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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趟微服私访,陶勋深思熟虑一番后决定改变原定的上任计划,秋垣县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邓景宏为首的缙绅大户势力很大,而且和靖宁侯往来密切;前任周介真胆敢做出贪没赈款、私收赋税、杀良充盗等不法之举,没得到各路势力的支持是绝对办不到的;县衙的佐官属吏等亦大多和邓、周之流沆瀣一气。他只身赴任,势孤力单,要想有所作为几乎不可能,所以他打定主意,在自己站稳脚跟、掌握证据之前决不能暴露锋芒。
此时他方始后悔没有带上父亲为他请来的师爷同行,以至于现在没有懂得官场事务的人商量。
陶勋和丁柔来到平沙镇与老王夫妇会合,立即搬进平沙镇官驿入住,并派老王执红谕快马送往县衙。
让陶勋意外并惊喜的是,驿丞告诉他,两个聘来的师爷已经先一天到达平沙镇,曾到官驿来打听过他的行踪。
陶勋大喜,忙让驿丞派人去将两名师爷请过来。
两名师爷一个叫陈子轩字宇昂、一个叫潘达飞字青云,都是四十多岁年纪,做过多年幕宾,陈师爷老于刑名,潘师爷精于钱谷。
这两人以前受过陶骥的大恩惠,且在原先的东家手下做得也不甚愉快,故而一收到陶骥的信,立即毫不犹豫地辞了馆前来投奔陶骥。陶骥到底不放心儿子单身赴任,请他们紧追过来,两人不敢怠慢,一路上赶得比较急,加上陶勋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他们反而走在了前面。
两人给陶勋的第一印象不错,陈师爷人如其名,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潘师爷矮胖一些,略略有些黑,一副老成持重的派头。
陶勋将两名师爷让到客座后道:“两位老夫子都是家严的好友,论起来也是晚生的长辈,当执子侄之礼。”
陈师爷忙道:“岂敢,东翁切莫如此,不然在官场上要被人笑话的。”
潘师爷也道:“东翁少年得志,连登三科,弱冠之年就为一县正堂,治理十万百姓,我们怎好在你面前以长辈自居。”
陶勋笑了笑,道:“那两位夫子私底下可以叫晚生的草字亭渊,不要太拘束。晚生这次出知一县,对官场礼节还很陌生,原本想轻车简从赴任,既然两位夫子已经来了,就帮我拿个主意吧。”
陈师爷道:“东翁,你虽少年得志却如此谦虚谨慎、体恤子民,实在令人油然心敬。不过学生以为新官上任太过简约不可取,如今的官场不比太祖开国的时候简朴,现在哪一任州县上任不搞得轰轰烈烈呢?更何况东翁是堂堂两榜进士、翰林院编修出身,与别的普通的知县出身要强出很多,所以上任之礼更加不可以简单了事,须要办得隆重,一是显出身份尊贵,二要令属吏畏服,三要让当地士绅心折,四是令百姓敬畏。简而言之就是不能失了官威,失了身份,日后治政才能顺当。”
潘师爷接着道:“如果以东翁的出身上任的礼仪不能办得与众不同,恐怕要令官吏和士绅失望,于日后治县大有不便。若不想糜费,可在红谕和牌票上反复交待不得铺张、不得向民摊派,否则严惩不贷。”
“嗯,正合我意。晚生路上贪玩,到这里已经迟了,后天就是吏部给的履任期限,所以日子就定那天,其他的事务请两位夫子帮晚生斟酌,务以简省为要,不要扰民,相关酬唱礼仪你们也得教教。”陶勋顿了顿,又道:“两位夫子既然做了晚生的幕友,有件事就得先说在前头,晚生最见不得贪腐和欺压弱小的勾当,两位要诚心辅佐我造福一方百姓,不可懈怠,更不可贪小利而忘大义,否则不仅宾主义绝,而且还要法办不宥。”
陈、潘两人忙施礼齐道:“自当谨遵,不敢或忘。”
“嗯,勋亦相信两位夫子的人品和能力。这样吧,晚生给两位束修每人纹银三百两一年,年底可视业绩另予酬劳为勤奖。”
“哎呀,令尊大人已经说了我们的岁修由他支付,怎么能再收你的银子呢?”
“家严是家严,我是我,只要你们克勤克谨助我,多花点银钱也值得?”陶勋流露出商人家庭出身的语气,并故意将“值得”两字说得比较重。
两个师爷假意推辞几句后乐颠颠地谢了恩。官场上请师爷的价钱并不太高,一般从五十两到一百两银子不等,刑名和钱谷师爷的价钱高些,少至三、四百,多的有拿到千两的,不过那是极个别的,他们在以前的东家手下只领三百两,到了陶家就成了领两份共六百两银子,如果再算上年底的奖酬,一年收入可能超过七百两,比原先多出一倍多,自然乐得合不拢嘴。
秋垣县衙上午收到新任知县遣人送来的红谕,立即全衙动员起来,虽然衙署早在月前就已经重新粉刷过,但新长官迟迟不来不免沾了灰尘,此时便将衙门里外仔细地重新打扫一遍。
到下午,又一张牌票送了来,牌票上写道:“新任某省某府秋垣县陶勋亭渊,为公务事。照得本县择于八月二十日辰时上任。应用夫马,合先遣牌知会。为此仰役前去,着落兵房各该吏书照依开后夫马、轿、兵各数,一一遵行,毋得违误取究。须至票者。计开:大轿一乘,中轿一乘,小轿两乘,坐马若干匹,棕套若干件。其余铺兵、吹手、伞夫、皂隶、执事各役等项,仍依旧例俱于交界路口伺候,禁烦百姓供输役事及三接扰民。右仰兵房书吏准此。”
于是全衙门的书吏、衙役又在县丞的指挥下动起来,按指示准备好迎接的器具,将新知县上任的消息向本地士绅传达。
八月二十日,衙门的书吏、衙役早早的就在交界路口等待。刚到辰时,陶勋的车轿准时到达,一干迎候的人就齐齐跪倒叩头,由兵房吏呈上“须知册”陶勋不必下轿,只掀开轿帘说了声:“起去”吏、役们齐声谢恩起来。一班差役快速过来,扯起一张数丈长、七八尺高的青布幔挡在后面官眷乘坐的马车旁,轿夫抬了一顶中轿进来,陶勋下轿过去扶丁柔换乘。
丁柔今天特意化了淡妆,令本来清丽脱俗的绝世容颜多出一丝妩媚艳丽,旁边准备侍侯的役妇还有偷看的吏役们无不被她的绝世美貌所震惊,一个个看得呆住,有的人不知不觉间口角流下哈喇子。陶勋面露不快,两个师爷肚子里暗暗好笑,他们第一次看见丁柔的时候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昨日就打赌换乘时会出现眼前的状况,结果不出所料。陈师爷剧烈地大声咳嗽,连咳了十数下才将众吏、役悉数惊醒,累得陈师爷面红耳赤、假咳变作真咳。
陶勋在回过神的衙役们侍候下乘坐进大轿,两个师爷坐进了小轿。换乘结束,陶勋跟班传话“起轿”于是鸣锣夫、鼓夫按着七声锣、一声鼓的节奏,鸣锣开道,一班衙役走在前面老远便高叫回避,吹鼓手吹吹打打,皂隶们排好全副仪仗,浩浩荡荡随同官轿前进。尽管朝廷的法律有严禁,陶勋在牌票里也严词禁绝,但衙门的书吏和衙役仍按惯例在预先在进城的道路上设三批迎接的队伍,这称为“头接”、“二接”、“三接”邻近各乡、镇士绅、百姓很多都要参加,场面很壮观。陶勋事先得过师爷的指点,知道这是下属取悦上官的方式,心里虽有不快,仍每次下轿跟迎接的人客套一番。
这样走走停停,五十里地走了近两个时辰,快午时才到县城。
大队人马从东门进城,县丞、主簿、典史等首领官率领县衙各杂官、六房典吏、全城生员全者候在城门口,住在县城的缙绅亦大多亲来迎候,陶勋留意了一下,邓宏景只派了个管家来应景。在这样的场合,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固定的套路,出错了要闹笑话,陶勋在两位师爷的指点下已经将应对仪礼、话语记熟在心,公式化地走完过场、发表简短训谕之后,大队人马由东往西穿城内。
经过衙门的时候,官眷先进入内衙,陶勋则要按惯例先到城隍庙烧香,并在那里斋戒宿庙,当晚独自睡在城隍庙的宰牲房里。
第二天一大早,陶勋早早起来,在属吏人等的陪同下正式祭祀城隍神。祭祀结束后坐上官轿,全副仪仗正式进衙门,特意绕道仍然是尽量走东向西的道路,这叫“紫气东来”到了衙门口,队伍向南转半圈,这叫“兜青龙”衙门的六扇大门一起打开,官轿一直抬到大门内落轿,陶勋身着全套公服下轿,朝仪门一跪三叩首;再进仪门,登丹陛,传头梆、二梆、三梆,升暖阁,向北三跪九叩首,朝拜公座“叩谢圣恩”起身后又朝早已搁在**印架上的官印叩四个头“拜印”这些程序在进行时,每一步都有一个县官学的礼生在旁边高声唱赞。拜完了印,陶勋将礼生送到月台由西阶下去,随后传令击点“升”皂隶赶紧擂响三通“升堂鼓”陶勋踱到公案后坐下,满院的皂隶、民壮齐声高喊,一齐挥舞水火棍,几次三番,这叫做“排衙”算是赶走了一切祟气。
按例,首次升堂的第一件事就是“画卯”点名,陶勋手拿朱笔将县丞、主簿、典史、经书、照磨、六房典吏一一点名,应答一个就在卯册上判一个“日”字。
第二件事是接受官吏的拜贺。先由县丞、主簿、典史、经书、照磨等人上前叩头,陶勋须起立拱手答礼;以下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一房房上来叩头,这时就可安坐受礼了不必起身;最后由衙役们远远的在丹陛下集体叩头。至此点完名、受完礼,上任仪式就算结束了,书吏、衙役们退出。
陶勋在二堂摆席,拿刚才祭祀城隍的酒肉招待佐杂同僚。酒过三巡,佐杂官员等识相地告辞退出,陶勋进到内衙,上任的排场总算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