的笑容,奇异的安抚了一个小女孩的伤痛,她紧紧揪住大氅的内衬,舍不得放手,本能的汲取着生命的温度。毛茸茸的狐氅,摸着软软的,暖暖的,就象那少年的笑容,舒服得让人忍不住移开,忍不住想亲近,巴守着他,再也不放开。那样温暖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还从来都没有过,她知道她将会铭记一生。

    她生在一个很小的村落里,出生时,娘已生了三个女孩,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叹息,这声叹息一直伴随到她四岁时,娘总算如愿生了七弟。

    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要和姐姐们一块上山拾柴割草,赶在天亮时要喂好猪,作好一家人的早饭,好让姐姐们和爹爹一块下田。因为她只用在家中帮娘看住弟妹,所以她总是等姐姐和爹爹吃完再喂好弟妹后才能在锅沿添上一圈,一年四季她都是饿着的。夜里,她躺在床上,肚子咕咕直叫,咽咽口水,如能让她饱饱的吃一顿,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那。

    后来,那年家乡大雨不停,雨不知下了有多久。水灾的结果是瘟疫蔓延,周围无数个村落都被水淹没,死尸无数,无人理会的尸体层层垒叠,腐烂发臭,透过洪水又流向了更多的地方,让更多的人染上瘟疫而死。

    流离失所的她和家人与剩下的村民们一同开始了他们的逃难之旅,每天都是在泥泞、死亡中前行。有时候,实在是没法走了,上百个人便都躲在个略安全的洞里,每天都有人在不断的死去,大伙便漠然的将他(她)的尸体扔了出去,剩下的人病的病,拉的拉,那混合着腐尸、粪便、呕吐物的腥臭味稍用力的吸一口便能让人恶心的呕吐出来。

    前行的时候,水深拦腰,象是要耗尽最后一分力般的挪动着,挪向那未知的前方。常常是天都黑透了,却还没找到一处可歇脚之地,成片成片的人半身浸在水中,麻木的立着,流动的水象把什么推到了她身边,触手摸去,是具浮尸,月光映着尸体泛着紫蓝,浑身泡得肿大,她空空的肚子忍不住呕出了酸水。

    这样千辛万苦的一路逃来,她的家人大都死在了路上,剩下的也冲散了再没有遇见过。

    她被卖到了齐府里,她那样死命的抱住他给的狐氅,却还是被一拥而上的乞丐们给抢走了。冬天雪地的,嬷嬷让她在大门外将衣服全脱了,换过一身才让她进了府。

    见了齐老爷她才知道原来男人那样老了,老得无力再做了,可依然会性趣盛昂。她倒是不在乎他的毛手毛脚,在她看来,人生如能吃饱便够了。可他越来越变本加历的花样终于弄得她不堪忍受。她的命一直是好的,那样的灾荒瘟疫她都没死,现在齐老爷也被她克得一命呜呼了,她转手被卖到了红袖招,这是一个能穿红披绿,吃香喝辣的好地方,她终于笑了。

    那些霓儿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往事这般清晰的浮现,这回她是真的要死了,心甘情愿的,要到这时她才知道她从来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原来在她心底,一直珍存着一份天底下最最纯洁最最坚贞最最没有瑕疵的爱。因为从未去探究过,从未去正视过,所以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竟爱他爱得那么深。

    他给了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缕阳光,她便要奉上她的一生去为他换回他要的那缕阳光。

    又及:

    生命原来只是一个仓促的转身,一次奋然的跳跃,她回头最后再深深地看他一眼,用力笑着,消失于那万丈霞光中,她将他的笑容与阳光都还于他,只愿来生再不用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