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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认为,武冈的饮食已不纯粹只停留在这两个字面上的,它应该纳入到一种文化的范畴,也就是当下人们乐于挂在嘴边的所谓饮食文化。武冈的饮食文化,它有它的发源,它有它的体系。单方面说小吃,随随便便在武冈的老街里找个有点年岁的,便可唱民谣似地给你念出一大串来。以地名论,有“四牌路的卤味,太平门的洗沙包(即豆沙),南门口的米粉,火神庙的蛋糕,水南桥的米豆腐,旱西门的蕨粑粑,老南门的烤红薯,骧龙桥的油炸粑,玉壶春的牛肉面,高庙下的发糕(即米糕)”等。以人名分,有“刘满驼的凉米粉,陆二吾的绿豆糕”等。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亲切悦耳,吃起来,套用一句当地人的话,那就是“落口香溶”了。
这都是武冈的平民小吃。
武冈的平民小吃,与西汉建都梁侯国时为王城有关。宫廷吃腻了,王爷妃子们总得有个别样的口味。厨子们也绞尽脑汁想过,毕竟智慧有限,就发动全城百姓想,百姓没有宫廷的厨子们见多识广,见过的也就是身边那几样廉价的粗食,哪曾想一鼓捣,不小心就鼓捣成流传千年的风味小吃了。
这是我的一种随意而调侃式的猜想,但这猜想我想不是全没道理的,不然,武冈的小吃就不会这么价极廉,物极美,花色多,品种细。比如油炸粑,就有油炸红薯粑、油炸豌豆粑、油炸虾公粑、油炸菜粑粑、油炸糖粑粑等七八种,其中以油炸红薯粑和油炸虾公粑最为色香宜人,光是闻上一闻,看上一看,立马叫人舌底生津。而米豆腐呢,则有凉拌米豆腐、肉汤米豆腐、油炸米豆腐之分。大凡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尤喜凉拌米豆腐。此吃法易学易做,先从武冈人自己的酸水坛里取出红辣椒,剁碎,再撒于事先切成细小方块的米豆腐之上,然后掺入适量的酸水即可,最是醒神开胃。相反,油炸米豆腐是最受这个古老的城市里年轻的女士们欢迎的。一次陪著名诗人匡国泰在古街转悠,他的镜头突然停留在三五几个吃相斯文的女士们身上了——在一处制作油炸米豆腐的小吃摊前。马笑泉在漫步古城武冈中曾经这样描述过:“米豆腐非常之嫩,还加了葱花,被切成方块,边缘齐整。方块放到油锅里一炸,立刻起了一层金黄的皮。但撕开来,里面还是鲜嫩鲜嫩,却蹿出一股热气来。这炸米豆腐,才三毛钱一块,买四块则只须递上一元。炸米豆腐的师傅也不会多说什么,只管收钱。在这小城里买东西买多了,你就会知道一些优惠的小规矩。比方讲卤豆腐是四毛钱一块,但你买三块的话,那就只要数一元。这些小规矩,无形中就定了的,大家都明白,所以也不用讨价还价。”实在是够精辟的。
这多半是响午的景象。换上清早,住在老街古巷的人们常常可听见一种清脆的有节律的竹梆声,滴答,滴答,声声入耳,声声动听。既有清泉滴在石板上的诗意,又有清脆的马蹄之声的婉转和悠扬。不喧闹,更不刺耳。对这声音感到亲切的小城人知道,这是卖发糕的师傅推着小车,或肩着挑子,放慢了脚步在街巷踽踽而行。竹梆敲出的声音比嘴里的吆喝动听得多,也传神得多,尤其对于孩子们,更是一种呼唤。每每这时候,上学的孩子们就背着书包追寻着滴答之声围上来了。小车或挑子里摆放着两种发糕,一种杯糕,一种方糕。杯糕是以大个酒杯为模型倒出来的,形状相对小孩子来说比较奇特,正好抓住了小孩子的好奇心;方糕是以蒸笼蒸熟后切的,边角切不成方了,便任其自然成另类,甚至看上去大出方形的些许,但五毛钱一块是铁定的,反倒使孩子们在选取时变得犹豫不决起来。离开老街小巷,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这样抒情而诱惑的竹梆声就稀少了,就陌生了,这里是另一片天地,另一个世界,涨满喧嚣,让人反倒不适起来。
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武冈小吃,被著名的武冈籍作家鲁之洛曾经以四个字概括过,那就是“质朴、味正”质朴,表现在用料上,都是极其普通极其常见的。味正,表现在百吃不厌。比起过去王城宫廷里的所谓山珍海味,真的逊色不了多少。如骧龙桥的油炸菜粑粑,它的用料就是极其实在的,只不过是用米浆、胡箩卜、韭菜之类做成,只是米浆磨得细,胡罗卜切得极碎,盐、辣椒调和得极为匀称,下锅以后火候把握得恰倒好处而已,捞出来别说吃,看到它金灿灿的黄,就可想而知它的酥松香脆了。再就是老南门的烤红薯,烤制之前是非常细致讲究的,必须本质要好,若是南瓜(黄心)红薯,更是妙不可言了。先将红薯晾于高处风干水分,待蔫了以后,再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以文火慢慢烤制,直到糖往外冒而皮不见烧。问题是,往往这时候,闻着沁人心脾的醇香,嘴谗的,谁还顾得上剥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