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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说什么？！”
孙丹峰的脸沉的像是闷雷前的阴雨天，校长室涌起一股让人无法呼气的气氛。几位还准备提交资料的老师面色尴尬的彼此递了个颜色，屏住呼吸退了出去。
“我希望孙校长能支持我的提案，以三零七中校长的身份帮我联系一个大学。”
李寂雪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好像只是随口提了个建议，一如他刚刚走进来的时候。
那时候孙丹峰还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赵红颖在一旁极为尴尬，她本来是带李寂雪来接受校长的“训话”，当然她和孙丹峰都明白，这只是为了给班级门口那些家长看，做个样子而已。
未料到，李寂雪竟蹬鼻子上脸，跟校长提起要求来了。
赵红颖劝道：“李寂雪，有梦想是件好事，但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无论有什么想法，都要等你进了社会才能开始开始实施。先跟老师回班级，孙校长正忙着呢。”
赵红颖表面劝告，实则在给台阶。
李寂雪对她笑了笑，依旧看着孙丹峰，态度没有一丝的动摇。
任谁都看得出，李寂雪不是在开玩笑。
孙丹峰开始头痛起来，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孩子，也看得出这孩子的潜力，尤其是他对自己女儿的帮助，更让身为父亲的他尤为宽心。
他甚至曾在心里想过，这样的孩子，如果以后真的能把女儿托付给他，是十分的放心。
但未料到，他竟是如此狂妄的一个人。
身为校长，对于这种公然挑衅，他可以批评李寂雪，甚至可以全校通告。身为父亲，他又该容忍一个孩子的莽撞。
二者是矛盾的。
抛开这两重身份，孙丹峰隐隐约约的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答案。
身为一个男人，孙丹峰在李寂雪的身上，找到了自己大学时的影子。
孙丹峰的神色闪动了一下，很短的一个瞬间，很简单的一个瞬间。
任何一个中年人都会有的，怀念起过去的瞬间。
李寂雪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孙叔叔”他有意用了叔叔这个词，来弱化孙丹峰潜意识里的防线，“你希望提升三零七中的升学率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孙丹峰想这么说，却没有开口。
李寂雪说：“我有办法。”
孙丹峰再也忍受不住他的轻狂，沉声道：“李寂雪，你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很有想法的学生，但你太孩子气了，你知道你再说一个多么大的事情吗？”
李寂雪回答的很简单，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我知道。
孙丹峰说：“好，那你说说看。”
李寂雪说：“想提高升学率，需要学生努力、教师用心、家长配合，对不对？”
这几乎是废话，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能说出来，孙丹峰当然不会做任何回应，他估计，李寂雪提出来，只是为了引出一个另辟蹊径的设想。
但遗憾的是，孙丹峰做了十年的校长明白一个道理，有些设想，就永远只能是设想。
“我要做的，就是这三点。”
孙丹峰不说话了，这一次，他已经失望的不想说话。
这种批判教育，提出改革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在他看来，都只是一些不了解情况想脱离苦海，让自己轻松获胜的人而已。
孙丹峰只是遗憾，李寂雪竟也是这种人。
也许该让小琪和他分开，别受了什么影响开始不务正业了。
“你要怎么做？”
说话的不是孙丹峰，而是赵红颖，卜海一行过后，赵红颖深刻的明白了低估一个人，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刚开始让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是刘少。
而最终让她记住这个道理的却正是李寂雪。
李寂雪回以感谢的微笑，收起温和的表情，严肃道：“我认为孙校长之所以无法解决这三个问题，就是因为只在问题里面看，就像是困在围墙里的人，只想着怎么撞破墙，却不想着和外面的人联系一下。”
孙丹峰的大脑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他起了兴趣。
“什么意思？”
李寂雪解释道：“学生为什么不努力？教师为什么不用心？家长为什么不配合？就是因为，他们都以为学校就是一切，学习就是学校中该完成的事情。”
孙丹峰还没有开口，赵红颖已经开口问道。
“学校不是学习的，那是干什么的？”
总不能真是为了德智体美劳吧。
李寂雪说：“学校是学习的，但学习不是为了学校。”
孙丹峰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知道学习是为了自己，但学生不明白，他们只觉得自己是被迫的。”
李寂雪说：“学生当然是被迫的，因为他们学的每一科，每一目，每一个知识点，都和他们现在的生活，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显然是公认的事实，却也是公认无法解决的难题。
李寂雪说：“解决起来很简单，只要让他们有关系就可以了。”
孙丹峰又叹了口气，他叹气的意思很明显，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李寂雪自然也预料到了这种反应，他说：“狼之所以能学会捕猎，就是因为不捕猎他就会饿死。”
孙丹峰很遗憾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想法，寄宿制，要求学生以学习成绩来作为生存条件，这不现实。”
李寂雪笑道：“我当然知道不现实，我们的学生，还不是狼，他们只不过连肉都没有尝过的小绵羊。”
孙丹峰还是不理解，赵红颖却已开始眼睛发亮，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知道了答案。
李寂雪很快证明了她的猜测。
李寂雪说：“社团小组的成立，就是为了让这群小绵羊知道肉味，活成狼。”
（二）
放学铃声响起，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赵红颖请示了下，先行回教室安排放学。
孙丹峰背着手站在窗口，看着操场上涌动的学生们，他们稚嫩，和某些职场老油条比起来，可以说得上是无知。
但同时，他们也在血最热的年纪。
孙丹峰说：“你坐吧，我听听你的想法。”
李寂雪拉开椅子，他不打算再多耗时间，单刀直入的说。
“社团小组其实是为了模拟小型社会，表面上看是发觉孩子们的兴趣，但本质上是为了让他们了解社会的运行法则。如果不出意外，只要持续的运行下去，学生们的学习兴趣会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为自己而学习。”
“但是，太慢了。”李寂雪望向远处的天空，“太慢太慢了。”
此时的天如此之蓝，悠闲，安静，让人完全预料不到仅仅十几年后，社会会变化的多么迅速，人们会变得多么麻木而无知。
孙丹峰还是望着窗外的学生们，他们打闹着，嬉戏着，被门口的保安呵斥后，很害怕的缩起头。
“然后呢？”
李寂雪说：“所以我要让他们的目标可视化，让高中和大学联系起来。学生们明确知道自己以后会进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职业，在社会能活成什么样子。”
孙丹峰沉默起来，这的确是可行的一条道路，学生们并不是懒惰，而是一切都未知，所以才三分钟热度。
楼下的学生越来越少，孙丹峰说：“你说的有道理，但如果只是这样，我可以联系教育咨询的朋友，给孩子们做职业规划。”
李寂雪笑了，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可笑最童真的笑话，他甚至无法住掩饰自己的笑声，孙丹峰惊讶的回身看着他，李寂雪突然变成了一个让他很陌生的孩子。
李寂雪说：“孙叔叔，我没法告诉您原因，但我太了解这个行业了，这些老师最多带孩子做几个游戏，填写几张文件，做个MBTI。你让他们说清楚职业需求，他们都很困难。”
孙丹峰刚想解释，李寂雪却明显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好了，孙叔叔，我不是要些来卖安慰剂的，我是在和您讨论真正的计划。”
孙丹峰阴沉的脸部肌肉抖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被他压住了。
“你继续说。”
李寂雪说：“人就像动物，尤其是热血激荡的学生们，他们就像是性情多变的猫。只有亲眼看到会跑动的老鼠，才会变成猎人。”
“只有他们天天生活在能看见未来的环境里，天天被即将来临的生活刺激着，他们才有可能建立目标。这是其一。”
孙丹峰说：“其他呢？”
李寂雪说：“其二，可以拉动家长，家长们比孩子们还要愚蠢，他们只是被迫关注孩子的学习，因为你让他们想远一点的事情，他们自己都做不到。他们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失败，寄托在孩子身上。”
李寂雪说道愚蠢的时候，孙丹峰的眉毛动了动，但他却并没有反驳，事实上，他也无法反驳。
李寂雪继续解释道：“如果高中能和大学联系起来，那么高中的一些措施，比如社团小组，就可以以大学的名义，得到家长的支持和认可，不再变得束手束脚。”
家长们只要不缺心眼的帮倒忙，对学生来说就无异于如有神助了，这句话李寂雪没有说，孙丹峰也显然能明白。
“我同意这一点，但你还是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首先附中不是说你想批就能批下来的，其次想批附中，也要有名校的许可。”
李寂雪说：“第一个问题只要孙叔叔您想，是可以操作的。第二个问题，我想问孙叔叔，家长为什么要名校？”
孙丹峰说：“名校好就业，前景发展好。”
李寂雪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我知道未来。”
孙丹峰愣住了，“你什么？”
李寂雪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未来。”
赵红颖说：“你什么？”
李寂雪叹了口气，姑娘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好好地气氛一下子就不严肃了。
李寂雪只得解释道：“瑞雪教育其实是我的公司。”
赵红颖震惊道：“你什么？”
李寂雪权当没听见，继续说：“孙叔叔，稍后我让王叔叔和您联系一下，瑞雪教育的模式是我提出的，它就是未来。只要孙叔叔您同意，我有信心把一个大学在一年之内变成全国最知名的学府。”
孙丹峰当然不会怀疑，瑞雪教育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全州市的当红教培机构，多家电视台都在和它谈合作。
有人说它背后有一个强大的他国资本在助推，不仅模式超前，而且提出的几个方案，都足够令各台眼红争抢。
孙丹峰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神话一样迅速崛起的公司持有人，竟一直这么安安静静的潜伏在自己身边。
孙丹峰笑了，无可奈何的笑了，他不习惯露出笑容，嘴角的面部肌肉似已因为长期的严肃而僵硬，但他笑起来，依旧雨后天晴。
“我答应，孙叔叔答应你了。”
李寂雪笑道：“我真该给您现在拍张照片，小琪一定会惊讶的一晚上都睡不着。”
孙丹峰说：“还是算了，琪琪要是真一晚上不睡觉，你魏阿姨能把我给赶出去。”
赵红颖已经彻底眩晕，她不知道离开这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秒还在乌云密布，这么一会已经遍地阳光。
孙丹峰笑了一会就又回到了严肃的表情，看来他还是很不习惯，但声音已经柔和了起来。
“我一会就给王汉文打个电话，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对了，你说的学校是哪一个。”
李寂雪说：“卜海市的卜海大学。”
“卜海大学？”孙丹峰重复了一遍李寂雪说的名字，心中又有疑问泛起，但他转念一想，君子之交诚为重，也就把疑问按下了。
不管怎么说，先去谈谈看。
“那我先不打扰孙叔叔了，回去晚了我妈又要念叨我饭都要凉了。”
“哦，嗯。”孙丹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孩子转瞬之间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赵红颖走在李寂雪身边，小声在他耳边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寂雪笑道：“先走吧，边走边说。”
“那你坐我车吧，路上说。”赵红颖先行一步，到学校宿舍旁的停车场去热车。
孙丹峰望着李寂雪即将离开的背影，少年已经初长成的肩膀，虽有了成年人的轮廓，但仍然显得有些稚嫩。
孙丹峰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完全不认识他，他本以为李寂雪提出社团小组的畅想，只是别出心裁，却未料到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布好了局。
更没想到，他不知何时建设了瑞雪教育。
孙丹峰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李寂雪现在说的不是真话呢？
如果他也只是李寂雪计划中的一个棋子呢？
“李寂雪”孙丹峰喊住李寂雪，问了一个一直盘绕在他心中的疑惑，“你到底在急什么？”
李寂雪即将踏出门口的右脚停在半空中，他思索了一下，踏出脚步。
“因为新世界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