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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你,可以等你看透风景,因为爱你,可以陪你一起路过风景,因为爱你,必须拔除一切牵绊你的风景。爱,卑微之极便是残酷。
这就是雅哈娜执著的爱的方式。
“多谢你是个哑巴。”她用冰冷的手指拨弄海兰珠凌乱的鬓发,“你也要多谢自己这张沾满马粪的脸。”她的眼神如此多情而仁慈。
海兰珠瑟瑟点头,惊惶不安地倾向车外。当她掀开帘子一看,眼前竟然换了一派风景。
大街小巷阡陌交通,商贩走卒人来人往。摇橹的,打铁的,买卖的,不停地吆喝着,如此繁华热闹,就像是包子铺里蒸蒸腾腾的热气。
这里便是盛京。
“怎么样,这就是以后我们要生活的地方。”雅哈娜也探出头,笑嘻嘻地挑眉。
随后,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她便立刻跳了下去,皇太极坐在马上,一路看着,脸上仍然冷漠而萧索。
盛大的繁华渐行渐凋零,最终成为回忆里一场褪色的风景。
海兰珠站在客栈门口,盯着那轩昂的背影许久,看到的只有独行的孤寂。
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也是骑在马上,堪堪离去的背影,说不出的熟悉,她听到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脏,清晰地记起那时的开心,那是属于少女的充满忧愁的欢欣。她闭上眼睛,努力地睁开时,面前的街景转瞬间变了,变得轻盈而清静,柔嫩的柳枝在瓦片上轻轻摇手,她对着客栈猛一抬头,看到的是一块写着“方”字的牌匾。
嗒嗒的马蹄声渐渐响起,她清晰地感到胸膛里怦怦跳动的声音,那样的欢喜,于是不自觉笑着眺望过去,只见一个身影策马而来。她忽然明白站在这里的心情——等待,充满希望的等待,等待着哪一个人策马归来。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一瞬的恍惚之后,清静的街道又瞬间被喧闹吞噬,她的脑子猛地机灵,人还是那些人,商贩走卒川流不息,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差一点,她就能看清那个他一直等待的人了,可就是只差一点。
“踏踏踏……”
这是马蹄声,她惊喜地抬头,只觉一阵风掀过,她翻起眼睛,盯着额前的发弯弯曲曲地拂起,直到它垂帖着盖上,她的视线才落到面前的人身上。
“你在等我?”皇太极一只手握着酒囊,另一只手将马缰丢给小厮。
海兰珠提起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就走。
“慢着!”皇太极叫住她丢过来一把匕首,吓得她像抱着滚烫的番薯一样。“这是给你防身的,如有有机会,杀了她。”
海兰珠抱着匕首,僵在当场。
皇太极无情而冷漠地喝了口酒:“你是十四弟的人,我信得过。”
海兰珠抱紧匕首发抖,这就是他摆脱一个女人的方式她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用手指沾了沾在桌子上写道:不会。
“汉字写得不错。”皇太极皱眉,顿了一下不悦道,“十四弟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奴才?”说完扭头就走。
海兰珠抱着匕首怯生生跟着走了几步,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左右徘徊,就像一只无头苍蝇。
“哑巴,你在干什么,脸这么脏不去洗洗吗?”雅哈手里提着一串荷包从门外走进来。
海兰珠立即把匕首藏到身后,局促地摇头,绕过她往下人的房间走去,这场阴谋她本不想参与,可是雅哈娜却叫住她。
“带过去吃吧。”雅哈娜把一包香喷喷的牛肉塞给她,“以后你就跟着我们,我不会亏待你的,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她笑得那么开怀,那么憧憬。
海兰珠揣着牛肉,也揣上了惴惴不安的心情。
雅哈娜只是一个姑娘,曾为他付出了自己,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哑巴,去给我打酒。”皇太极走过来使唤她。
她接过酒囊,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出去喘气,而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竟然跟着一起来了,说是他只喝一个酒肆的一种酒,只带他来一次,以后便要她自己来。
其实她知道这些话时说过那个精瘦的男人听的,那个人一直满怀敌意的监视他们。
海兰珠低着头走出去,皇太极走在她面前,在热闹的大街上,忽然侧过脸问道:“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海兰珠一愣,摇摇头。皇太极等了半晌才一言不发地扭头看她,眉毛皱得很紧,海兰珠忽然反应过来,重新摇头。
皇太极换过身,皱着眉问:“你知道什么是可疑吗?”
海兰珠想想,心虚地摇头。
皇太极抱起手臂,眉宇间的川字像雕刻上去似的。
“你只会摇头,是不是?”
海兰珠愣愣点头,想想又觉不对,又摇摇头。
“唉……”皇太极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转身走着。
烂泥扶不上墙,大约就是这种表情。
来到酒肆门口,海兰珠像暂时解脱了似的往里钻,却被皇太极喝住。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胆战心惊地盯着他。
“雅哈娜对你不错?”皇太极似笑非笑地问。
海兰珠终于确定地点头,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他是个疑心很重的男人,打完酒出来,海兰珠海在后悔刚才的点头,把酒囊递上去,却见他走到河边,把上好的白堕倒进河里。
海兰珠愣了愣,悚然一惊,他同样也是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人,他侧过脸时阴霾而怒气的眼神,像一巴利刃狠狠插在她胸口。
她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海兰珠耷拉着脑袋,害怕得几欲垂泪。
“愣在那里干什么?想吃鞭子吗?”
海兰珠不敢懈怠,更不像变成卸磨杀驴的那头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磨盘背在身上,用这种方法告诉主人,她一定会好好干活,恳求他绕她性命。
或许她真的有用,又或许皇太极还有恻隐之心,总之他给了她一次机会。
随身侍候,寸步不离,他的眼神笼罩着重重的阴霾,他的心事和猜疑是否也是这样深沉。至少他给了她一次机会,海兰珠暗暗松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为了活命,再也不能做出丝毫另他起疑的事。
两人回到客栈,小二笑盈盈地送上一张大红请帖:“大爷,和您一块儿来的姑娘定了我们客栈最好的包间,邀您赴宴,就在明晚,时间就在这儿上面了,大爷您真是好福气。”
皇太极睨了他一眼,拿着帖子径直离开,海兰珠紧跟在他身后,去被小儿伸手拦住,他仍然满脸堆笑,弓背哈腰,可就是拦住她的去路。
海兰珠比划着手势问他做什么,他竟也成了哑巴,不停地作出各种手势,又是抱拳又是搓手指,还把两只手拱着,像是捧着什么东西?当他把手放到嘴边,嘴皮抬起露出牙齿,对着虚空吃力地咬动时,她忽然开窍了,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金疙瘩随手交过去,总算把这块拦路石移开了。
海兰珠着急忙慌地追跟上去,穿过堂子一步跨进后院,明明看他往这边来,却不见了踪影,她开始东张西望,却发现他袖手靠墙,眸光更阴沉。
这个时候小二也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对着皇太极哈腰,皇太极掏出一锭金子丢给他,他便立即识趣地离开了。
海兰珠正莫名其妙。
皇太极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迷惘地杵在原地,不知道又做错了什么,才会惹他猜疑。
“端茶倒水,你做得很好,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奴婢都好。”皇太极绕着她转了一圈,就像在打量一头呆宰的羔羊,“可你没有服侍过人,更没有给人当过跟班,你……绝对不是一个奴婢。”
糟糕!刚才面对店小二实在笨拙,海兰珠暗暗咬牙,吃一堑长一智,多想他能再给一次机会。
“你……”皇太极张张嘴,还没说什么,语气不重,表情也不凶,却看到她的眼睛如同一只惊惶的兔子。
“走吧,明日一起赴宴。”他转身让她跟上。
终于还是给了她一次机会,为了消除他的疑虑,她必须寸步不离地呆在他眼皮子底下。
海兰主自信做得很好,一直到天黑,吃过晚饭后,雅哈娜回了自己房间,吃饭的时候,她绝口不提明晚酒宴的事,话很少也不那么开心了。海兰珠垂垂发酸的肩膀,朝着后院自己的房间走去,不承想在这个时候会被叫住。
“来我房间睡。”
什么!
男女同房,就算不同床也绝计不能,就算他怀疑,就算他要杀要刮,她也决不妥协。
于是,她驮着厚被子,在他房间门口摆了条凳子,准备坐到天亮,为了消除他的疑心,她的脚上系了串铃铛,另一头绑在他房间里的桌角上,只要她一动,铃铛就会响个不停。
路过的人都同情着她的苦,只有她自己自得其乐地仰头。
人散后酒阑灯谢,独钟清风明月佳夜。
这一日的庸碌,这一世的蹉跎,红尘中最多的是浪迹的人,终其一生才明白,最想要的不过是找到那一个可以仰思明月的人。
月光如纱,带着一层清忧,轻轻罩在不睡人的心上,将冰凉与空寂慢慢渗透,最后化成无人深处一声长叹。
哪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影子,你是否也在此时仰望,你想得又是谁呢?海兰珠期待地闭上眼睛,等着看清那跨骑青骢马的少年郎。
然而梦还没开始就被打断。
“玲玲玲……”声音不大,轻细地如同梦呓,却足以将她震醒。
海兰珠站起来,心想如果他推门察看,就能知道她没有逃跑。
是啊,她根本没动,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海兰珠左右顾盼,发现身边的窗户不知道什么使后打开了,她朝床内一看,看到一只鸟停在铃铛绳子上。
皇太极不知道是不是被吵醒,一个人背对着她,就着如豆的灯火,用洁白的绢布细细擦拭宝剑。
寒剑如雪,映出苍茫深眸,海兰珠不由盯着那雪山似的背影出神,虽然他穿的是一件黑色衣裳。
皇太极的手顿了顿,有些僵硬地放下剑,她这才注意到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瓷瓶。
看到他低头上药,她才知道他受伤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应该有太医前呼后拥才对,为什么此时的他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异乡孤客?
“看够了没有,出来吧。”
海兰竹下意识地缩回脑袋,蹲在窗户下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了声音。
“四贝勒,你怎么受伤了?”
这是雅哈娜的声音,是从另一边的窗户口传来的,可是她以为她早已入睡。
“只是旧伤口裂开。”皇太极的声音依旧淡漠。
“这些伤口有哪些是九部大战时留下的?”雅哈娜声音颤抖。
他的衣襟敞开,从对面的窗户往里看,便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不行,只是不合礼数的,所以海兰珠背过脸,只能推断,他的胸口不只一道伤疤。
“问这个做什么?”
“伤疤是英雄的烙章,”雅哈娜浅笑,“而我只想知道,有没有一块印记,是为我烙刻而上。”
皇太极漠然道:“我的血只为大金而流,这是我的命运与愿景。”
“我懂了。”雅哈娜的声音不再痛苦,却也失去了欢喜。
“雅哈娜,你的愿望呢?”皇太极忽然问道。
“我?”
“没有吗?”
“不,当然有,不过……我只说给月亮听。”她带着一串娇悄的笑声跑开,就这样融入夜色再也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听够了吗?”皇太极忽然开口,“走吧。”说着,唰地一声,用利剑斩断挂满铃铛的绳索。
年纪不大,脾气比老头儿还要古怪。海兰珠心想着,解开铃铛索,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却在转过游廊的时候,不意瞥见庭院深处一袭熟悉的身影。
月光太亮,她看得很清楚,雅哈娜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虔诚地仰望夜空,耳朵太灵,她也听得清楚,那满怀忧切的声音——四贝勒安好、四贝勒安好……
海兰珠凝望着,她跪拜的画面逐模糊,忽然好想哭,原来这就是她只能对月亮开祈祷的心愿。
不值,真的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