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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欢姐从里间匆匆出来开门起时占南弦正从二楼下来,温暖走进来的第一眼就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欢姐身后。
占南弦倚着墙壁站在楼梯口。
合上门,欢姐悄悄退了下去,安静空间里只剩下远远对望的两人。
他没有走过来,她也没有走过去。
华贵的沙发,精致的落地灯,插着大把干花的蓝釉高颈瓶,以及宽阔洁白的大理石砖,构成kloveniersburgwal大道从中央破开的水面,时光早已把他们分隔在遥不可及的尘世两端。
他垂首,掏出一支烟,手中多了个打火机,嚓一声亮起蓝曳火点,火光清晰映出他如精雕细刻的五官,夹在薄薄唇角的烟被点燃,徐徐呼出一口透明雾气,把火机收进裤袋,他转身一步一步上楼。
她望着他拾级而上的背影,直到他踏上最后一格楼梯,转进走廊,消失在她的视线。
要到这一刻,她才肯真正承认,自己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为了温柔,她不想做夹心饼干,所以不给任何理由地和他分手。
离开那么多年,不肯回来,不肯给他一点音信。
即使回来之后,也总是未求证就认定他对朱临路使用恶劣手段,对他全不信任,还因为薄一心,就算她已在他的公司里直至调到他的身边,也始终不肯主动和他亲近。
又因了他不肯见她,她负气剪掉一头长发,其实那时她并未死心,她不信他真的就这样和她一刀两断,她只是恐惧自己会是首先受伤的那一个人,所以率先祭出从头开始的旗帜,向他宣示以后情如发断。
就连他说要结婚,她也先下手为强。
因为不想自己更痛,所以通通由他去痛。
然而其实,她那么那么爱他。
如果这次回来还有未了之事,那就是她还欠他一些必要的解释。
欠谁也没有背负他多,还不完,所以不打算还了,谁让他爱上她呢只是,如果他心头也有着如她一样的巨大黑洞,哪怕抚不平,离开前她也该尽力为他打开一些死结,还他此后应有的平静。
逐级上楼,走进主卧,穿过会客厅和起居室,她推开睡房的门。
他和衣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支长腿无绪地搁在床沿地面。
她走到旁边的贵妃榻上坐下。
寂静中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温柔曾经和你一样,认为我不爱她。”她说。
在温柔眼中她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对自己的姐姐却十分吝啬,而他,她知道,想法大致和温柔一样,觉得她为了姐姐竟连这份感情也不要,可以就这样没有任何解释地把他扔在伤害的深渊。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想一定有些地方是我做错了。”所以才会让这世上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都以为她对她或他不爱。
良久,他终于缓慢开口“对于当时的事,我从来没期望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会比你处理得更好。”
“如果在这点上你不怪我,那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那么介意?”
他翻身侧躺,眸光落在她脸上,黯淡而忧伤。
“你走后我曾委托侦探社查遍英国所有高中,都说没你这个人。”
在她离开之后,他曾经发狂地想满世界找她。
到最后却无能为力,年轻的他没有足够的钱,没有号令天下的势力,为此他才创建了浅宇,他不要求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但一定得是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
她想说话,嗓子却被酸涩堵得作不了声,满腔歉意最后化成了最寻常却也最难开口的三个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就这样消失,连让人保留一丝幻想的余地都不留。”
她低低垂下眼眸。
再开口时,声线已然微沙“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也恨你,恨之入骨,恨到无法和你面对。”
指间的烟一滞,他定了定,然后再慢慢弹去烟灰,微弯的唇角带上难以言喻的苦涩“你终于肯说了么?”
想爱他,却又下意识抗拒,想放开他,却又看不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种种矛盾至极的举措,除了恨,还有什么可以解释?
“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会在那架飞机上吗?”
他定睛看向她。
“他本来和朋友在瑞士玩得好好的是你,是你白天当着我的面吻薄一心,所以晚上爸爸打电话回来时”当听筒里传来父亲熟悉亲和的声音,她那段时间里过度的压抑,终于有了依凭崩溃“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只是对着电话大哭,一直一直哭你知道他有多疼我和温柔,当时他被吓坏了,说他马上马上赶最快的航班回来”
她紧紧掩脸,再也说不下去。
他慢慢拧熄了烟。
“才刚刚知道爸爸出事还没等我真正接受他已经不在人世,温柔竟然竟然自杀,当临路把门撞开的那刹我看到一地的血她躺在地上,半边脸浸在血里,但但她的眼大大地睁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好象好象在说,都是我,都是因为我这个罪魁祸首”
他从床上坐起,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执着她的手轻轻牵下。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
“爸爸过世时我真的很恨你,很恨很恨可是没想到上天会如此弄人,当知道占爸爸也在那趟失事的飞机上之后,我就没想过还能和你联系有时候夜里想你想得快疯了,却怎么也不肯、不敢打电话给你,我很怕怕你不会原谅我,我我我也不想原谅你”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泪痕,却止不住她眼内汹涌而出的泪波。
“没有人发觉我已经不说话了,爸爸的追悼会上我一个字也没有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追悼会一结束临路就安排我离开,我是去了英国,但第一年不在那里,在爱尔兰还记得吗?我喜欢爱尔兰的音乐,你说总有一天会带我去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我在都柏林看了整整一年心理医生。”
她的男朋友和她最好的朋友谈上了恋爱,她的父亲因她的一通电话过世,紧接着她的姐姐在她面前自杀,全然崩塌的世界不剩下哪怕一根最微小的支柱,而这一切,皆因她而起。
“我无法找你,那时的我哪怕是一根发丝那么轻被你怨恨的重量都承受不起过了半年我才再开口说话,一年后情绪总算稳定下来,我离开了都柏林,漫无目的地在爱尔兰各大城堡庄园和一些音乐节上游走。”
他把她从贵妃榻上抱下,一同坐在白色开司米纯羊绒地面,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柔怜抚拍着她抽泣中的脊背,带着慰籍意味的唇瓣疼惜不已地在她耳际悄而绵长地轻轻吮蹭。
“后来临路安排我返回伦敦重读高中,我全心全意投到了课业上,在我大学临毕业那年,有一天临路告诉我报纸上登出了你和薄一心订婚的消息,听到这个我很怕很恐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最后我回都柏林去找了从前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师帮她做了一个深层的意象映射。
让她进入自己被意识强行封闭的内心世界,把她心底最真实渴望的东西呈现在她出窍的灵魂前。
催眠中,她去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依山倚海而建高低两层的无人泳池,她从来没见过的仿如天上才有的纯净蓝水从高池流入低池,然后溶入无垠大海,四周景致美得似置身天堂,流动的透明水色使心灵被荡涤无尘,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满了平和愉悦,整个人从每根头发到脚趾都蔓延着舒畅。
这个时候,占南弦出现在海边。
他的脸和身影那么清晰,即使站在山上她也能看到他眸中的星光,她踏着池水狂喜地向他飞奔过去,但还没等她跑到他面前,已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海里,水从他的脚踝淹到膝盖,再从腰部蔓延到肩,她肝胆俱裂,然而不管她怎么吼怎么叫他始终不肯回头,她的心象被锋利的锥子扎出三角形血洞,痛得无法形容。
就在此时她被医师唤醒,潜出眠梦的那几秒听到自己肝肠寸断地大喊大叫着他的名字,睁开眼时全身仍剧烈抽搐,不知何时早泪流满面,医师说她的意象没有做完,因为她在催眠中的反应太过激烈,他担心继续下去她会有危险,所以决定临时终止。
在听完她的梦境后医师沉思良久,最后建议她顺应自己的心,回自己想回的地方,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返回伦敦后她申请作交换学生,终于赶在他订婚宴那日出现。
虽然很惆怅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内心却又不自觉松了口气,太过沉重的人命和负疚烙在心口,往事纠成最凄凉的死结,那时的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只想着,此生还能让她见到他,对她已是极大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