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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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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掉引擎,豫让连汽车钥匙都忘了拔起,马上自大楼地下停车场搭上电梯,赶回八楼的新婚公寓。

    站在大门之前,摸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找不到钥匙开门,他总算惊觉自己的糊涂。

    乱了方寸的经验未曾有过,想想他为她急如热锅上蚂蚁的心境,仿佛已被她给制约了。

    按了电铃,他那娇弱的小妻子很快便来应门

    “豫大哥你真的回来了?!”莳萝意外低叫,情绪瞬间飙高至激亢,脸部肌肉一经抽动,又扯疼了牙龈组织。

    她不敢冀望他会回来,虽然他在电话中如此说了,但她仍是警告自己不要抱着太大的期待,因为等到的往往是如坠深渊的沮丧。

    “你问也没问,这么轻率就开门?”视若无睹她的惊喜,环绕豫让脑海的净是她缺乏警戒的举动。“如果我是坏人,凭你瘦弱的样子怎么反抗?”

    “对不起”

    “不要光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能解决事情,你必须学会改进!”

    “我知道”莳萝抚着脸颊,垂首认错。

    懊死!他又对她大吼大叫了!从她微微颤抖的纤细双肩,豫让几乎能够感受她的惊恐。

    年幼即失宠的他或许偏激复杂,至少还能分辨是非,不至于将曾经的悲愤情结转嫁至她身上。

    他并不恨她、也不讨厌她,这般气急败坏的苛责,或许只能归咎于他无法苟同自己一次又一次仓皇失措的举止。

    严格说来,她称得上他的恩人,毕竟他图谋的间接利益必须仰赖婚姻所衍生的附加价值助上一臂之力,换成别人理当百般讨好、拼命奉承,但孤傲入骨的他,看不惯也做不来这些虚情假意的对待。

    “快去换衣服。”整理心绪,他再开口,仿若方才的责骂已是过眼云烟。

    莳萝仰头望着他,在不明白他的话意之前,不敢贸贸然的行动。

    她已经习惯了生命里的平静,而他所代表的激烈与未知令她恐惧。

    “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要”她不住退步往内缩躲。

    “有我陪你,你怕什么?”漾着浓厚幸福意味的这句话,经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顺畅。

    向来排斥亲近感情的豫让没发现,惶惧的莳萝更是没有听见。

    “我怕死”

    “我不会让你死!”豫让气够她的冥顽不灵,她一执拗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

    “真的?”心猛地悸动,莳萝扬着希望的眸子锁着他的眼瞳,这算是他给她的另类幸福承诺吗?

    “我还没听说有人因为拔牙死的。”

    闻言,她敛下双眉,神色转档黯淡“我不一样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还知道你有气喘的毛病。”意即,那又怎样?

    “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很容易在拔牙的过程中让细菌进入血液,引发心内膜发炎,致死的机率极高。”莳萝轻缓的简单描述严重性,透过言语的表达,她的害怕表露无遗。

    不怪他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别说是他,倘若不是自身或是周遭的友人犯病,一般健康的正常人也不会主动了解,关于这类疾病的保健与预防感染的方法。

    胸口响起一记闷雷,力道强猛有力,豫让心弦陡地一震“谁告诉你的?”她的个性矜持正经,此刻的表情交杂着惊吓与哀伤,绝不是玩笑。

    莳萝很想轻松地挤出笑脸,表示对自己的病症早巳释怀了,但终是功亏一篑,她笑不出来。

    “打从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又懂得书写阅读之后,由医学书籍、医生的口中,甚至是广播节目的特别单元,我一次又一次得到过证实。”

    已经许久不曾埋怨老天爷的不公平了,然此时此刻,她却再度教不如他人的自卑感给蒙复。

    她爱豫让,这个念头很简单,如何让他确切地感受到她的喜欢与接受她却很困难,如今加上必须和病魔搏斗的孱弱体况,爱情这条路,她走来比谁都艰辛。

    “所以拔牙致命已经得到医学证实了?”很难想像,一颗牙竟成了一枚不定时的炸弹“没有其他的预防办法吗?”

    “牙医说根管治疗可以扑灭根管内的病菌及其分解物和毒素,并可以治疗牙根周围组织的创伤,促使牙根周围组织的修补及愈合,消灭口腔病灶传染的来源。”

    “意思是说,就算是先天性心脏病还是可以安全拔牙?”

    莳萝倏地戒心大起,畏惧地看着他“我不要”

    “我不允许你含个炸弹在嘴巴里。”有了决定,坚定不移的眼神纳进她的所有惶恐。

    几乎猜到他的意思,她的头晃得飞快“我不想和你分开”鼓起勇气,哪怕他会拒绝,她求情地握住他的大掌“我好不容易才嫁你为妻我好怕死”

    豫让怔住了。她的手好冰,炎夏的气候,她的掌心竟出奇的冰冷,仿佛回应主人不够健康的身体。

    分不清是她那段过分消极的恳求,抑或缺乏温暖的小手,他的鼻头隐隐泛起酸楚。

    “我会亲眼监督牙医,警告他必须小心谨慎,一点闪失都不允许!”他抽出自己的手“现在去换衣服。”

    “不要”泛着泪光的眸子拼命释放可怜,希望他饶过自己。

    “莳萝!”豫让正色瞅着她,这副情景看来,他好似一个残暴的昏君,而她则如即将被推人火坑的纯洁少女。“听话。”

    垮下双肩,他似强硬又如哄骗的诱导手法,令她再也抗辩不了。

    “你真的会在一旁陪我?”她可怜兮兮的寻求一个保证。

    “嗯。”豫让的表情逐渐僵硬,很好,她的举止愈来愈像一士事事依赖的小女孩,而他没事惹来一身腥的行为,距离成功保母之列亦不远了。

    “保证我会没事?”噙着泪水,莳萝抽抽噎噎的问。

    “不会有事。”豫让凝睇着她那红通通的鼻子,思绪百转干回,找不到出口挣脱。

    这阵子他的心无比沉重,情绪浮躁,见任何人皆不顺跟,处理所有事务都不顺遂,他的反常教公司职员个个胆颤心惊、如履薄冰,除非必要,没人敢多靠近他一步。

    以前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别人的观感向来不是他生存的主要因素,自他长了智慧以来,他向来独来独往,决断果敢然最近几次努力静心审视自己紊乱的心境,惊讶地发现平日引以自豪的果决作风,现下看来成了一大讽刺。

    他果决吗?不,他唾弃近来的自己,让男女感情辗转反复地占据全盘思绪。

    那些曾在商场吃过他的亏,讥讽他冷漠无情的企业家们,一个个都要跌破眼镜,因为他该死的有情极了,他不撇清解释,别人还要以为他真的坠入爱河里了!

    现下他无心失神的模样,和个为爱盲目的男人何异?

    盲目的人该是白莳萝,她才是这场婚姻中投注感情的人,而他,单纯仅是一名与会人士罢了。目的达到了,他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对她或许残酷了些,但这个世界何尝不自私?

    这是最后一次的自我警告,他是无情,但若不是她自己多情地偎近,绝不会被他所伤。

    这场婚姻,讲难听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谁伤害谁,他更没有亏欠她什么,当然毋须这般顾虑她的情绪起伏。

    爱情和女人,他秉持着不屑一顾的原则;他太自私,不适合和任何人地久天长,永远对他而言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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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一点,豫让坐在床前,床上躺的是法律上名为他配偶的白莳萝。

    凝视她无邪的睡脸,每当此时他才能暂时收起伤人且自伤的芒刺,任眼光流转于这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他的冷漠、对她不理不睬,难道她没有感觉?

    本以为她很快便会委屈地逃回母亲怀中,然结婚至今两个月了,她仍安睡在贴着艳红喜字的新婚大床上,等待未曾陪伴她度过一天一夜的丈夫归来。

    外表看来纤细柔弱的她,怎会有副比谁都坚忍的个性,且绝佳的耐性出人意料。

    不容否认,事实在眼前,他的生活步调确实教她弄乱了。

    一个人住时,高兴几点回家是他的自由,没人约束得了他,或许现下仍是如此,乖巧柔顺的她未曾过问他的行踪,可他却躲着她,总在认为她入睡了之后才返家。

    他不想和她打照面,不想看见那对如泣如诉的哀怨眸子,每当她用它们锁着他时,眸心依稀具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将他吸纳其中。

    但即使不回来,他的思想依然遭到了无形的控制,常常在不如不觉间浮现她的身影

    今晚,莳萝睡得极不安稳,或许是凉秋的脚步近了,夜风添了几许凉意,让她翻来复去,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天气的变化教气喘犯了。

    轻吟一声,她醒了,立即察觉房内不只她一个人。“豫大哥?是你吗?”

    豫让起身开了灯“是我。”

    莳萝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他不搭腔,迳自往房外走。

    她下床跟了出来,看他在厨房摸索,便问:“你肚子饿了吗?我弄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她好积极,卷起长长的衣袖就要忙了,嘴角漾着幸福的微笑。终于,她终于可以为他做件事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摸索琢磨与自失败中记取的教训,她的厨艺进步了不少。

    那天她牙疼,他陪着她一道拔牙,过程中大方地借出了大掌让她紧握,尽管她的指甲因为痛楚而深嵌肌肤,他的眉头皱也不皱,还不断叮咛医生力道轻些那是她此生至今乏善可陈的记忆中最美的扉页,也是最甜蜜的幸福。

    只是,老天爷似乎独宠她,特别喜欢考验她呵幸福来得突然、去得茫然,翌日一早,他即不见了踪影,从此他们的生活没了交集,他的温柔仿佛仅是不切实际的一场梦,梦醒,转眼成空。

    日后,不管她多早起床,他已不在家;她为他等门至深夜,直至熬不过睡魔的呼唤,他仍未回来

    必上冰箱,豫让不领情地越过她“不用你管,去睡你的觉!”

    他霍地大吼,兀自快乐的莳萝冷不防地吓了好大一跳,拿在手上的盘予失手摔落地面。

    来不及思考自己哪里错了,下一秒她连忙弯下身子捡拾碎片,她的心中鼓噪着两种恐惧一是让他的吼叫骇得魂不附体,一是害怕他责怪自己的不小心。

    豫让亲眼纳入她受到惊吓的所有反应过程,仿佛一只迷乱的兔儿,惊魂未定的神色无法自她的脸上抹除。

    几乎是反射动作,他也蹲下“我帮你。”

    是该和她保持距离的,她不是玩玩就算的女人,但他的心却拒绝和理智妥协,再三摧残她的心灵之后,又给予最致命的柔性安抚,让她无法抗拒甚至遗忘如此顽劣的他。

    “谢谢。”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自她口中逸出,哭腔清晰可辨。

    莳萝收拾好瓷盘碎片,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豫让看她摇摇欲坠,伸手扶住她的身子,这一点柔情,催得她泪流得更急了。

    她的依然熨烫豫让的心,只是迥异之前几次的不舍,这回躁闷驾驭了他脑中的意识,不过一眨眼时间,它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运作着

    “不要再哭了,每次见你都在哭!”冲动吼完他就后悔了,为什么素以为傲的理性和自制,碰上她就完全失控?

    他曾和平地和多少女人分手,为何独独面对她就是不行?他也想知道,动辄发怒是否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莳萝抬手以袖口揩去泪水,侧身半背着他,以有些轻微的鼻音说:“对不起。”

    浓重的罪恶感很快淹没了他,一种夹杂着怜惜、迷惘、不安的英名情绪油然而生。

    正前方有扇充满未知的大门就在他的眼前,他却无法决定要不要做一次冒险的赌注。

    她太了解自己的病情,二手烟、油烟、室内灰尘、清洁剂都是发病的诱因,可为了讨好他,她却做尽所有的家事,屋内的各个角落整理得一尘不染,洗衣、烧饭样样都学

    他明白她想让他喜欢她的心理,但他已经不下一次的坦言了,他不可能爱上她。

    莳萝压下受了伤害的苦涩,仍是没离开,迟疑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总算!不知怎地,听儿她似抗议的呢喃,沉甸的心头霎时轻松许多。“你在抱怨吗?当初我不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现在你怪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忙澄清“我知道你忙,我不会烦你的,我只是很想你”露骨的坦白对个性闭塞的莳萝来说是件难事,但她清楚自己必须勇敢,因为他们相聚的时间不多他让她好想他

    豫让蹙着眉心,摆出嫌恶的表情“你让我清静清静成不成?回家就听你哕哕嗦嗦的,你好烦知不知道?”

    她很吵吗?可是她已经尽力当一个无声的妻子了

    “去睡你的觉,别老在我眼前晃,看了你就讨厌!”瞪着她,他再咆哮。

    斩草除根,他得断了她爱他的信念,唯有不停的伤害,方能逼退她的执着。

    莳萝用力咬着下唇,憋忍心伤,经过他的身边,忍不住顿了一下,渴望汲取一些他的味道,一丝丝也好。

    她必须仰赖他的味道活下去,活在这个总是没有他的空间里,欺骗自己他一直都在身边而幸福虽然尚未降临,但就在不远的前方

    她不是不委屈,但她选择闭上嘴巴,把空间留给他,回了房间。

    那张幸福处方笺,是她的,她想等待他给她的那一天到来她可以等的

    --

    莳萝的美梦,豫让不肯帮忙实现,甚至狠狠敲醒了她的自我陶醉。

    跟随在她的身后步人房间,他启口的第一句话震摁得宛如青天霹雳

    “我们离婚吧。”

    像是一道咒语洒下,莳萝无法动弹,脑中一片空白。

    一如打破冰封的湖泊,之后徼起一圈圈的涟漪,那么短暂的时刻,那么强烈的感觉,让她不能忽视。

    “这样拖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豫让说来似乎不痛不痒,然而充荡胸臆之间的激动乱流奔窜得他痛苦万分。

    莳萝恍惚的眼神瞅着他,勉强坐起身,急急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婚?他们甚至还是一对新婚夫妻

    “因为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家家酒。”迟疑一下,他续道:“我是因为亏欠你们白家一份照顾提拔的恩情,才会答应和你结婚。”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要离婚?”纵然两人结合靠的是责任的牵引拉拢,但至少他们在一起了。

    她不想多问他为什么娶她,只要有个机会让她爱他,她想坚持下去,得到幸福之前,绝不轻言放弃。

    “我为了你,和许多女朋友都失去联络,算算实在划不来,我这个人啊,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你是长得不错、家世又好,可是真的不合我的胃口。”豫让恶劣地挑剔,说着最伤人的字句。

    或许他是天生的演员,谎言说来愤然自在,面不改色。

    他虽不是不近女色之流,但也未曾耽溺于情欲世界,漠不在乎地表现出好色之徒的风流个性,只为了要她死心,死了对他的那条心。

    娶她的初始目的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复仇计划,成为白家的乘龙快婿,外界看他的眼光自然不一样,甚至更加的尊敬奉承,处理事情更是方便多了,例如:调查亲生父母的身分。

    现在,他查到了,当然,他们的关系也就可以结束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莳萝颤着声嗓,虽然心痛,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知道就好。”他的笑有着讥诮和自嘲。

    “但是我却不能停止爱你。”是惶惑、是悲苦,也是不可自拔的执着。

    豫让睇她一眼,不意外她的回答,”那可真抱歉,爱我的女人有很多,我可没办法面面俱到,个个承诺地久天长。”

    “所以我被牺牲了?”

    “我不爱你。”别开脸,痹篇她的眸子,他再度重申立场。

    只是,真是心底真正的声音吗?那么为何不敢面对着她,为何顾忌着是否伤害了她?

    “没关系可是我想继续努力,可以吗?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知道他不爱她泪涟涟,莳萝不吵也不同,勉力强颜欢笑,然而伪装不了的是依然哀求的音调。

    因为他的出现,她不再讨厌自己的瘦弱;因为想要嫁绐他,她听话地调养身子,不敢让自己犯病,避免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因为渴望得到他给的幸福,她活得好好的倘若失去他,她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下一个赖以维生的希望。

    “随你!”

    他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漂泊在云山天水之间,人人抬头仰望,欣羡它的自由翱翔,却忘了它始终被一根长线所牵制住。

    那根长线的起端,是他认为自己已经失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