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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站在穹宇书店前,江灿风又重重的吐了一口长气。
算一算,从公司到书店大约十五分钟车程,如果把这一路上他所叹的气全聚集起来,大概可以制造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西北雨”的乌云了。
他从不是个悲观的人,只是,一想到下个月开始又得到唐家去上课,他就忍不住想叹气,脸上那两道英挺的浓眉更是不自觉的紧皱在一起。
他意兴阑珊的走进书店,慢吞吞的往左侧的“电脑丛书区”走去;今天他得替唐薇薇挑选几本网页设计的参考书。
昨天,他在电话中告诉唐薇薇,等他把书买齐送过去,要她自己先预习,一个月之后他再去教她。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而且也违背他一向以诚待人的原则;尽管觉得抱歉,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知道上课不过是个借口,想把他“拴”在唐家才是真正的目的,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五年前,他曾是唐薇薇的英文家教;五年后,又将成为她的电脑家教。五年前他别无选择,五年后仍是无力拒绝。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问题是,除了必须顾及父亲的立场之外,他根本就不需要一丁点唐家的屋檐来庇荫;但可悲的是,他还是得乖乖的低头,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饶伯伯那个可怜的老人。
饶伯伯的“晚年”几乎全掌控在唐薇薇的父亲唐董事长的手上了。思及此,江灿风又忍不住再次叹息。
站在书柜前,江灿风随意抽了一本书来翻看,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从他身后走过,他的心猛然一震,手一抖,书差点摔到地上,他手忙脚乱的缩紧手臂,才即时把书给夹在胸口。
老天!那是纭菁吗?不、不可能!可是,那头乌黑的长发和纤细的背影怎么会这么像!他是在作梦吗?他掐掐脸颊,好痛!不是作梦,他张嘴想喊她,可是,喉咙却像打了死结一样。
长发女子停在“小说丛书区”前,像是有备而来似的,伸手从书柜上一连挑了好几本小说,接着,又微低着头、微弯着腰,翻看摆放在平台上的书,披泻而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江灿风焦急的张望,甚至有一股冲动,想奔过去把她扳转过来看个清楚,但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揪着心僵硬的呆立原地。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骇人的轰隆声响,像是打雷一样,江灿风吓了一大跳,再仔细一听,原来是手机铃声,他万分纳闷,怎么会有人用这么怪异的铃声?
长发女子显然也受到了惊吓,江灿风看她直起身子,转身面向斜前方的声音来源,那里,一个身穿高中制服的男学生坐在地板上,左手抱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右手胡乱摸着长裤口袋,眼睛还紧盯在书页上,完全不觉他的手机铃声正干扰了整个宁静空间。
“喂!”高中生总算找出手机,可怕的雷声总算停止了,但是,他讲电话的声音却比雷声还大。他不耐烦的吼着:“我在书店啦什么?哪一家?我不知道哎呀,没注意嘛,看见有书店就走进来了,管它叫什么名字什么?要我出去看?噢,烦死了,我不要啦”
“穹宇书店。”长发女子对着高中生说了一句。
“啊?”高中生愣了一下,却也马上明白,他朝着手机喊:“在穹宇书店啦知道了,我会早点回去!”
啪的一声,高中生不悦的切断电话,把手机往地板上一丢,又低头继续看他的书,连声谢谢都没说。
长发女子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不到十秒钟,躺在地板上的手机又惊逃诏地的响了起来,高中生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来,大声说:“又有什么事啊?好啦,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啪的一声,手机又滚落一旁。
江灿风觉得那个学生实在太没有礼貌了,正想过去劝告一番,长发女子却先他一步,她走到高中生面前蹲下,拾起手机低声说:
“同学,请你把手机关掉好吗?如果不能关掉,也请转成震动。还有,你讲电话的声音太大了,这里不是你家的书房,而是所有顾客共享的书店,我们已经被你打搅了两次,请不要再发生第三次,好吗?”
斑中生的脸一下子就胀红了,那绝不是害羞,而是发怒,江灿风担心他会对长发女子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正想举步过去帮忙,却又听见她说:
“咦!历代兵器大观?原来你喜欢古代的兵器啊,哇,真特别,这种书我从来没看过,我比较喜欢古典章回小说。”
斑中生没有回答,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瞪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长发女子完全不理会他的表情,微微一笑,继续说:
“看书看到兴头上,却不停被打断,感觉很糟对吧?我了解那种感觉,因为,每次我想看书的时候,我的朋友总爱拉着我去逛街,还骂我是书呆子。唉,有时候,真希望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样,就可以完全不受打搅的读自己爱读的书了。”
斑中生的脸更红了,但是,那股怒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羞赧却又故意装酷的表情;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接回手机,默默转成震动,然后,又别过头去继续研究他的兵器。
“谢谢你。”长发女子边说边站了起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江灿风却能听出那藏在话里的满意和笑容,竟忍不住苞着她一起点头微笑了。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个长发女子绝不是“纭菁”
因为,纭菁太温柔、太会忍耐了,她是那种被别人插队还会后退一步让位的人,她绝不可能做出这么有“正义感”的事。
那只不过是个相似的背影罢了。其实,江灿风心里很清楚,如今想要再见纭菁一面,就只能在梦里了。
长发女子慢慢往前逛去,最后,消失在书柜转角。
江灿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重新把视线拉回手中的电脑书上;只不过,才刚低头,他又忍不住抬头望向转角,想奔过去一赌她庐山真面目的那股欲望,仍在心中回荡不去。
选好了几本适合唐薇薇的书,江灿风走向结帐柜台,突然,他惊讶的停住脚步,因为,长发女子正从另一边迎面而来,他总算看清楚她的长相了。
她和纭菁真的一点也不像
纭菁的脸型是小巧秀气的瓜子脸,她的脸则较修长,有一种高雅的贵气。
另外,两人的身高也有些差距,她大概比纭菁高了一个头吧。
他必须承认,她真的很漂亮。白皙的皮肤、大而晶亮的眼睛,是她五官里最吸引人的两个部分;不过,那两道微浓的秀眉、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双唇,却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不论是谁,只要一看到纭菁,都会认为她是那种非常好相处的人;可是眼前这位小姐,却让人觉得温婉中带有一股不可轻忽的力量。
江灿风的嘴角微微一扬,心想,刚才那个高中生可能是被她“庄严圣洁”的气质给震慑住了,才会那么乖乖听话吧。
长发女子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盯着她看,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柜台前一个背着小婴儿的年轻妈妈身上。
那个母亲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她羞涩的对站在柜台后的女店员说:“小姐,请问你们这里有可以换尿布的地方吗?”
“没有。”一脸漠然的女店员以最简洁且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喔”年轻妈妈不知所措的咬了咬唇,似乎还想再多问一句什么,可是,店员已经把那张冷漠的脸转向站在旁边的长发女子了。
长发女子皱了皱眉,不但没有把拿在手上的一叠书放到柜台上结帐,反而把书紧抱在胸前,且神情严肃的对店员说:
“小姐,你应该有过被雨淋湿全身的经验吧?你还记得湿衣服黏在身上那种又湿又冷的感觉吗?”
“啊?”店员一脸疑惑,不明白长发女子在说些什么。
“那里。”长发女子指了指左前方放着畅销书的大平台说:“只要把那个区块上的书暂时移开,不就可以空出位置,让这位妈妈帮小宝宝换尿布了吗?”
“啊?”店员瞪大眼睛看着长发女子,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奇特的外星话。
一时之间,柜台内外的三个女人陷入了尴尬且僵硬的沉默里。
站在稍远距离外的江灿风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在心里为长发女子击掌喝采,真是个聪明的好主意!
完全没有考虑的,就像是一种本能一样,他大步走上前去,把手里的书往柜台一放,然后走到畅销书区,俐落的把一叠叠的书移开,不一会就腾出一块空间。他转身问柜台前的两个女人:“这样,够宽了吗?”
“喔够了”年轻妈妈欣喜的点头。
长发女子则是满脸惊讶的望着江灿风,那双大而晶亮的眼眸里闪耀着融合了意外、激赏和感谢的温柔目光;只不过,那样的凝视在短短三秒钟之后马上隐去,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严谨的面容,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面纸,抽出几张把平台擦干净,然后对年轻妈妈说:“请换吧。”
“好,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年轻妈妈满心感激,边说边把背巾解开,长发女子连忙后退一步帮忙接住小宝宝。
年轻妈妈抱住小宝宝,羞涩的说:“这是我第一次背孩子出来逛书店,没想到还真是不方便,不过,能遇到你们两位,真是太幸运了。”
“哪里,这没什么。”江灿风和长发女子同时回答,又同时停顿,他们转头看看对方,相视一笑。
“请问,你们两位是情侣吗?”年轻妈妈说。
“不是!”两人同时用力摇头,但这次,他们没有笑,只用眼角偷偷互扫对方一眼,然后,又飞快的转开目光。
年轻妈妈微笑不语的低下头替小宝宝换尿布,小宝宝好像很陶醉,一点也没有哭闹,嘟着小嘴、握着小拳头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尿布换好了,长发女子又帮年轻妈妈把小宝宝背回背上,江灿风则把畅销书回复原状,三人重新回到柜台前。
店员冷冷的瞪视着他们,脸上明显堆叠着气愤却又不敢爆发的抑郁表情。
长发女子把手里的几本书放上柜台,语气温和的对店员说:
“小姐,很对不起,刚才我们自作主张移动了贵书店的书,请你原谅。但是,尿布湿了不赶紧换的话,小宝宝很容易得尿布疹的。你可能不知道,尿布疹是很痛的,我邻居的宝宝就曾经得过,整天哇哇大哭,真的好可怜。”
店员没有回应,只是低头非常用力的敲击着收银机。
长发女子看着店员赌气似的动作,苦笑一下又说:
“小姐,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麻烦跟老板说,请他在洗手间的墙壁上装设一个尿布台。”
“尿尿布台?”店员猛然抬头,眨着眼睛,结结巴巴的重复着。这大概是她从事书店店员这个工作以来,所听过最无法想像的建议了吧。
看着店员的表情,江灿风忍不住笑了出来。
长发女子斜睨着他,语气略带责备:“好笑吗?还想再搬一次书?”
“喔,不想。”江灿风夸张的摇摇头说:“那堆书真的很重耶。”
长发女子和年轻妈妈听了,忍不住相视而笑。女店员呢?先是瞪了江灿风一眼,接着又恢复她一贯冷漠的表情。
结完帐之后,三个人一起走出书店,年轻妈妈再次向两人道谢后就先行离去。
江灿风和长发女子并肩站在门口,他们也应该要互道再见的,奇怪的是,没有人先开口。
江灿风心想,再不把握机会,她就要走了,可是,到底要把握什么呢?他偷偷吐了一口气,同时,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无奈,他就是紧张,紧张到想不出一句话来。
长发女子看起来也有些犹豫,望着江灿风的眼神,像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却始终没说出口,最后她只说:“那,我先走了。”
那一刻,江灿风心里闪过一阵难以解释的失落感,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啊。
长发女子把书袋提抱在胸前,转过身准备离去。
这时,江灿风突然低喊一声:“再见了,正义感小姐。”
长发女子听见了,回过头,嫣然一笑。“再见了,自告奋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