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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鸿遇上的难题很简单,也很现实,那就是——他找不到写大字的毛笔。
毛笔起源已久,民间传说秦时大将蒙恬偶然将兔毫浸入石灰水中而发明毛笔,事实上毛笔的历史远在秦前。远古之时便有缚毫为笔,到秦朝毛笔纳毫入管,方有了现代毛笔的雏形。只是当时笔的笔杆与笔头是分开的,笔头写得磨损严重,不堪复用时便将其退出,纳入新笔头固定了再用,便同后世签字笔更换笔芯一般。这种做法称为“退笔”宋时东坡诗“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便是指此。到得汉代,制笔之法渐渐成熟,外形与后世毛笔已经一般无二。
只是自汉及晋,以至隋唐,所制毛笔大多是紫毫小笔。所谓紫毫,是指是野兔脊背上最长的全黑色毛料。盖汉以前书法艺术地位并未确立,文字只为实用,自然是以写小字为主。汉时多在竹简之上书写,当时又无高桌大椅,书写之时,左手持简,右手执笔,因此毛笔必须弹性出众,以便挥写。又因竹简本身吸墨极少,毛笔蓄墨不求过多。汉代毛笔,便纯为兔毫所制。
到得晋时,书法之风大盛,制纸工艺日渐成熟,对笔的要求自然也发生了变化。虽然晋时纸张书写前均经过处理,颇为光滑,但无论如何,纸吸墨较之竹简要多得多。此外晋时书风大变,行草盛行,一笔每连贯成行,对毛笔的蓄墨量要求更高。因此晋时兼毫笔较为通用,多采紫毫掺狸毫、青羊毫制成。
此时正值唐初,所见毛笔多为纯紫毫或以紫毫为主的兼毫,且均为短峰小笔。唐初书法也多以小字为主,便是题碑书丹,也不过寸字,所用毛笔自然无须长峰。且兔毫峰本不长,更兼当时制笔时,笔头纳入笔管颇深,少则三分之一,多则至半,也做不出长峰笔来。
前时卢鸿临写,多为二王书帖,以及当代名家墨迹,所用毛笔自然无有不妥。现下要认真习练书法,自然按照后世的思路,从大字楷书入手。只是如此一来,身边的毛笔便不够用了。只苦了小三儿,为了满足自己公子的愿望,将左近笔庄全跑遍了,还到幽州去了一趟,就是找不到卢鸿所求的大笔。
卢鸿没有办法,但又不想就此半途而废,拍着脑袋想了半天,也只好寄希望于族中笔坊自行研制了。此外其他如纸、墨、砚等物,怕也要一同改进。只是此时他年纪幼小,哪里有能力让笔坊为自己制笔,唯有想办法鼓动老爸老妈,让他们为自己出头,设法成事。
这天早起,卢鸿到后堂见过父母,问安之后,便不急着去书房读书,只是把自己想练习大字,文房器物均不合用之事说了,又道想借族中作坊,制作文房,请父母大人设法。
卢夫人听儿子说练字没家伙用,当时想也不想,张口便说:“这有什么难的。鸿儿你只要好好用功学业,其他的自然有娘给你想办法。不就是让作坊做几只笔嘛,老爷,你就安排一下吧。”
卢祖安却是不忙答言,反问卢鸿说:“鸿儿,你往日习书所用文房,未曾闻说不合用。且你习书写字,不过记事成文,又不是要给人题招牌写匾额,成天练那大字做什么?”
“父亲大人,孩儿近日习字,每每觉得终日临池,写来写去,总是他人衣冠,难成自家风貌,便想试行新路,以开生面。再则只习小字,难免宥于寸微,气局逼仄,长此以往,谈何笔力,谈何风骨?因此上想借习练大字,以成自家风格,也好开张气势,冀有所得。”
卢夫人听了儿子这番语言,自是连声称赞,就是卢祖安也觉得儿子见识确是高明,不由得点头微笑,便将族中作坊之事细细讲来。
原来这卢氏族中,制笔制纸,都有家坊。笔坊乃一黄姓外来之人经营,不过有十数年的历史;纸坊则是本族一个远房,名唤卢安的,祖辈相传,便是在族中管理纸坊。所制纸笔,主要是供族中所用,开支也是族内承担。墨砚则均是由人自外采购,族中并无作坊。
卢祖安便道:“鸿儿你所言颇有道理,新制文房也无不可。只是一则为父虽然忝为族长,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动用族产为自家劳作;二则这等新研器物,没有数年之功,难有所成,委实也有些不便之处。”
卢夫人听了这话,不待卢鸿出声,便直接说:“这有何不可。作坊做出新笔新纸来,难道还只给鸿儿一人独用不成,还不是全族受益。上次鸿儿弄的那新酒,族中哪个不喜欢?就是老爷你,不也是天天离不得口,美得什么似的么?又哪有人说是为自家私利了?鸿儿天资聪颖,这做笔这类的小事,难道还难得住他不成,你就尽管放心便是了。”
在卢夫人看来,自己这宝贝儿子那是如假包换的正牌神童,只说是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晓,哪还有儿子不明白的东西。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儿子倒真是知道不少当世人不知道的学问,尤其是文玩器物,放眼当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她这番想法倒也不能说错了。
夫人已经发了言表了态,卢大族长自然只有唯唯听是的份,领导一句话,新兴的纸笔开发项目就此上马。只是砚墨二物,族中没有作坊,全系由外购入,却是无法可想。
卢鸿想了想说:“墨倒是好说,易州松烟颇佳,多购数十锭即可。只是这砚确实不太合用。习大字须多磨墨汁,现下砚台多半小巧,砚池蓄墨不多,实为不便。还望父亲大人着人去端州等地,选购石材回来,孩儿自行设计砚式,着人雕琢方好。”
卢祖安听了这话,不由心下为难。易州墨倒还好说,这端州石价值委实不低。唐时端砚方才盛行,名动天下,有“端州紫石砚,邢州白瓷瓯”的说法,虽然石质大多不佳,但因采石不易,价格高昂,所谓“端石一斤,价值千金”且端州远在岭南,距范阳数千里之遥。此时车马不便,哪这么容易说买就买的。
卢鸿看卢祖安沉吟不语,心下暗笑,知道制笔制墨都由族内作坊制作,自可假公济私。这砚却得老爸出钱,自然就要肉痛了。他也不说破,恭恭敬敬地说:“是了,爹爹,孩儿这几日攻习经书,颇有些疑窦难解之处,卢先生说爹爹诸经百艺,尽皆通晓,要孩儿朝夕请教,以承家学。今日正要请父亲大人指教。”
卢大族长一听儿子要请教学问,一霎时脸色由白而红,由红而紫,额头上汗珠立时密密地涌将出来;再看自己夫人一幅似笑非笑的样子,再不敢迟疑,张口便道:“鸿儿,这学问之道,贵乎得之于心,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求之外在,反易误入歧途,你还是自行揣摩的好。至于这采购砚石之事,倒也容易,为父这就着人去办。”一边说着,便即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话音才落,人早已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