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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姥娘是我姥娘的叔伯嫂子,姥娘说在妯娌们里头她和大姥娘是最投脾气的。大姥娘是个苦命的女人,年轻守寡,老年守单,一天福也没有享,听姥娘说,新婚不久的大姥爷死在关外时,大姥娘还有两个来月就要生产了,这样的噩耗对谁都会是个致命的打击,何况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人。村里人都猜测大姥娘是守不下去的,迟早要走,但大姥娘顽强的挺了下来,不仅一个人生下儿子一辈子没再改嫁,还把整个家操持起来,给儿子娶上媳妇成了家立了户。
但大姥娘成家立户的儿子并没有让她过上她向往已久的幸福生活,屋里经常传出她和儿媳妇吵架的声音,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分家单过,儿子儿媳很少上门,于是孤单的大姥娘依旧孤单着。
那时候,每当做点好吃的,姥娘总是想着大姥娘,做好后先盛出一搪瓷小碗,然后用围巾裹好系住,让我和哥哥提溜着先给大姥娘送去。我们去的时候,大姥娘大多都在被柴禾熏得黢黑的饭屋里做着饭,风箱拉得啪嗒啪嗒响,火星从泥巴炉子里蹦出来,噼噼叭叭、一跳一跳的,把大姥娘佝偻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大姥娘也有闲着的时候,闲着的时候她最爱倚在八仙椅子上吧哒吧哒吸她的旱烟袋,大姥娘是极嗜烟的,虽然气管炎一直困扰着她,但却不能改变她对烟的喜好,现在想来,在她孤独的生命里,或许早已把烟当作最忠诚的伴侣了吧。屋子里光线很暗,只有大姥娘的长烟竿明明灭灭的,照亮了她沟壑纵横的脸。看到我和哥哥去了,大姥娘赶忙起身,一面咳嗽着一面把烟袋嘴子往鞋后跟上磕灭。她热切地招呼我们,顺手拿起墙根竖着的竹竿,踮着脚够下挂在屋梁上的篮子,篮子里净是些她平时舍不得吃攒下来的小点心,揭开一层一层盖着的笼布,她一样一样拿出来塞给我们吃。看着我们吃,她也跟着笑起来,有时还会哆嗦着手,指着镜框里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对我们说:“呶,这就是我。”她轻抚着照片,满脸深情地陷入到对少女时代的回忆中去了,每当这时,像立春时节正在泛青的草木,青春的汁液似乎又重新流回到她苍老的身体里了。我们每一次从她那儿离开,她都会挪动着小脚送我们到大门口,当我们走过那条甬长甬长的胡同回头时,她还倚在门框上目送着我们呢,这个画面在我的记忆中非常非常的深刻,现在想来还清晰如昨。
大姥娘是极爱孩子的,但过度的孤单又让她的性格多多少少有一些执拗古怪,这当然不是我的看法,而是我的小伙伴们的看法,起因缘于大奶奶家的那棵枣树。大奶奶家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枣树,树势很旺,树身有一半伸出墙外,每到秋天便挂满那种很甜很甜的脆枣,这当然就勾起了那帮馋嘴小猫们的注意,不等枣儿成熟他们就欺负大奶奶年老耳被,偷偷的在墙外用竿子叭叭地猛打枣树,大奶奶在屋里看到枣树猛烈的晃动,便知道又是那帮小馋猫们开始行动了,于是她提起事先放在门边的把棍子,一面颤悠悠地跑一面大声地咋呼,把小伙伴们吓的四散逃去,大奶奶是绝不追赶的,她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而等到枣儿完全成熟,红郁可口时,大奶奶便用棍子轻轻敲打下来,让我招呼小伙伴们一起到她的院子里分享,直到现在,一想到那种“嘎崩嘎崩”的脆枣,我还满口的香甜,只是这种甜只留存在感觉中,现实中是再也找寻不到了。
后来我们搬到县城里去,和大姥娘的距离疏远了,但却一直没有停止对她的牵挂和思念,妈妈常常念叨:“你大姥娘一天福也没享,等过一段安顿好喽就把她接过来住两年。”但妈妈的美好心愿终究没有实现,还没有等到妈妈去接她,就传来大奶奶卧床不起的消息,听说大姥娘最后的日子非常凄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的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大姥娘永远地走了,走得义无反顾,我想起大奶奶经常说的话“人呀就象地里头的韭菜,别看割了一茬一茬的,可根总要扎在黄土地里。”顽强了一辈子的大姥娘终究没能象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深埋在黄土里的大姥娘不能,活着的我们也永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