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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眼前的刀光剑影,他更向往窗外的夜空萤火。无论那个奇怪的头盔将军怎么样呼呼喝喝砍砍杀杀,海兰珠却只管扭着头,努力地寻找着那一道宁静的月光。
“唰……”烛影轻轻摇曳,锋利的刀刃在她的眼底极其猖狂,她斜着视线看上去,看到像尾巴一样翘起来的刀柄,才想起来刚才被打飞的关刀插在桌子上的情景,鼻尖迟迟才感受到那一瞬擦过时的金属特有的凉温,似乎只差一点,她就摸不到自己的鼻子了。
可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怕,摸着脏兮兮的脸上黑黢黢的鼻子,转过脸对着皇太极笑了笑。那时候如果不是看到他眼中被信任的温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依赖。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是该愧疚还是该自豪?
皇太极将剑负在身后,悠然站定:“一个回合,你输了。”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她的脏脸,一丝意味悠长的笑转瞬即逝。
头盔将军跳上桌子拔下关刀,又跳下来,身上的盔甲如鳞片般铿铿作响:“再来。”
皇太极笑了下:“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因为你的头盔。”他说得轻巧且不以为意。
“哼哼……”头盔将军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使计,诱我卸下武装,你就可以更容易地得手。”他的声音如冰铁掷地换来的却是对手的风轻云淡:“随你。”说完,皇太极转动手腕,再次横剑于眼前,做好了第二轮应战的准备。
“皇太极,别得意太早,穿着这身盔甲,我照样赢你,从此,我将取代你成为满洲堤一巴图鲁。
皇太极看穿似地反问:“你敢让别人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哈哈……多谢你的提醒,你放心,这里里外外我们都已经打点妥当,明天这间客栈照常开门做生意,没有人知道大金国的四贝勒住过这里,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也死在这里。”末音一重,他豁然挥刀,不出意料砍了个空,皇太极侧身避开,貂皮绒袖揩过剑身,似乎是为它做好饮血的准备。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放心什么?”
皇太极反问:“你难道不知道不久前闹得满城风雨的事?”
“你指的是……”头盔将军迟疑了一会儿,“军粮失窃的案子。”
皇太极点点头,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心想他们快来了。
“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这件案子的主谋是我。”他笑着指指自己。
“哦……”头盔将军似乎并不意外,“我就说嘛,除了你还有谁?凭一个小小手下,哪有这么胆子?”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皇太极怀疑地看向他,“褚英对外宣称是流寇所窃。”
“那些由头只能骗骗愚蠢的百姓,身居高位的人谁不知道,你之所以能脱罪,全是因为大汗的偏袒。”头盔将军气势顿减,似乎若有所思。
皇太极冷哼:“你知道的不少,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被遣去蒙古,如果没有汗王的召见,不能返回盛京。”
头盔将军不以为意,松开一只手叉腰道:“那又怎样?”
皇太极笑得十分灿烂:“所以我要感谢你,帮着我把我回来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他立即双手持起关道:“可恶,你在讥讽我,看刀。”
那锋利一刺带着雷霆之力,皇太极杨眉,手腕一转,不善不避,硬生生用剑接住那一击,无声的对峙中,手下屏息静待,却发现他们将军的铠甲在逐渐变小,手臂那一圈已经紧紧包裹着,下一刻,右手臂上忽然崩开一条缝,紧接着,突突突几声,身上的甲胄忽然裂开好几个口子,每一个裂口都在不断扩大,因为肌肉正在不断往外膨胀,半晌片刻,上半身的甲胄哗地一声裂开。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而海兰珠早已撇过头,撰著地寻找着她的月色。
头盔将军摇摇晃晃地退开几步,虚脱似地跪在地上,竭力喘息,头上的汗水已经已经把头盔湿透,刚才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完全在拼力气。
其实他很奇怪,在比试中一直处于上风的皇太极为什么采用这么笨的战术虚耗自己?他被闷得难受,便伸手摘下头盔,可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哈哈,皇太极,你自以为运筹帷幄聪明过人,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偏不让你的得逞。”说着再次挥刀看去,这一次动作很慢,瞄得也不准,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像是喝醉酒的人在打架,这样的攻击被避开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他们想不到的是四贝勒居然更加吃力,特别是他的表情尤为耐人寻人。
皇太极并不看对手,只是愤怒地瞪着看向窗外,眉毛越拧越紧,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早该来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来?那一瞬他的视线与那个哑女相撞,那个总是选择害怕地躲开的女人此刻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用眼睛说着什么?
海兰珠知道他仍然将希望寄托于根本不会到的援兵,所以仍然缴尽脑汁地拖延,比比武更省力的就是说话。可是他平日向来不苟言笑,临时抱佛脚,未必能做好。
“军粮被盗后,监粮官被撤职,罪名是监守自盗,奇怪的是两天以后他就在大牢里里奇失踪了。”
“这有什么奇怪?不是被灭口,就是被同伙劫走了呗。”
海兰珠低下头,悄悄打了个哈欠,觉得他们的戏十分拙劣,只是不懂,皇太极为什么越编越来劲,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后来,褚英奉命查案,仅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追踪,终于把人找了回来,可惜是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
更奇怪的是那个人也愿意陪他耗下去,似乎也在拖延着时间。
头盔将军点点头:“是啊,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罪有应得,不过,你说这个干什么?”
“是,他的确罪有应得,可是我却查到另一件事。”皇太极收剑负后,说着说着似乎将比武的事抛到了脑后。而那头盔将军也开始东拉西扯地闲聊:“到底什么事?”他感兴趣地侧过耳朵。
皇太极乐此不疲地编着:“监粮官留下一份证词,交待了军粮被盗的始末。”
“哦?”他听故事似地抱起手臂问,“那份供词呢?”
皇太极笑着反问:“如果能找到,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田地?”
“那真是可惜。”他笑得十分得意,“你恐怕永远也找不到。”说完,似乎歇息够了,终于想起正事,举刀厮杀。
眼见他的身手愈加敏捷,皇太极的手脚却越来越迟钝,像是被绑了石头。
同样的休息时间,为什么一个能够养精蓄锐,而另一个却大不如前。
那一刀挥去,劲风拂过,皇太极手中的剑铮地落地,他手臂的上衣服也被划开辽一道口子,而他靠在墙上喘息,连弯腰捡剑的力气都没有。
海兰珠不解地瞪着大眼睛,微微伸长脖子盯着他,见他吃力地握紧拳头又松开,看着不像是招式。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四肢酸软。”他的语气更加得意嚣张,“我说过,被草原上的人民捧为战神的大金国四贝勒,今天一定会败我手上。”他狂笑两声,不由看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海兰珠看看雅哈娜,又看看桌上的酒杯,似乎明白了,却更加疑惑。
“卑鄙。”皇太极扶着额头,吃力地撑着,仍然滑坐在地上。
“是你太愚蠢。”他顿了一下,“活该被女人所累。”
皇太极并不理会他,仍然努力地去够不远处的剑,可是他用尽所有力气,也只能抬动胳膊,连倾身挪过去都那么困难。
“皇太极啊,皇太极,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你别得意,”他的声音那么虚弱,“你赢不了我,我只是败给……”他转过头,幽幽的视线轻巧地划过雅哈娜面带微笑的脸,毫不留恋地落在了那只晶莹剔透的酒杯上,杯子里仍然盛满他最喜欢喝的白堕酒,这是雅哈娜为他斟的第二杯,依旧甘冽醇香,好似一位恬静无争的美人,谁又能想到月光之下的她还能包藏祸心呢?
“我只是败给了她的白堕,败给了自己的感情。”
那一声叹息,令岁月都为之沉静。
“哈哈哈……”那笑声却更加的狂妄自满,一发不可收拾,“我的四贝勒,你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到底败给了谁,是我,是我。”他的声音激动发颤,听着像个疯子。
皇太极仍然不屑一顾。
“呵呵……你知道为什么你找不到那份供词吗?或许你会认为它已经被销毁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它的确存在,的确可以洗脱你的嫌疑,而且它仍然存在。”
皇太极敛眸,深沉地正视他。
那头盔将他闷地难受至极,他似乎在嘶吼着发泄:“是我,是我,供词就藏在我身上,所以,你是输给了我。”
看着他狂笑,海蓝珠只觉可悲,可是当看到他挥刀时,她已经顾不得许多,立即抽出护身的匕首,轻微扭转手腕,照进窗牖的月光在匕首上聚拢,一股脑折射过去,照地他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眨眼之间,足够扭转局势。
皇太极忽然凌空跃起,手持长剑。
所有人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这是他们见过得最美丽的招式,也是最绝情的力量,那一剑飘逸如同舞姬的裙摆,就那样温柔无声地带走了观者的手臂。
鲜血喷溅而出,如同生命赠上的鲜花。
“啊!”那一声绝望而撕心裂肺的“喝彩”未免来得太迟。
而当手下们反应过来,想要出击时,却发现他们的统领已被挟持在敌人手中。
地板上躺着一条断掉的胳膊,仍然固执地紧握着金色关刀,手指还在动,似乎在向自己的主人求救,而主人目眦欲裂地嘶吼,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群雄无首,屋内的士兵慌忙无措,而屋外宁静的黑夜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被所有人的情绪波及,海兰珠敏感地觉察到那一触即发的危机,唯一不同突兀的是,皇太极那依旧疏冷的脸色和阴霾沉静的目光。他的剑架在对手的脖子上,一尺的距离,不沾到他身上的鲜血,面对面地解开他的疑惑:“我从不喝别人倒的酒,也不会为感情所累。”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海上的风,仿佛已经爱恨悲喜的火焰吹熄。
“轮到你了。”
那无波无澜的声音却在他们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你……你什么意思?”那只头盔正在发抖。
“你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跟我谈的判的东西吗?”
“哈哈哈……你到底还是要求于我,可是休想,休想。”话音刚落,站在雅哈娜身边的精瘦的男人突然向皇太极发起进攻,皇太极立即挥剑刺向他的胸口,这给了头盔将军逃脱的时机。
下一刻,当头盔首领本能地回头时,见到了一生之中最后的一道流星。
皇太极的剑如同流星滑落,以冷列高傲的姿态抑制了所有的狂躁和侥幸。来自他身上的压迫之感代表着杀戮与毁灭。
他们眼睁睁看着首领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头盔裂开两半,露出了一张尚带希望的脸,瞪大如铜铃的两只眼睛之间,斜划着一条红线,从额至下颔,只消眨眼的片刻,鲜血迸出,左右两边脸竟已错位。”
擒贼先擒王,首领已经阵亡,剩下的小兵便只能如沙溃散。现在这盘沙仅剩的凝聚力是那个一直面带微笑的女人。
雅哈纳,这次任务名义上的总指挥者,从始至终似乎都未参与其中。只见她举起手,笑着摇摇头,说道:“投降。”
无人再敢心存侥幸。
而皇太极自顾自望向窗外,轻皱眉头:“奇怪?”
雅哈纳迎上来,微笑如旧:“还有什么事让四贝勒头疼?”
“我只是奇怪,早该来的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他说着,低头审查。
躺在地上的武夫是个生面孔,穿的正黄旗的军装,在军中的地位应当不高,否则他不会没见过。
皇太极笑了笑,对着雅哈娜赞叹:“你寻的主人不错,心思细腻,安排这样一个人来,叫我无从查起。”
雅哈娜正低头摩挲着那只晶莹的杯子,若有所思,忽然回过神,莞尔微笑:“可他仍然输给了你,不是吗?”
皇太极对她的恭维不以为意,他此刻脑海里只是回忆着这个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听得很清楚,那份至关重要的供词就在他身上,皇太极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被劈开两半的头盔,里面没有任何线索。
他盘在头顶的辫子甩在地上,仍然被绑的一丝不苟,他的视线慢慢滑下,忽然焕发出一丝得意。
皇太极身手解下了绑在辫子末尾的绳子。
“四贝勒,在你眼里,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皇太极将那根绳子收起,唇角上扬,眼睛里却找不到任何情绪:“你走吧。”他轻轻说着,缓缓背过身。
“四贝勒,我背叛了你,你难道不想亲手杀了我吗?”她盯着他的背影,眼中盈满泪水,那两双眼睛在灯火映衬中如同两颗鲜艳的红豆。
“我的剑不是用来杀女人的。”他负手,深黑的衣角微微摇曳,他的脚已经朝外迈出了一步。
"难道对你而言,我和那些女人没有分别吗?”声音尖细,酸酸的,有些刺耳。
“雅哈纳,你只是一个女人,”他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烛火笼罩下,那半面脸颊如同散发着寂寞的光辉,“我不会对一个女人心存期待,所以你不用自责。”
他的声音那样宽容,可是她听到的却只有冷漠。
“四贝勒,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你的脚步?”他突然冲上去,伸出的僵硬在半空,终于垂下了。
皇太极只低着头,含着莫名的笑意说了一句:“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说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在两旁惊惶无措的士兵眼中,他是封印万物的秋冬之季,一身肃杀君威,无声地下达逆者必亡的号令。
他令人不敢接近,亦不敢仰视。
然而他却敏锐地感到后脊梁一阵恶寒,似乎有一双阴恶的目光欲穿透他的心脏,他猛然回头,充满戒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是转瞬便归于沉寂。那一刻时间仿佛在有情人的祈祷中被缓缓拉长,雅哈娜突然腾起的身体如绸缎般缓缓坠落,就在他的眼前,与此同时,他拔剑刺去,快地如同一道闪电,将雅哈娜身后的人盯在了墙上,那个精瘦的男子诈死之后拼着最后的李力量绝地一击,没想到却输在了昔日同盟雅哈娜的手上。
女人心藏着世上最难捉摸的奥秘。
利剑自胸口透出,她柔软的身体萎顿下去,如离枝的花,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温柔的扶住。
皇太极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只是不让她掉在地上,却始终没有俯身探望,直到雅哈娜眼中的光燃成灰烬,他仍然低垂着眼睑,看不见喜怒。
“我说过,”他微微一笑,“我会陪你一世。”
“我知道,”她报之一笑,“在你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一定要死的。”
皇太极眸光微敛,里面布满阴霾:“只有你死了,才算实现我的承诺。”
“我到现在仍然感谢我的同伴,至少是因为他,才让我不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被你的手下杀死。”她的气息渐渐微弱,眼泪滴滴从眼角滑落。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
“在我回答你之前,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她按着胸口,似乎在感受那份锥心痛楚。
“说。”
“你到底是怎么样才没有中毒的呢?”
皇太极抬起抬起另一只手,转了转手腕,让内侧沾着酒渍的袖口对向她。
“果然……”最后一滴泪水滑落,她闭上眼睛低喃喃。
“你说什么?”皇太极皱眉,微微低下头。
昏厥的女子唇角一扬,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将抓住他的衣领,努力地靠过去。皇太极警惕击出一掌,她胸口便空了,鲜血泊泊涌出,就像无力挽回的一生。
这个女人已经毫无威胁,皇太极任她攥着衣领,在耳边低诉:“我要你活着,皇太极,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女人,你欠我的,你欠所有人的,她都会向你加倍讨回来,终有一日,你也会懂我的痛苦,我怎么能让你如此容易地死去,所以你一定要当心你的兄弟,呵呵呵……”
她断断续续地笑着,最终没有力气再提上一口气,如一件失去光泽的绸缎滑落在地,无人再去搀扶。
皇太极皱眉,表情依旧是冰冷,没有一丝眷恋,仿佛地上躺着的只是一个陌生女人。
他转身冷哼透着不屑,朝着原本的要走的路继续地走下去,只是不意,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黑影,他皱眉睨她:“哑巴,你又干什么?”
海兰珠却只盯着他的身后。
皇太极不屑地从她脸上一瞥而过,冷笑:“哑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找来大夫也没用。”
海兰珠沉默地端起一只酒杯,是他刚才喝的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拿在了手里。他双手端着酒杯递到他眼前。
凭她也配让他喝酒?
皇太极不由好笑:“不自量力。”
海兰珠倏忽仰头,有些愤怒地盯着他,然后猛一仰头。
皇太极一惊,立即打掉酒杯:“明知道有毒,你还喝?”
杯子摔在地上,碎了。海兰珠在他发怔的视线中,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水。
她不喜欢喝酒,却抢了这杯原本倒给皇太极的白堕。她只想告诉他,那个女子倒给他的酒里从来都没有下毒。
走出客栈的那一刻,仰望清月,不由求道,以后他的夫君怎么样都好,只求万万别像皇太极一样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