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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婚车停在林中小道上，车厢外，厮杀声不绝于耳。</p>
赵子遇坐在软垫上，倚着背后的茶枕，眉宇间尽是倦怠。似乎那些尖利的厮杀声格外的催眠，没多久，她便困得哈欠连天。懒懒地伸手揉了揉眉心，干脆闭目养神起来。</p>
她对面的婢子千秋，倒不能如她这般置生死于度外，整个人如坐针毡，一会掀起车帘往外偷瞧，一会又惊恐得捏着手里的帕子。</p>
不知道过了多久，喧闹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而她们的脑袋，居然还稳稳的留在脖子上。看样子，是都护府的暗卫占了上风。</p>
“姑娘……”千秋的声音打着颤儿，似乎仍沉浸在深深地后怕中：“要不要婢子下去提醒他们，留几个活口，问问背后的主儿，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谋害姑娘！”</p>
赵子遇抬了抬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千秋：“麻烦。”</p>
说罢又合了眼，继续小憩。</p>
看那模样，似乎对前来杀她的人，毫无兴趣。或许应该说，她现在除了睡觉，对什么都毫无兴趣。</p>
得不到主子的指令，千秋只好焦虑地从车帘缝隙往外瞧，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黑衣尸体，最近的一个，就挂在窗子旁的车轱辘上，可谓是凶险万分。掩住口鼻，千秋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p>
又等了一会，外面的声响彻底平息。有一侍卫轻轻敲了敲车门：“全是死士，无一活口，身上也无任何标记。”</p>
千秋轻轻“啊”了一声，转而看向面前的主子。赵子遇依旧是木着一张脸，只下巴微收，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p>
千秋会意，对外面的人说：“没事了，继续赶路吧。”</p>
车轱辘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千秋压低声音问：“莫不是陆府的人听信了什么传闻，临时反悔了，所以派人来截杀姑娘？”</p>
赵子遇眉头微皱，然后用手遮了遮车帘缝隙间漏进来的光束，慢悠悠地说道：“不会。”</p>
陆家世代为官，清廉刚正，忠君守礼，家风是出了名的严苛。</p>
而赵子遇要嫁的这位陆家二公子陆辙，又是个一门心思效忠朝堂，死守规矩的老顽固。</p>
且不说他有没有时间关心后院的事，就算他真的听说赵子遇是个痴傻刁女，恐怕也无所谓。毕竟赵子遇对他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连他的颜面都影响不得。</p>
再说，她已经按了手印，纳妾文书已定，陆家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户籍已经是陆家人的妾室，做出半路截杀的事情来。</p>
刺杀之事，怕是另有蹊跷。</p>
马车从林中驶出来，不多时便上了京城的官道。</p>
这京城的官道还不比扬州城外的官道，大约是马车行的多了，地面的青石板被磨出了数条深深浅浅的长坑。都护府的马车不大，走南方的平路十分顺畅，走这样的官道，却是有些颠簸。</p>
赵子遇被颠得有些吃不消，索性也不再睡了，终于坐正了身子。伸出手懒懒地撩起车帘，就看到远处刀光闪烁，有数个黑影从树林间一闪而过，朝更远处去了。</p>
望着那些四散的黑影，赵子遇松开了车帘，再次靠回茶枕上。</p>
屏息细听了一会，她问：“后面是谁的马车？”</p>
“后面？”千秋略有些困惑：“送亲的队伍就这一辆马车，婢子没听到有其他车辆的声音呀。”</p>
她都没听到，赵子遇应该更听不到才是。</p>
不过既然主子都说了，千秋还是探头出去看了看。岂料这一看之下，还真就有一辆马车。大约是他们行车太慢，那辆极尽阔绰的马车紧挨着他们送亲的队伍，似是有些不耐烦。</p>
“什么图案？”赵子遇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p>
“啊？”千秋被问的一愣，脑门跟着车轱辘的一个颠簸，磕到了窗框上，疼的她抱头哎呦一声。</p>
“车身上可有图案？”赵子遇又说了一遍：“或是装饰物上？”</p>
“有的，车前挂着的铜铃上有。好像是、好像是白鹇。”千秋连忙回答，生怕再磕到窗框，匆匆缩回了脑袋。</p>
“白鹇？”赵子遇用指尖碾了碾车壁上的花纹，轻声道：“万年县令。”</p>
难怪。</p>
不愧是县太爷的马车。进京前的第二波埋伏，竟叫她们这样躲掉了。</p>
刺客会怕县令……看来这事儿更加有趣了。</p>
对面的千秋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赵子遇抚摸车壁花纹的时候，深青色的大袖从腕处滑到肘部，露出了纤细的胳膊。</p>
那胳膊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看起来像是烫伤或是烧伤所致，已经有些年头了。旧疤上还有几道新伤，纵横交错，令那旧疤上看上去更为骇人。</p>
“姑娘，就要进京了，还是把团扇拿起来吧。”</p>
千秋担忧地捧过赵子遇的手，替她将袖里的素纱中单捋了捋，又把深青色广袖拉回腕处，遮去那块狰狞可怖的伤疤。</p>
而后替她重新整理头发，打理了妆面，才将身后的团扇塞进她的手里。</p>
等一切稳妥，马车已经行至城门。</p>
“我娘……留下的地契，带着了吗？”赵子遇问。</p>
明知故问，是赵子遇不屑的事情。可在马车停在城门口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大概，只是想吐出那个娘字。</p>
“没有。”千秋痛心地抓了一把手里的帕子，说：“临行前，都被老爷拿走了。婢子偷偷藏了一张地契，本以为能蒙混过关，不想也被老爷清点出来，撕了个粉碎。”</p>
意料之中的答案，赵子遇不再做声。</p>
外面的守卫正在勘合公验，十几个兵卫围在一起。闹哄哄地声音从车窗外传进来。</p>
“昨儿的叶子戏，我输惨喽。”一个兵卫粗着嗓子怒骂。</p>
“你惨？你能有顾荀那小子惨吗哈哈哈哈！”另一个年龄较大的兵卫大笑。</p>
“切！我怎么和他比，他有个好爹，我可没有！”</p>
“他那个好爹？呦呵！你还挺羡慕是咋的？你小子怕是不知道，那个好爹，昨儿就把他儿子送进牢狱了。要不你也试试？”</p>
……</p>
话题不止，嬉笑不休。车外欢快的吵嚷声似乎越来越大，更加衬得车厢内死一般的沉闷。这世间的悲喜，有时也不过是仅仅一帘之隔。</p>
不晓得过了多久，守卫放行，马车又恢复了行驶。踏入城门，马蹄在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嘎达声。</p>
就是这踏入城门的一瞬，赵子遇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冲进血液，刻入经脉。</p>
过去的场景，像是无数碎片，被洪水推着，在眼前一泻而过。良久，像是看得眼睛酸涩，才缓缓闭上了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