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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安开车下山,漫无目的地逛。
娄南轩不是性格最怪异的艺术家,也不是她碰过最棘手的案于,却是最令她困惑的一位。
她处事明快,目标明确,不达目的绝不放弃,一直都是如此。但是现在,她却对自己的目标感到错乱。
她问自己,现在的失落究竟是工作多还是情感。
虽然这一星期两人并没有太深入的交谈,就算有也多处于对立的状况,她却无法不承认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感觉便十分强烈。
不是没谈过恋爱,不会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她只是拿工作当挡箭牌,在面对他的冷淡时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以盖过涌上的失望。
但是,现在连挡箭牌也没了,她是不是真的该一并放弃,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打道回府,他们也不过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唉要是能从他身上接收到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爱情的讯号的话,也许她就不必这么挣扎。
她虽然对自己充满信心,但要不弄清楚就这么直接扑上去,万一被当场拒绝,她会羞到一头冲去撞上门前的大树。
“啊!烦死了”她大叫,心烦地朝空无一车的乡间马路按喇叭,引得路旁的野狗直吠。
绕了一、两个小时,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结果,晃到黄昏市场买了些食材,什么问题也没想通,又回到了娄南轩的木屋、
屋内是暗的,她离开前喝完的咖啡杯还揭在桌上。
她蹑手蹑脚,往屋子右侧通道走去,穿过另一道纱门,进到娄南轩的工作室。
她突然很想见他,尽管她知道艺术家创作时最忌被打搅,而她也一直遵守着这个规炬。
三十几坪的铁皮屋厂房,一张绘图桌、一台电脑、三张高矮不同的长形工作台、几座热炉,然后是占去半边墙面的中型书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
她见过一位画家的画室,简直就是一座七彩的垃圾堆。
娄南轩正在为手中的泥塑整型,包着黑色头巾,套件由前胸长至膝盖的黑色工作围裙,佝偻着背,凝神而专注。
她不敢出声,静静地立在门边,出神地望着一个正倾心于工作,浑身充满魅力的男人。
他浓密的两道眉毛不自觉拢向眉心,低敛的眼眸,墨黑而有神,笔挺的鼻粱光滑陡峭,如钢琴家细长的指尖,柔软而缓慢地一下、一下轻触着眼前的作品原型。
哇雷家安在心中轻叹,不禁羡慕起他手中的作品。
被如此温柔呵护地对待,要是女人,早就在他眼前化为一池春水了吧!
她赶紧甩甩头,将限制级的画面逐出脑袋。面对一个如此专注于艺术创作的大师,怎么可以如此不敬,把自己幻想成躺在他面前的作品
她太专注于对抗脑中的绮情画面,没听见娄南轩低咒一声,然后一把将手中的作品捣毁。
已经是第四个了。
他根本静不下心,只要想到雷家安出门前的那个表情,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铁石心肠、十恶不赧。
懊死的坚持那么多年的原则,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神就开始动摇?
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什么时候他成了这样不干不脆,毫无定见的男人?
他颓丧地往椅背一靠,正好瞧见站在门边的雷家安。
他起身扯掉工作围裙,走到她面前,却见她双颊潮红,眼底水盈盈的一闪一闪,魂魄不知飘到哪里去。不过,之前落寞的眼神已不在,这让他感到好过一些。
她的美不全然只是容貌,她那独特鲜明的性格才是迷人主因。
“在想什么?”
“啊?”她茫然地看向不知何时伫在她面前的娄南轩。
“怎么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雷家安终于回过神,吐了口气,有点虚脱,随口找了借口。“我在想展览的事。”
“喔”他不禁想问,她的脑子里除了工作还看得到其他的东西吗?比如,他。
“肚子饿了吧?我买了些东西回来,正想问你要部要一起吃饭,我来做晚餐。”
“我准备吧!你来这么多天还没请你吃饭。”既然已经明确地推掉展览,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刻意假装冷漠。
“啊真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的表情令他想笑,可见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有多糟,他其实不是这么没风度的男人。
苞着他的脚步离开工作室来到厨房,她眉开眼笑,两手支在餐桌面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着迷地看他在厨房中优雅流畅的动作。
蔬菜削皮,汆烫,以平底锅热融奶油,不知又放什么下锅,顿时,木屋里飘满了香料的味道,令人垂涎三尺。
太完美了她真想知道,他身上到底有没有缺点?
而这么完美的男人,三十二岁,居然没有女人把他捆进礼堂,放他在这山林间逍遥自在?
莫非,他真的是同性恋?!
这也不是不可能,要不,一个这么美艳、身材一级棒加上聪明又不会太犀利的女人每天在他身边闲晃,怎么从不见他用“有色”眼光看她?
可惜太浪费了造物者向全天下的女人开了一个让人火大的玩笑。那她这段时间的表现岂不是完全搞错了方向?她居然还期待从他身上嗅出一点爱情的讯号?
她愈想愈激动,不自觉地往桌面用力一拍。
“发生什么事?”娄南轩不解她为何突然这么激动。
“没事,肚子饿了。”她摇头,犹疑地瞧了他几眼,马上推翻自己的想象,不行,她不相信,她也不接受,就算是同性恋,她也要扭转他的性向。
“晚餐就好了,手挪开一下。”
他摊开艳红色的桌巾,铺到原木桌面,然后,摆上白色餐布、质感极佳的精致餐具,倒了两杯红酒,再从厨房端出蔬菜浓汤、面包、熏鸡马铃薯泥,然后是摆在白色瓷盘里煎得软硬适中,放到桌面还会弹两下的牛排
“你变魔术啊?”雷家安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她的表情只能以目瞪口呆来形容。
“这些东西做起来都不麻烦的。”他像习以为常。
“不麻烦呃,你从以前晚餐就都这么丰富吗?”她当然见识过他的厨艺。
“看工作进度!差不多这样,可能换鸡排或鱼排之类的,如果空闲一点就再多点变化,像要烤的,或是熬比较特别的酱汁,偶尔也做做中式料理。”
“你是一个会令女人感到挫败的男人。”她说。
“我以为应该是会令女人感到幸福的男人。”他没有大男人小女人的观念,女人的魅力不在会不会料理家事。
“我先开动了。”受眼前阵阵香气千扰,她实在等不及品尝。
这些对雷家安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精致佳肴,只是,在这个山野小屋里,由一个本身已经帅到让人冻未条,又有才气的男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出来,怎么不教人惊叹连连。重点是连口感都教人感动!
“的确做你的女朋友一定会感到很幸福,你在法国有女朋友吗?”她试探性地问。
“没有。”他四处旅行,加上对创作的投入,根本无法维持长久稳定的关系。
“那结婚了?”
“更不可能。”他笑了。
听见他的答案,她哀怨地朝天花板方向看一眼太暴殄天物了,这个男人,真的对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吗?她只能垂下头,安静地,细细地。品尝眼前看得到,也吃得到的“美食”.
“你待在这里这么多天,家人不担心吗?”娄南轩问。
“你该不会又想赶我走吧?”她敏感地看他一眼。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对工作一向都这么执着吗?”即使住在这,她的打扮依然亮丽时髦,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女人可以安于如此简陋的环境。
“你是觉得我在你家门前搭帐篷很不可思议吧!”
“的确。”
“习惯了,这都得感谢你们这些艺术家,没事就往山上、溪边、鸟不生蛋的地方跑,怪癖一堆,害得我不得不练就一身好功夫。”
他笑,这女人拐着弯骂人的技巧也不错。“你男朋友都不担心你,一个女人这样上山下海的?”
她迟疑了下,瞅着他,笑意愈来愈扩大。
“你笑得很诡异。”他侧头看她。
“你这个问题是在探听我有没有男朋友吗?我的美人计还是派上用场了,对不对?”她又燃起一线希望。
他定定地看她。凉风拂过他垂落而下的发稍,为他原本就俊逸的脸庞添上温
他的注视却令她生出许久未出现过的羞涩,他的眼神会勾人。尽管心脏扑扑直跳,她也没撇过头,因为,她完全被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给迷住了。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唇角微微朝上扬,仍看着她。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不小心跳得蹦了出去。毫无预警的答案与预设会得到的调侃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嘴巴张得大大的,整个人呆住了。
娄南轩低头笑了出声。
如果忽略她前来的目的,其实他能用更客观的角度欣赏她,她不必搔首弄姿就已构成“美人计”而他,也许也快中计了。
听见笑声她马上合上嘴,对于自己迟钝的反应有些懊恼,他的笑声表示这只是个玩笑,而她居然那么认真地动情了。
“骗人,我要吃饭了”她决定放弃测试,低下头,开始“专心”用餐。
他无奈地扯扯嘴角。这次,他说了真心话,她反倒不相信了。
晚餐过后,气氛融洽,雷家安自动揽起饭后的清洗,娄南轩钻进工作室继续未完的工作。
清洗完厨房后雷家安几度想开始工作,心思却老是在娄南轩身上打转,最后她洗了澡,决定窝在沙发里看书。
房子四周是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夜凉,静谧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根本就是她梦想中,完美的生活模式。
自从被学长拐进“贝尔国际”后,她就没再拿起过画笔。
几年前,刚从法国的艺术学院毕业,听到能接触更多艺术家,她便兴奋地一头栽进现在的工作,虽然忙碌,但,她总想着有一天,她要在乡间买间有大大庭院的房子,现在的努力,是为梦想一步一步地堆砌砖墙。
作画、阅读、种花、做菜,偶尔朋友来访,闲暇时四处旅行没有人会知道,一向长袖善舞、惯于掌声的她,其实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可以远离人群,回归自己的小窝。
处在这个环境,让已经有些褪色的梦想再度鲜明了起来。
她伸伸懒腰,舒服地吐了口气。
时钟移向十二点,娄南轩结束工作,洗去一身脏污,来到客厅。
横躺在沙发上的雷家安,一头长发以大发夹绾在脑后,留下几缕短丝,贴在细白的颈子上。
合身的白色棉质上衣,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浅灰色七分裤露出一小截小腿以及交叠在沙发扶手上剔透洁白的小脚,与白天的艳丽相比较之下,多了分清新,也显得娇弱许多。
雷家安听见背后的声响,头往后仰,朝他一笑。
娄南轩却仿佛不认得她似的,愣着不动。
“啊!”她这时才想起自己素净着一张脸,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将脸藏在掌心中。
这一声大叫把他的魂唤了回来,他以为发生什么事,急忙来到她身畔。
“不准看!”
“你怎么啦?”他想将她捣在脸上的手掰开。
她背着他起身,从指缝能见的范围痹篇障碍物,想回到她的帐篷,他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何急忙要离开。
“我要睡觉了,晚安。”她还是想走,却被他拉住。
“发生什么事了,有这么见不得人吗?”她一直不让他看她的脸,令他发笑。
她的力气敌不过他,被扯开了手掌,只能撇开头去。“不准看。”她警告他。
“为什么不能看?”他的好奇心被挑起。
“因为因为很丑。”
“丑?”他纳闷。“逗个字大概这辈子都跟你沾下上边吧!”
她的两只手被他锁在背后,她的下巴被扣住,脸被迫转向他。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刚洗好澡,一股天然的植物芬芳。
“你觉得不化妆,很丑?”他说话,热气不断袭上她的脸,她没有粉底遮掩的脸颊,很容易就看见了因血液沸腾而嫣红一片。
“因为不够成熟,没有说服力。”
“我看看”他松开她背后的手,仔细端详她所谓的“不够成熟”
卸下彩妆、绾起长发,还原了她清秀的本色,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再被层层浓密的睫毛膏抢去光采,薄薄的脸皮透着自然红润,鼻子也许不够直挺却小巧可爱,除去唇膏后的唇色,不那么丰润却呈现粉粉的色泽。
“嗯”经过一番打量后,他点点头。
“嗯什么?”看都看完了,她躲也没用,只好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
“是不够成熟”若不是他知道她芳龄二十八,他会以为她还是个大学生。
“然后呢?”她没好气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评语。
“看起来像学生,气势比白天弱了一半。”
“还有吗?”一双拳头等着挥上他的下巴。
“不过,这样很自然、很美,比起来,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吐出真诚的赞美。
雷家安没料到他会接着这样的话,她敏感地抓住“喜欢”这两个字,不知道他说的“喜欢”到怎样一个程度?
她心脏很够力,但也禁不起这样来来回回的摆荡折腾。
她是不是该闭上眼,更进一步的确定,看看他是不是会低头吻她?也许,这样能够证实她接收到的讯号无误。
娄南轩托着她下巴的指尖像生出了意识,微微地朝她的唇办移动了下,一刹那间他感受到下腹窜起的异样,一惊,收回手,随后将两人距离拉开。
她似乎一直忘了考虑一件事,这里是半山腰,最近的邻居至少也距离一千公尺,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又是个“功能”正常的男人她不该露出这样不设防的表情。
热源一离开,雷家安的心也凉了一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半夜,他绝对不会偷袭她而这个认知,让她生出的是挫折感而非安全感。
“现在,我是不是该亲自护送美女到家呢?”他问,掩饰自己的“非分之想”
“基于一个绅士的礼貌,你确实应该这么做。”她微抬起下巴,伸长手,仿佛欧洲宫廷的贵妇。
他的幽默成功地让她转移心底“想太多”的尴尬。
他将她的手接过来,挽在臂间,两人作戏般地,装模作样,缓缓离开屋子,来到雷家安的帐篷前。
她假装含羞,说:“这么晚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他忍着笑,对两个成熟男女玩的幼稚游戏感到有趣。“至少,给我一个晚安吻,让我今晚可以安然入梦。”
她闭上眼,感觉他的唇贴上她的脸颊。吻,很轻,纯粹礼貌性的,不带任何侵略性。
她低下头,只觉无法再继续这个游戏,因为那一刻,她,感受到对他的感情的渴望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可有可无,可以随时放手。
“晚安。”匆匆道别后,她弯身想进入帐篷,手,却被他握住.
她屏住呼吸,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眼神泄漏了她的情感,而如果他没有同样的感觉,或者,他真的不爱女人那她将没脸再多待一刻。
“我只有一间房间,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睡床,我睡客厅。”在明白心底对她产生的感觉之后,他果然再也硬不下心让她睡在帐篷里。
她连忙摇头拒绝。“谢谢你的好意,晚安。”说完,她匆匆钻进帐篷里,将他隔绝在外。
她进帐篷后,他才转身,踩上阶梯,轻轻掩上门扉。
以往,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欲他不曾有过这么多的顾虑。
他不是柳下惠,更不是不被她吸引,他感觉得出只要他主动,也许两人的爱苗就将点燃。然而,东方女子较西方女子对爱情来得保守、执拗,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能安定下来的男人。
他流浪惯了,台湾不会是他的终点站,这使他心生顾虑,在不了解雷家安的感情观之前,他不希望日后造成什么误解或伤害。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情感触动的那一刹那,又岂是理智可以牵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