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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心里藏着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感觉确实十分爽快。</p>
说到最后，我几乎希望能冲口而出，“万岁爷，您其实并没有需要去觉得嫉妒的地方。”</p>
不过这句话，我却无法真的付诸于言语之中。如果真那么做的话，我可就有些太自视甚高了。而且，那也是对过去的一种背叛。</p>
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情随境迁，这种贬低过去的行为，都将为我自己所不齿。</p>
所以，我说完之后，便静静地停在了那里。</p>
是的，我知道我说的那些话，不单单是对门外这位爷所做的澄清。她们似乎也是我对我自己的一种交代。</p>
二十五岁之后那几年里，尤其是母上大人逼婚的时分，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叹。</p>
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姑娘我心仪过这么多的帅哥，怎么都如此地滑不溜手，一个都没剩下给我？</p>
而在这个夜晚，为了向雍正爷做出澄清而努力地思索，我第一次自问自答。我对自己年少时在心中所感受的那些求而不得的伤感，也第一次有了一种可以说是释然的感觉。</p>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p>
我静静地想着这句歌词。沉默着。</p>
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身后的桃花木门一动，仿佛有人此刻正将一只手掌轻轻地放在了她的上面。</p>
我侧身聆听。我的心再次大力地跳动起来。</p>
一瞬间，我才想起来自己的样子。我飞快地跳起来，冲到椅子旁边去，慌乱中一脚踢上了凳脚，哗啦一响，痛得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但是，我还是争分夺秒，一把抓起了外裳，旋转飞起，快速地套在了身上。</p>
这么一阵乒乓作响，想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p>
门外的那位爷突然笑道，“怎么？屋里这是走了猫？”</p>
我抬眼一看，他其实并未推门而入，我心下稍定。我一边系好外裳，一边回答到，</p>
“阿诺衣冠不整，唯恐君前失仪。请万岁爷稍待片刻。”</p>
那位爷听了，似乎笑得更大声了一点。</p>
他一边笑着，一边似乎离开了桃花木门，转身离去。</p>
脚步声渐行渐远。</p>
就这么走了？</p>
在我费尽口舌，说了那些我认为还算动听的表白之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这么走了吗？</p>
我走到门前，感觉心里猛然一空。</p>
他该不会认为，我是在对他施展所谓的欲擒故纵吧？</p>
我觉得有些难过。</p>
是的，我也知道，以本姑娘陈诺二十八岁的高龄，如果还时时刻刻扮演纯情模样，是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但是，来到这里之后的一十六年，我并未能将两处的年龄相加，活成一个雍正爷的同龄人。</p>
我只是将人生的旅程，从襁褓开始，重新复习了一遍。正如书中所述，将两个冬日相加，并不能就此凑成一个春暖花开之日。我整日与十来岁的豆蔻少女、垂髫少年们相处，言行举止，思想行为，不但未能日渐成熟，反而有了很多退化的迹象。</p>
所以在不由自主之间，我面对真正的男女情爱，在内心感到一种无可抗拒的退缩。</p>
即便对象是我真心喜爱的人。</p>
也许，真的是象我自己所总结的自己，自相矛盾，自欺欺人吧。</p>
我真正地感到有点伤心起来。我本来以为，这将会是一个可以媲美颖河午后的夜晚呢。</p>
就在我觉得有些伤心的时候，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重新又响了起来。</p>
我能听出，这是那位爷的脚步声！</p>
我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了起来。渐渐地，她仿佛想要跃出我的身体。</p>
他快走到门前时，我一时情难自禁，双手将那扇重重的桃花木门一下子拉开来。</p>
黑蓝的夜幕下，雾蒙蒙的月色中，雍正爷正背手站在了我的门前。</p>
看到我，他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p>
我知道自己的心此时跳得有些不像话，但是我还是鼓起勇气，慢慢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入了那只温暖的大手中。</p>
一瞬间，如同冬天的火炭那样炙热。</p>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跃过了桃花木门的门槛，来到了屋外。</p>
雍正爷轻轻地放开了我的手。</p>
到了屋外，我也不好意思继续与他牵手。</p>
我脸上的羞意，似乎很难完全被夜色掩盖，于是我垂下了脸。</p>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圆圆的东西，送到了我的鼻尖，闻之清香扑鼻。</p>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香橙。</p>
只听雍正爷微微一笑，</p>
“午膳时分，朕见你一眼不错地瞧着这个。现在拿来给你，屋内便不会再闹猫了吧？”</p>
他竟然是在嘲笑我是馋猫！</p>
我伸手接过那个橙子，抱在手中，竟然奇异般地就不觉得羞涩了。</p>
“如果小猫的脚不是很痛的话，陪朕出去走走。”</p>
他见我不做声，继续说道。</p>
我心下惊喜，立即抬头说好。</p>
回廊的远处，站着几位内官和侍卫。</p>
我这个时候才看到远处的人影，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刚才牵手那一幕，他们看到了多少。</p>
雍正爷似乎朝他们做了什么示意，很快，他们就四散走开了。</p>
我快乐地问身边的这位爷，我们去哪里走走？</p>
他说，阿诺你说去哪里？</p>
我一时之间，突然兴起捉弄他的心思。</p>
于是，我朝他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阿诺陪万岁爷去御花园寻访那杏花烟雨中的莞莞仙子吧。”</p>
他朝我瞥了一眼，似乎带有威胁之意。</p>
他竟然能听懂这句话吗？</p>
难道这深深宫中，真的有如同莞莞那样美丽的女子存在？</p>
一下子，我不敢再开这位皇帝大人的玩笑。于是我便自告奋勇地在前领路，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去。</p>
不知不觉，我们真的来到了御花园中。</p>
夜晚的御花园，有一种神奇的魅力。</p>
虽然四处似乎有很多黑影，但是因为月色洁白，那些静静地伫立在雾气之中盛开了各色繁花的青葱树木，树上偶尔落下的花瓣，和林间偶尔惊起的鸟儿，她们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好像是此时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一样的感觉。</p>
我们静静地在这些花树之中穿行。</p>
走了一会儿，雍正爷说，</p>
“刚才隔着一道门，逼着朕听了一整段长篇大论。如今怎么又一个字也不说？”</p>
他的话语中，有着一种很温柔的语气。</p>
我想了想，于是停下来说。</p>
“万岁爷，林中仙子已经入睡，我们今夜难寻佳人的踪迹了。”</p>
“不知道万岁爷有没有兴趣，接受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挑战呢？”</p>
他也停下脚步，将手背起，颇为好笑地问我，</p>
“什么不可能完成的挑战？仙子都如阿诺这般，这么早就入睡了？”</p>
我一笑道，</p>
“找不到仙子，不如说点别的什么吧。万岁爷，您会不会说笑话？”</p>
“说笑话？”</p>
对啊。从来都是我们这些奴才和他的那些手下臣工们，使出浑身解数地说笑话来逗他笑，往往还徒劳无功。我甚至想，就算是他与他的妃嫔调笑，也一定是只有别人逗他笑的份吧？所以，他应该在这方面是疏于练习的。我觉得自己出其不意，一下子就找到了这位万岁爷的短板。一时不禁觉得有些得意。</p>
于是我继续说道，</p>
“怎么样？万岁爷您敢不敢跟阿诺比着说笑话？如果万岁爷您说的笑话，自己不笑，阿诺笑了，那就算您赢了。反之亦然。”</p>
他微微一笑说到，</p>
“朕尽管不能如你所愿地夜夜春秋鼎盛，但个把笑话却也还是晓得说的。”</p>
从这句话传入我的耳膜，到我听懂他在说什么，好像过了很久。</p>
我觉得自己的整张脸火烧火燎起来。</p>
他见我实在羞得好像要躲进地洞，似乎软下口气说，</p>
“好了。阿诺先说吧，看朕笑不笑。”</p>
见我还是羞恼万分，他又笑道，</p>
“你都不放一些狠话，就直接比么？比拼之前，都应该象朕这样，说一两句狠话，让对手心生怯意，就如同你现在这样。”</p>
我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此仇不报，誓不为人。</p>
“万岁爷刚才说阿诺是猫，明明自己才是。这就是大家常说的，贼喊捉贼。”</p>
我不管了。就准他一人胡说，我也要胡说。</p>
他知道我是在指责他又一次猫戏老鼠，会意一笑，并未反驳。</p>
见他等待，于是我说起了我的笑话。</p>
“从前有一个人。一位目盲之人。”</p>
我顿了顿。他没有笑。</p>
我继续说下去。</p>
“有一天，他来到一座高山之前，一侧是万丈悬崖，一侧是羊肠小道。”</p>
听到这句话，他微微思索，表情严肃起来。</p>
我赶紧跳起来说，“万岁爷，阿诺声明一下，阿诺真的就是在讲一个笑话。没有任何影射，任何含义，纯粹就是一个笑话。可以吗？阿诺也可以说那些，什么左手持勺，右手往锅中加盐，边加边尝勺中之汤，却问为何咸盐不咸？那样的笑话，又或者是人们问傻子，为何在雨中慢走，他却说，为何要抢着去淋前面本来不该淋在头上的雨，诸如此类的笑话。那些笑话都世人广知，所以阿诺的这个笑话，才显得有点新意，可能会出奇制胜。但是，万岁爷您如果心里觉得，阿诺寓意深远，语有所指，那阿诺可就不敢说这个笑话了。因为这个笑话，提到了身体有缺憾之人。阿诺担心，会有辱圣听。”</p>
他听了我这段话，本来脸色似乎微微一笑，但是转眼间他又正起了颜色。</p>
“突如其来，出奇制胜，原来这就是你想赢过朕的法子。朕还没有那么笨。”</p>
“什么身体缺憾之人？”他又问到。</p>
“目盲之人啊！”我回答他。</p>
他闻言点了点头。</p>
他的语气，让我放下心来。于是我接着说了下去。</p>
“一日，这目盲之人，来到高山之前。他手持盲杖，探索中一步一步地走过那羊肠小道，攀登到了那悬崖峭壁的一线之隔。”</p>
他似乎有些迷惑地看着我。这算是什么笑话？</p>
于是我赶紧加速度地结束这个笑话，我可不敢让他等。</p>
“就在他再跨出一脚就要摔下悬崖的时候，目盲之人停住了脚步。”</p>
“他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向来时的道路走去，安全地撤离了那个危险境地。”</p>
“万岁爷，请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呢？”</p>
他微微摇了摇头，对我说。</p>
“这是谜语。不是笑话。阿诺你就会捉弄人，害得朕一直凝神绷住了脸。”</p>
啊？原来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竟然是用力绷住了脸啊？</p>
我突然觉得我想笑了。意识到什么，我连忙忍住。</p>
见我不笑，他哼了一声说。</p>
“竟然没有上朕的当。”</p>
我得意地抿嘴，制止上翘的嘴角。</p>
不知不觉之间，我觉得我竟然是在与这位爷，玩起了我和千语之间偶尔会玩的游戏，看谁先笑先动。</p>
过了一会儿，他说，</p>
“朕猜不出来。但是阿诺你也输了，朕可没笑。”</p>
于是，我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看着他的眼睛说，</p>
“因为此人只有一只眼睛是盲的，是所谓的独眼龙啊。”</p>
突然，不远处的黑影里，有人发出轻轻一下笑声。</p>
我对面的这位爷似乎乘此良机，将手曲起，在唇上一碰，竟然就这样让他面不改色地混了过去。</p>
我心下微微着恼。</p>
这位爷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很快销声匿迹一般地安静下来。</p>
他回首轻轻说到，</p>
“不要生气。他们自然是必须要跟着。”</p>
我微微跺脚道，</p>
“阿诺不是生气您的侍卫跟着。只是，刚才他们这么做，其实是在替万岁爷作弊！他们这样轻轻一招，就把阿诺最厉害的一个笑话给搞没了。阿诺肚中，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笑话可以用来打败万岁爷了！”</p>
这一次，我对面的这位爷，好像再也忍不住一般，朗声笑了起来。</p>
笑了一会儿，他问我。</p>
“阿诺赢了朕，朕也不用去搜肠刮肚地想什么劳什子的笑话了。说罢，你想要什么奖赏？”</p>
啊，没想到赢了这位爷，竟然还有奖励。</p>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现在这位爷的心情似乎不错。我可不可以大着胆子，问他一个可能会触及他的逆鳞的问题呢？</p>
我一时似乎有些不敢。但是，如果我现在不问的话，以后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吗？</p>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p>
见我犹豫，他似乎更加开心。他背着手，静静地等在那里，似乎容我细想。</p>
想了一会，我开口问道。</p>
“万岁爷，是否阿诺要什么样的赏赐都可以？”</p>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p>
哎呀，我突然想到，这话好像有点让人觉得贪婪之感。</p>
于是我略带羞愧地补充道，</p>
“是否阿诺说出来，万岁爷不管答不答应，都不会怪罪？”</p>
他缓缓开口道，</p>
“朕不会。”</p>
有这三个字的保证，我心里一轻，立即开口说到。</p>
“那万岁爷可否传道授业，一解阿诺心中迷惑----为何您要对您的臣子们说，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这样一往而深的话？”</p>
一时之间，这位爷仿佛是听到了这句话，但彷佛又好像充耳未闻一般。</p>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p>
他的面色凝重。</p>
话一冲出口，我才突然想到，糟糕，我怎么会又一次知道了他朱批上的文字呢？</p>
他会不会很生气？</p>
我惴惴不安地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p>
他好像入定了一般，如雕塑般地站在那里。</p>
就在我觉得，周围一切安静得让我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黑夜之中，响起了雍正爷的声音。</p>
“朕在襁褓之中，便被亲生额娘辜负。”</p>
我听完这第一句，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p>
“长大之后，又被兄弟手足辜负。”</p>
这一句听完，我简直想立即打断他了。我想告诉他，阿诺不想知道为什么了，您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伤心地继续说这样的话？阿诺真的不想知道原因了。</p>
所谓好奇心杀死猫啊！</p>
我感到心中酸涩。但是，我又不可能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p>
这一次，这位爷，他听不到我的心声。</p>
他站在杏花雾雨之中，缓缓地一句一句地说了下去。</p>
“朕只不过是将心中时时想说的这句话，随意地说予一些不相干的人去听罢了。”</p>
“只是，在随手写下那句话的时候，朕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运气，遇到可以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p>
他静静地看着我，仿若亘古。</p>
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四个字。</p>
神为之夺。</p>
我连呼吸都忘记了，怎么去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