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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非烟,闷又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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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倪匡先生曾给金庸小说下过一句评语:“古今中外,空前绝后”又说:“凡是给金庸写续书的人都是脑袋睡扁了”言下之意,金庸小说所取得艺术成就之高妙已独步一时,凌盖古今。此说虽是见仁见智,然金庸小说艺术之魅力,影响之深远,却是风靡一时,颠倒众生,且际遇之佳,享誉之隆,世所罕见。近闻北大才女步非烟继“革命”之后又谱“新曲”妄言“如果金庸古龙是武侠中的李杜的话,我已经具备了成为陈子昂的资本”笔者看后犹感可笑,余积数年参习还珠、金庸之心得,当此两军交锋之际,誓将闷棍进行到底。

    还是那句老话,文学创作论的是艺术成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想革金庸的命可以,想成为“陈子昂”也可以,拿出比金庸更出色的小说,拿出比“陈子昂”更绝妙的诗句。如果什么也拿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张牙舞爪,那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纵观中国文学史,乃至武侠小说史,凡为大家者皆有令人称道的艺术成就,或开风气之先,或独得塑造人物之秘等等等等,如鲁迅深刻犀利的思想,巴金博学睿智的思考,还珠惊天纬地的才情,金庸融汇贯通的气势。即单以新旧两派武侠而论,还珠才华绝世,融通儒、释、道三家思想之精义而予以高度艺术化阐示,其包含传统文化之深广,表现生命艺术之哲学,想像力之超妙奇绝,写景咏物之惊艳眩目,那种天河倒悬、汪洋恣肆的笔法,震烁古今,普天之下再无抗手,即此连纯文学亦为之瞠目,则武侠小说足以自傲。宫白羽开创“武打综艺”新风,反讽社会现实,刻化众生百态,文笔幽默冷竣,有血有肉;人物性格鲜明,对白传神,于平淡处见功力,用纯文学改造通俗文学,连鲁迅亦深佩其才,称道不已,古龙更谓之曰“唯一能摆脱还珠影响”、“是为一代宗主”王度庐则融汇武侠和言情小说之妙谛,用新文艺的手法表现英雄儿女可歌可泣、生死两难的悲怆故事,写义慷慨侠烈,血泪交迸;写情缠绵徘恻,哀婉动人,笔调婉约细致、元气淋漓,对于侠义生命的诠释及思想冲突的刻画,开创了武侠小说的新境界,卒将悲剧文学之美表露无遗,而教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低徊不已。当今语文教科书更将其与金庸小说的部分章节列为课外读物。古龙更有言云:“其实我最喜欢的作家不是金庸,不是还珠楼主,而是王度庐。”以上诸位皆以“一代宗主”的身份称雄武侠世界,乃至中国文坛,其对新派武侠小说开山垫基之功实不可没,或说我辈看到的武侠小说皆由于此。而金庸更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大师级的大师。

    金庸小说融合了各家各派的长处,融汇了中国古典文学与现代西洋文学,乃至五四新文学,博大精深,浩无涯际,其叙事结构之宏大宽广,形象塑造之鲜明独特,审美境界之飘逸绝伦,思想意义之深刻警醒,皆可与任何一位纯文学家,乃至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一较高下,而不遑多让。其小说展现传统文化之精深,放眼古今,也仅有蜀山剑侠传、红楼梦、镜花缘廖廖几部名著可与匹敌。至于其表现人性之深度、厚度、广度,展示社会各阶层生活画卷之五彩缤纷、包罗万象,迄今还未逢敌手,无可匹敌。

    代表金庸小说最高创作成就之一的神雕侠侣写至情至性的师生恋与大侠由偏入正的成长过程,堪成一部百科情书。其中李莫愁为情而发疯,武三通因情而入魔,公孙止与裘千尺夫妇的畸形爱恋,武氏兄弟与郭芙的多角恋爱,爱而不得其所哉的心灵悲伤,王重阳和林朝英的有缘无份,郭靖和黄蓉坚定不渝的情感,杨过和小龙女感天动地的生死爱情,全书紧扣一个“情”字,因情而写,所写皆情。单以情的范畴和所揭示的各个层面来看,可与言情领域乃至古典文学最高巨著红楼梦相媲美。

    天龙八部写芸芸众生“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与民族仇恨所造成的悲剧。情节似千寻铁链,环环相扣,不可断绝,而神来之笔随处可见。全书在浩翰如海的气势中,悲天悯人的情怀里笼罩着一种佛家的大超脱。主人公乔蜂最后气壮山河的一死,即所谓佛家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即此,与还珠的蜀山剑侠传前后辉映,同臻雄奇壮美之境。由是乃获得200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虽最终未摘得桂冠,乃大长我中华国人志气,为通俗文学放一异彩,放眼中国,有哪位文学家有如此豪情气概,放眼现当代通俗文学界,又有哪位人物取得如此之高的艺术成就,其名响彻云霄,为中华增光添彩。

    至于笑傲江湖写权力令人腐化与政治斗争之残酷无情,早已超越类型文学之极限,影射之广,开掘之深,连纯文学家王蒙、贾平凹辈都触动伤怀,感叹不已,誉金庸为“一代文豪”贾平凹更直言自己从金庸的小说中学到很多创作技巧。鹿鼎记之得益于鲁迅阿q正传,却自出机杼,推陈出新,描绘人性之卑微,写尽官场之黑暗,展现传统文化之精深,反讽社会现实之绝妙,被誉为“金庸小说第一神品”、“浪漫主义文学绝顶之作”可与鲁迅阿q正传、塞万提斯唐吉诃德一争短长;且当与红楼、水浒、三国、西游、金瓶、蜀山同列为古今六大奇书,历千年而不衰,万年而有读者。其实如红楼、聊斋等所谓的古典文学,又有哪一个不是通俗文学?只不过被当下的纯文学吐故纳新,化归己类,此诚可谓中华文学的一大怪现状,一脉相承之“优良传统”分野之说更不知伊于胡底,此真乃咄咄怪事哉!不知还珠蜀山与金庸小说会否遭此命运,吾当试目以待尔!

    有鉴于此,笔者对步女侠所发妄论莫名惊诧,其志虽可嘉,其行却荒谬。更兼世上有太多不识金庸小说奥妙之辈盲从附合,以为其不过雕虫小技,何足予语。此乃门外汉之见,以某数载参习还珠、金庸之心得体会,深感其境界,几可与日月同辉。若然抛开严肃、通俗文学之分野,心中放下傲慢与偏见,还珠和金庸当不弱于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小说艺术大师。

    拳圣王芗斋先生曾有言道:“开砖破石之辈,世人皆以为是特殊奇士,若在真正之拳术通家看来,何值一提。”如步女侠这般“开砖破石”之辈,论及小说艺术之特色,虽有过人之处,但在还珠、金庸小说看来,不啻苍海之一栗,泰山之一壤,又何足抗衡哉?即以阁下自认是代表之作的修罗道看来,尚未走出模仿之境地,学古龙而未得神髓,仿还珠又火候不足,如金庸一般下笔却难以为续,像张爱玲那样行文更欠缺深度,有女性小说的那种柔媚清新,天然美感,悬念设制也颇为奇巧,可惜功力不够,未得大师真髓,仅得了一点皮毛,虽得之于灵活机巧,却失之于沉淀厚重。艺术成就更加有限之至。似此与金庸相较何啻天渊之别?正如放剑纵魂的作者周翔所描述的那样:“看步非烟的月落洞庭,感觉有她成功的一面,文字华丽,至少勉强能让人看下去,不过,看过就忘记了,就不想看了,为什么呢?因为除了华丽的语言、玄幻的场景,我甚至看不出她在写什么。特别是看到小说中动不动就为情而死,我是一边看一边却想笑。”

    凭心而论,在如今网上小说多如恒河沙数的年代,以女侠如此年龄,如此才情,确能占得一席之地,但若仅以此来向大师宣战,未免太过不知自量。以王朔之才叫板金庸你看如何?以李敖之狂妄尚且谓之金庸于武侠成就空前。以韩寒成名之早,性格之轻狂,亦未敢轻捋虎须。再者,阁下未免对自己太过高估,从而小视了前辈武侠名家,如柳残阳的邪神门徒那种铁血江湖的风格,描写主人公自卑、敏感、压抑的性格,武打艺术的立体化、视觉化,行文的凝重敦实,皆已自成风格。而阁下小说还未趋圆熟,仅只是个东拼西凑的大杂烩,行文之青涩较之港台很多前辈名家皆相去甚远,前辈都自承金庸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并戏称金庸为“盟主”尔却偏去老虎嘴里拔牙。笔者也是年轻人,较之阁下还小两岁,论才情更是望尘莫及,也自承年轻人应该有种自信与大气,但凡事有度,却不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谓之在政治、军事上超越毛泽东、成吉思汗;在武学修为上超越拳圣王芗斋,诸如此类其狂妄无知可见一斑。如果“我吸一口气,可以把‘黑洞’补好”这也算是自信与大气的话,笔者将收回所说过的一切话语,自承认输。

    作为一个金庸小说的爱好者与研修者来说,更让笔者感到莫名其妙,啼笑皆非的是这样一段话:“我个人觉得最重要的是需要一次侠义精神的变革因此我在金庸先生提出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一种儒家观念的侠客)之外,提出一种道家观念的侠客。那就是追求自我的突破,无限发展自身,实现自我,最后与自然、天道合谐,达到一种逍遥的境界。侠即逍遥,这是我对侠义核心做出的一次变革。”

    步女侠的这番高论,对没有精读细品金庸小说的朋友来说,或者不失为高见,但用之于笔者来说可就大大失效了。在某看来,此不异于将鲁迅的精神胜利法,拿过来改头换面说成是自己发明的。人不能这样无知。

    陈墨先生在金庸小说人论一书中早就下过这样的定义:金庸笔下的侠客按思想境界、性格特点等可分为儒家之侠如郭靖;道家之侠如杨过;佛家之侠如乔峰;浪子之侠如令狐冲;游侠如胡斐:小人之侠如韦小宝,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令师北大醉侠孔庆东在金庸评传和百家讲坛上也下过类似的定义,只不过将令孤冲归入道家、胡斐归入儒家,这是分工问题,大体无二。应该说金庸写侠是非常具体全面了,举凡儒、释、道,三教九流,乃至太史公所列之游侠,甚至如狄云一般的无侠,韦小宝那样的反武侠,皆囊括其中。人谓金庸之无法超越,也由于此,他把该写的侠都写了,而且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写出了人性中的嗔、贪、痴种种情境,后来者再怎么写也无过于此,谈何超越,只能在别的地方下手找出路了。

    而令笔者迷惑不解的是,步女侠的“道侠论”明明是拾人牙慧之说,而且还是拾“革命”对象的牙慧,却偏偏说成是自己发明创造的,还成了对武侠的一种变革,难道人之无知,真的乃至如此!作为一个有一定名气的武侠作者来说,没有真正读懂人家大师的作品,对其取得的艺术成就不能很好定位,连抛出的“道侠论”也是人家已成作品的翻版,这简直可笑之极。但可笑的事在现实生活中往往还是发生了。

    步女侠对自己的作品的定位似乎也很难跟金庸相较,如阁下所谓的“畅销。通俗小说只有这一个目标。至于其他的,只有让时间来验证。”而金庸自承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自娱之娱,复以娱人”此为自谦之词,认为小说“旨在表现人性的悲欢与离愁”“武侠小说也能表达较深的人生境界。”

    笔者虽然不才,也认为小说旨在写人生、写人性、写人情,写人物的悲欢离合和思想感情。小说的妙谛在于表现永恒的人性。至于通俗或者严肃,武侠或者言情,雅俗高下之分野,那只是外在的形式,而内在的艺术成就才是衡量一部作品的真正标准。可叹世人尽皆堕入毂中而不自知,尽以外在的分野来勾勒“阶级脸谱”投以俗人之眼。此真中国文化之悲哀!世界文学之盲点!诚可叹也!

    陈世骧在给金庸的信中写道:“艺术天才,在于不断克服文类与材料之困难,金庸小说之大成,此予所以折服也”又云道:“弟尝以为其精英之出,可与元剧之异军突起相比。既表天才,亦关世运。所不同者今世犹只见此一人而已。”足证金庸之独一无二,超越雅俗。

    至于步女侠所言:“我还希望在武侠作品中创造一种新的美学风貌。简单而言,就是让魏晋风流与盛唐气象在武侠这种文体中获得新生”笔者深以为然。武侠是到了创新的时候了,凡是武侠作者同有此感叹。但不是革命,更不是要在艺术成就上超越金庸。举凡言情、历史诸领域都在创新,但从没听说哪部作品超越了红楼梦、三国演义,搞纯文学的优秀作家可谓多矣,如铁凝、余华,也没人放言要超越鲁迅,这不是所谓年轻人的那种大气与自信,也不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经典云云。而是狂妄无知,自恃太甚。羽翼尚且未丰,就想直上九天,遨游青冥,其结果可想而知。在这一点上,二月河是头脑清醒的,所以他说:“中国最早的武侠小说可以远推到史记的游侠列传,到唐人传奇这是一个变局,经过了多个百年。又经过了多少个百年我们才出现了三侠五义、江湖奇侠传又是一个几百年的空档,才出现金庸我们怎么可能指望在100年内再出一个金庸?文学上的突破是很不容易的红楼梦到现在300多年了我们不可能指望文学上的突破,像数学或者物理,今天一个发明、明天一个成就。那是经过多少人、多少代的人文观念、思想理论才能突破。前100年没有出现金庸,再过100年上帝也不能再赐我们一个金庸。这是一种机遇,是天、人、地互相感应,才能出现这样的作品、这样的人。但渐进性、局部的超越一定会有,如果是全面超越,我想很难,但我也很期盼!”不愧为文学、史学之一代大师,一语道破天机,比之所谓的才女之见,高明何止万倍!

    最后我想说,如果文朋师友、读者诸君通过在下这点粗疏文字,并参照陈墨先生的金学研究系列,从而精读细品金庸的小说的话,会给文学大师一个真正客观的定位,遂明白金庸小说的出现,大大提高了武侠类型文学的品格,具有极高的艺术审美价值。除非是仙根深厚,累世修积的天纵奇才,深俱玄门无上法力,几能通天彻地,扭转乾坤,而不是任什么人随随便便捋袖子伸胳膊的就能超越了,如此只会贻笑大方。也想奉劝那些还在枉谈超越、革命,素怀青云之志的才子才女们,最好重温细品一下三国,看看诸葛亮是如何为刘备制定隆中对策的:“曹操拥有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之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富,智能之士而为之用,此可做为援而不可图之也”相信聪明的人会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会认清形势,把握机会,不会再行那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