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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痕眉心微蹙,端着晚膳进房。
小姐没出来用膳,听婢女的转述,说是她没胃口。睡了一下午,难道她身子的不适没有好转吗?
看情形,势必得劳烦大夫走这一趟了。
将饭菜放在桌面上,他掀开纱帐看向内室。
夜雪蜷坐在床角,脸色是惊人的白,一双眼空茫无神--
风无痕心下一惊,三两步赶上前去。
“小姐!”他一手探向她额头,不热;贴上脸颊,是不寻常的冰凉。
“说句话好吗?小姐。”这样的她,太让人心慌了。
夜雪眨了眨眼,凝起的焦距定在他脸上。“无痕”
声如游丝,带点嘶哑。
他拧起了眉,盯住她红肿的眼。
“小姐哭过?”灵魂深处的脆弱心弦,敏感的揪疼起来。
她摇摇头。
不能向无痕哭诉,她说过要勇敢,不能再依赖无痕的,再困难她都要做到,不然,她又如何放无痕自由?
深吸了口气,她故作坚强的推开风无痕。“我没事,你走吧!”
风无痕一时错愕。小姐从来不会赶他,这是第一次。
“走!”他敏锐的察觉到话中涵义不仅只是字面上的单纯,小姐的神情太过于如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离开俞府,离开我身边,我还你自由。”忍着泣血哀鸣的心,她还是说了出来。
如果可以,她期望自己能够更坚强些,不要太过悲痛,可是她就是心如刀割,她就是没志气的想哭。
风无痕先是-震,旋即回复惯有的平静。
“小姐不是真心的。”他淡淡地说道,步履沉稳的端来饭菜。“多少吃一点,别弄坏了身子。”
他说得好低、好柔,口吻满是关怀,夜雪听得却是满心酸楚。
“拿走!”她忍着哽咽,强硬地别开头,压抑着不去看他。
“别和属下赌气,若属下做错了什么,惹小姐不快,自当受罚,但请小姐别和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对她,他永远像没有脾气的人。
无痕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受之有愧呀!
“不吃、不吃,你烦不烦啊!”她扬声吼道,伸手挥掉盘中所有的食物。她想让自己表现得刁蛮泼辣,让无痕讨厌她,他就会愿意离去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风无痕竟然闪也不闪,盘中的热汤不偏不倚地洒上他的手背,他却一声也没吭。
夜雪大惊失色,由床上跳了起来,抓住他红肿烫伤的手,飞快地以衣袖拭去汤渍,迭声直问:“痛不痛?无痕怎么不躲开呢?”
“若宣泄过后,小姐能好过些,属下不需躲。”
“傻瓜!无痕真傻--”她握住他的手,心疼得直掉泪。
她到底是怎么对待无痕的?而无痕又是怎么对待她的?她竟让无痕做到甘心成为她的受气包的地步不得不承认,她是错了!口口声声说要善待他,结果,真正在伤害他的人却是她!
领悟得愈是透彻,泪水落得就更凶。
无福领受这样的柔情,风无痕抽回手,不去想那柔腻触感的眷恋,弯身去收拾一地的杂乱。
“无痕别管,让下人去收拾就行了!”她拉起他,想替他上葯。
谁知,他却道:“无痕便是下人。”
“不,你不是!无痕早就不是了,离开俞府之后,更没人会说你是!”“属下不会走。”他不在乎身份地位是崇高或卑微,能守着小姐,对他来说便已足够。
“是我要你走,行不行呢?算我求你好不好,无痕别再管我了,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会过得很好,真的!”
风无痕队着眼前这张柔弱凄迷的容颜,垂挂着泪滴的模样惹人心怜。“能否告诉属下,是何事困扰小姐?”
“没有、没有!是我想独立,不想凡事依赖无痕,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无痕毕竟不能跟我一辈子的,不是吗?”
“属下并不介意呀。”
“可是我介意!我一点也不想时时和你黏在一起!”她冲动地喊了出来。
风无痕微微白了脸色,夜雪语气中所流露的厌烦刺伤了他。
是吗?小姐腻了与他形影不离的日子?她受不了他?
“无痕”夜雪轻声喊着,浓浓的歉疚涌了上来。
她伤着无痕了!她知道自己可恶,但她是不得已的,她也不想这样啊!看到他眼中浮起的哀伤,她胸口像被刺了一刀,好难受
“小姐不再需要属下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脸上分明有着牵念呀,可又为何这般决绝?
说不再需要,未免牵强,知她如无痕,不会信的。
她生硬的别开眼。“总会习惯的。”
“有必须“总会习惯”的理由吗?”十二年来都这么过了,他也以为,未来的日子亦会如此
“将来我成了亲、嫁了夫婿呢?也让你随我入夫家,成日跟前跟后吗?在俞府,没人会说什么,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外人可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会传得多难听?而无痕的身份又将多么难堪尴尬?所以,不只是为我的名节,更为了无痕好,一切到此为止,好吗?别再记挂什么童年承诺了,我们两不相欠!”
风无痕一句话也没说,刚冷的俊容没有任何表情,但夜雪仍是心细的由他深沉如晦的眸子中读出了一闪而逝的痛楚--
小姐不要他,原因是为了那个不晓得还在何方的丈夫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成了小姐想舍弃的那个人,她想独立,拒绝再仰赖他小姐可知,一直以来,他就是靠着她的仰赖而活,如今,她不想再依靠他,刹那间,他竟觉得好茫然,人生已不晓得将再如何走下去
“小姐希望属下怎么做?”麻麻木木,他问出口。
心,不会疼,灵魂抽离了身躯,他已不知该怎么去疼。
“离开俞府,别再让我耽误你,雅璇很爱你,我想看无痕欢欢快喜的成家立业,这样我才能放心。”
风无痕一愕。“是不是姜小姐说了什么?”所以她才会如此反常?
“不必任何人说,无痕有心隐瞒,但是我有眼睛,我看得出来!雅璇爱你,姊姊也爱你,这些我都知道!”
风无痕讶然无言。
有这么多人爱他、心疼他,他又怎么会孤独悲伤?少了她,无所谓的。
好痛!她捂着心口,闭上眼睛,阻止汹涌的泪夺眶。
“小姐!”风无痕抑不住必切,反射性的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夜雪反身投进他怀中,将脸深深埋入,任肆流的泪在他胸怀决堤。
最后一次,真的,这是最后一次了,让她再抱他一回,牢牢记住被他呵护的滋味,以后,她会勇敢、会坚强起来--
“答应我,无痕,你答应我,一定要幸福,要快快乐乐的,别让我担心”她抽抽噎噎,痛哭失声。
风无痕眼神复杂如晦,怀中哭得惨惨切切的泪人儿,令他无法不去拥抱她,这一刻的酸楚温存,足够他一生无憾。
深深吸了口气,他微拉开她,修长的手最后一次为她拭泪,轻轻地、柔柔地,他眷恋得不想结束,他会牢记这张容颜,这张他见过最美、最纯真、不染俗尘浊气的容颜,铭心镂骨,至死不忘。
“小姐希望属下娶姜家小姐?”他沉沉地低问。
她点头、再点头,深怕他怀疑,不间断地猛点着头,点得又快又用力。
风无痕扶住她的脸。“够了,属下懂。”
他闭了闭眼,那一瞬间,夜雪以为她看到了他眼中闪着泪光,可是当他再睁开时,是一片无风无雨的平淡。
他退开一步。“小姐要无痕娶,无痕就娶!”
无话可说了。不再为小姐而过的人生,怎么活都没有差别了,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如她所愿,娶她希望他娶的女人,不让她挂心,时时刻刻如他还在时一般,过得无忧无愁。
“请小姐放心,无痕定会过得平安、顺遂!”
他走得太过仓促,以至于没能见着在他背身之后,让泪水淹没了娇容、哀痛欲绝的夜雪。
她死咬着手臂,片刻也不敢放,深怕这么一松口,她就会后悔的出声喊他,不顾一切的将他留下
无痕、无痕她无声在心底唤他千万遍,化诸凄绝的泪水倾出。他可知,她是多么的舍不得他?她割舍得痛彻心扉呀!
不过,值得的,对不对?无痕说,他会过得平安顺遂,那么她就是心痛,也值得了,对吗?
饮泪心伤中,她暗自安慰。
夜雪成了欢颜不再的忧郁佳人。
俞府内外,每个人都为朝宁出嫁之事忙碌着,没人注意到她。
好不容易,俞朝宁风风光光的出阁了,接下来,却又再度传出足以让人由椅子上跌下来的惊人消息--风无痕与姜雅璇的喜讯!
那一天,风无痕上了一趟姜家,言明见姜雅璇一面。
他仅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肯不肯嫁给我?”言简意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把姜雅璇给吓呆掉。
一般来讲,板着冰山面孔,不见温柔,亦不见浪漫的求亲法,没被轰出大门就算是客气了,但是姜雅璇在弄清他并非戏言后,竟二话不说的允了婚,欣喜激动地拥抱他。
苦涩,是他唯一的感觉。
姜家父母开明,本就没有门第之见,心知女儿爱这名男子爱得很惨,加上风无痕出色不凡,自然也就乐观其成。
当日,事情便迅速传开。
虽然失去风无痕这个人才让俞老爷捶胸顿足,但无痕是雪儿的人,女儿都舍得了,他有何话说?
这桩亲事,让俞、姜两家的距离拉得更近,这样也好。
此外,他心中暗暗盘算着,过些时候,也许能够再来个亲上加亲。
姜家那个愣小子早对雪儿有意,而姜家两老也极中意他乖巧的女儿,这桩亲事,两家其实早已心照不宣,就等个好时机,一切就水到渠成,再添一段良缘
不过这会儿,可得先忙风无痕的亲事要紧。
无痕在俞家这么多年,对雪儿倾尽心力的守护他是看在眼里的,早没把他当外人,若不是他坚持只想护卫雪儿,如今的他,早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得力左右手。
无痕的忠心,从来都只给雪儿。他冷傲,所有的人÷、物都不看在眼里,却独独不能不在乎雪儿,也许,是因为雪儿是第一个待他好的人吧,所以恩怨分明的他,便以肝脑涂地的忠心来回报这生平的第一份温情。
想当初,他本以为雪儿对无痕只是一时的好奇,要不了多久感觉便会淡去,没想到这一维持便是十多年,而且雪儿总是屡劝不听,竭尽所能地待无痕愈来愈好。
他这个小女儿呀,别见她柔柔弱弱的,她要是强硬起来,连他都没法儿呢!当年以绝食要胁来留下无痕便是一例,他想不妥协都不行。
雪儿个性温和,凡事好商量,可碰上无痕的事,那就没得妥协了。他还记得好多年以前,某个喜欢在私底下道人是非的奴才,当着无痕的面羞辱他,将他给说得不堪入耳,正好让她给撞见,当场就要此人向无痕道歉,那人心有不甘,多言了几句,雪儿一气之下,翻脸将人给逐出府去了。
算这个笨奴才不带眼,什么人不好惹,去惹风无痕,谁不晓得雪儿有多爱惜他,杀鸡儆猴下,哪个人还敢看轻风无痕?
话又说回来,这无痕也真是俊俏得没话说,府里上下,哪个有点美貌的婢女,不对他秋波频送,情意暗传?
哪个姐儿不爱俏?其实这也无可厚非,甚至有几个比较大胆的丫头们,私底下还曾求他作主,将她们许配给无痕,真让他啼笑皆非。
他自己想讨无痕都讨不得了,求他作主有用吗?无痕是雪儿的人,要讨也得向雪儿讨才是,只要雪儿点个头,会比在无痕身上使尽媚术还管用。不知他是当真不解风情,还是怎地,老是冷若冰霜,对每一双爱慕的眼神视而不见,一心只想守护他的小主子,也只听命于雪儿。
不过,由丫鬓们一个个失望又哀怨的神情,他大略猜到了雪儿会有什么样的答覆。敢妄想无痕!不被骂惨就不错了!
雪儿对无痕的独占欲强烈得不太寻常,有一阵子,见他们那样,他还暗自忧心,纵然无痕是深知分寸的人,但感情之事,哪是知不知分寸能作得了主的呢?他着实有说不出口的隐忧,以为无痕和雪儿
如今想来,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虽说很疑惑向来过度依赖无痕的雪儿怎会舍得放手,但姜家欢天喜地的筹备嫁妆已是事实,他又何必想太多?
自那天之后,风无痕便没再见过夜雪,想得知她的近况,她几个贴身侍女全都有志一同的三缄其口,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却能办到避而不见,足见夜雪是铁了心的与他隔绝。
风无痕佳期已定。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月圆人圆,千里共婵娟。
听在耳中,他只觉悲凉。
姜家在整个长安城来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整个婚礼的繁文缛节忙下来,每一个人全都是焦头烂额,在整个婚事的筹备中,新郎倌这个当事人反倒冷淡得过了头,问他有什么意见,他只会回答“无所谓”就连选吉日,他也只点个头算是同意,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会成这个亲,说穿了,只是为了成全小姐,除此之外,不具任何意义。
当然,无痕的每一件事,夜雪自是知悉,她全放在心底,悄悄为他祝福。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付出,而她除了负累他之外,一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如今,她暗自欣慰,自己终于做了件对无痕有益的事,还了他自由,他便不用空有鸿鹄愿却屈志难伸--蛟龙,是不该困于浅滩的。
她不要无痕的感激,只要他过得好,那就够了。
一天熬过一天,她好想他,却又不敢见他,因为她害怕一见着他,她就会反悔、会崩溃的在他面前痛哭失声,求他别离开她
她并没有自己所想像的坚强,无痕不在身边的日子,每一刻都好难熬,她好想用尽一切力量留下他,永远不放他走,但是不行,这对他是不公平的,无痕不能再受委屈了,她什么都给不了无痕,但她至少能办到对他放手,让他去过全新的人生,以他的才能,不该对人卑躬屈膝的,而他却为她而忍受了这么多年,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原以为,给了自己足够的心理建设,她可以很坦然的面对他,可是当她在暗地里见着雅璇小鸟依人的偎在无痕怀中,脸上漾着幸福光芒的讨论著他们的婚事她整个人像被撕碎了一样,疼不堪言。
本来那个怀抱一直都是她待的,无痕很少抱她,但是当她伤心时,她只会想到要躲到无痕怀中去宣泄,可是现在,不管是无痕还是那副温暖的胸怀,都不再属于她了,明明早已想过,可是真正去面对时,撕心揪肠的痛楚却比她所能想像得还要深。
往后伤心时,有谁能供她依靠?开心时,谁能分享她的喜悦?倾诉心事时,谁会如无痕一般,耐心、温柔的倾听?生了病时,还有谁来殷殷垂询,给她源源不绝的关怀?受了欺侮时,又有谁代她出头、全心呵怜她?谁又办得到逆来顺受,只在乎她会不会饿着自己、搞坏了身子?
没有、没有!没有一个人能取代无痕,他是独一无二的。往后,没了他,她该怎么过下去?
一个闪神,细针扎疼了手指,她颤动了一下,看着沁出的点点殷红。
幽戚的眸子,移向膝上即将完成的衣袍。
这是她几个月前便预定要做的,却一直耽搁下来,现在无痕就快离开了,她动作如果不快些,恐怕会赶不及给他。
她也知道这样很傻气,无痕将是姜家的半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又岂会缺这几件小小的衣袍,何需她连续数晚彻夜不眠的赶着缝制?可她就是坚持,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将油灯移得更近些,她加快了手边的动作,一针又一针,绵绵密密的缝上她的关怀、她的依恋、她的不舍、她酸楚的--柔情。
愈接近成婚之日,风无痕的心绪就愈复杂。
他真办得到就此远去,从此割舍他挂心了十多年的依恋吗?
小姐要他走,他别无选择。
明日,就是他大喜的日子。
鲜红的蟒袍映入眼帘,他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喜气,只有深沉的悲哀。
一轮明月,洒下晕黄幽柔的光亮,他伫立窗边,凭栏而望。
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为何他想说的,却是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浓浓的凄苦落寞,悄悄流泻于眼底眉尖。
他不是没感觉的,他有!从很早、很早以前,见到小姐的第一眼起,他死寂的心便活了起来,小姐明亮的笑靥,点滴温暖了他冰冷的血液,从此,他眼里只看得到她,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他的灵魂只为她而悸动,生命,亦为她而存在
他抚上心口,缓缓取出置于怀中的一方丝绢,藏不住的深情,由幽沈的眸底倾出。十二年了,他一直保留着它,因为他始终忘不了那个给了他第一记笑容的女孩,纯净绝美的小姐,让他在第一眼见着时,几乎以为是天使坠落了凡尘,那双柔软的小手,在握住他时,也同时抓牢了他的心,只是,他一直没去正视那份震撼,也不敢去正视。
她单纯直接的关怀方式,一次又一次的震动了他的心,他不敢去相信,在众人眼中微不足道的自己,会被看得那么重要,因为怕受伤,所以他不敢投注太多,可心防,终究是让她给撤去,使他许下了永世相随的诺言。
她说,她喜欢他。他到死都会记得!
这是他生平得到的第一份情感,格外珍贵,他用着全部的生命在珍惜,往后,他所得到的各种情感,他反倒没有感觉了,因为,他所有的感动,全投注于那一份纯纯的情谊当中,无关男女之爱,却是世间最美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丝绢,贴上心口,凄冷的心,暖了起来。
回过身,目光投向桌面上折叠整齐的衣衫,耀眼的蟒袍被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他眼中只看得到佳人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衣袍,除了激荡在胸口的温热情潮,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小姐避他避得很彻底,就连送来衣衫,都挑他不在房中的时候悄悄放置,一如初次为他制衣那一回。他可以肯定她是亲自送来的,这些年来,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小姐从不假他人之手,也因此,给了他过深的感动,点滴刻骨铭心。
执起袍子,他一寸寸轻抚,合宜的剪裁、柔软的衣料,细致的缝针,显示出她所花费的心神。小姐知道他偏爱素色,淡青色的袍子,颜色并不深,盖不住稀淡的红印,很浅,也只有少许几处,但心细如发的他还是察觉了。
是血!他直觉的知道那是小姐的血,她被针给扎伤了吗?
胸口绞紧了起来,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疼。
他好想她!想得呼吸都隐隐作疼,深入骨血的思念,全缠系在记忆中那张清灵绝美的娇颜上
她还想避他到几时呢?为何不让他看看她,知道她一切安好,再见她一面,往后漫漫无涯的噬骨相思,他才能甘心呀!
今夜之后,纵然再相见,他不再是她的风护卫,再没有关怀她的权利,更不得再放任自己怜她,以免损她名节,那么,这最后一晚,她还忍心漠视他吗?
放下手中的衣袍,他飞身冲了出去。
他要见她!最后一次,让他放任地、尽情地,好好看她最后一回--
随着内心狂涛激荡的渴切,转眼间他人已来到夜雪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小姐,休息了吗?”
她睡了吗?他是不是太率性而为了?小姐浅眠,一旦被惊醒,便很难再睡下,而夜里没睡好,隔日一整天又要犯头疼,她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
他半是懊悔,半是心疼,怅然地转身想离去,里头传来的细微声响却挽住了他的步伐,好像是踢倒椅子的声音。
小姐尚未入睡?那又为何不出声?难道她真想避他到底?
“无痕知道小姐没睡,说句话好吗?”
沉默了半晌,几不可闻的声音由房内传来。“有事吗?”
“小姐?”一向沉着的心绪,莫名的起了浮躁。
小姐的声音--怪怪的,令他没来由的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请小姐开个门好吗?”
“有事?”她仍是只会重复这句。
“只是想看看小姐好不好。”过于轻细如缕的嗓音,总让他觉得不太踏实。小姐真的很好吗?
夜雪扶住桌面,让自己坐了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强忍住想冲上前去见他的,力持语调的冷淡平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小姐--”他怅然低唤。曾几何时,他俩变得如此生疏?
话语中的伤怀,她听出来了。
她好想开门,好想向他道歉,说她不是有意的,请他原谅她,但是
不可以!压抑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她不能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她深知这一开门,见着了他,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他走,之前所熬的苦楚,将全都白费了!
正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敲门声响起时,听到她所眷恋的嗓音,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迫切渴望见他的心,却仍在最后一刻强忍了下来。
“对不起,无痕,我是真的累了,没事的话你也早点歇着,明天才能当个神采奕奕的新郎倌。”黑暗中,她无声啜泣,将悲伤往腹里吞。
风无痕黯然无语。小姐竟连再见他一面也不肯。
这道上了闩的门,根本阻挡不了他。他从不勉强小姐,小姐若不愿见他,纵使大门敞开,他也不会踏进一步。
幽然一叹,他落寞神伤的离去。
夜雪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直到门外久久一片静默,她才靠着房门,跌坐在地面,无声奔流的泪一道道扑落,流过手背,再往下跌--
今天是最后一晚,她没留他,她放弃了今天之后,他再也不是她的,再也不是了
十二年!她拥有了他十二年,尔今而后,却不再属于她她的心好痛,似泣血,似刀剜层层撕裂了她。
“无痕”她哀怆地唤着,全身的血液有如抽离了身躯,空空洞洞,胸口胀得满满的,全是这一个名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重咳出声,丝丝血红自唇角逸出,本就软如棉絮的身躯,像是失去了重量,飘飘惚惚,什么也感受不到。
意识一点一滴离她远去,虚虚浮啊,陷入黑暗前,深镂心间的俊朗容颜,不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