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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枯藤枝桠。
虽没有凌冽的寒风，灰黑的天色似乎将白玉宫墙染上了一片死寂。
无极宫外，兵临城下。
放眼望去，下边黑压压的全是人。
我率领无极宫众人立在宫墙之上。
右边站的是消失了一早上的无极宫右使萧钥，左边站的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史上最年轻无极宫左使苏洄。
今天来的都是熟人，例如下边单枪匹马正在骂我的那个。
“妖人苏君谋！你荼毒无辜、祸害武林，致天下大乱！纵使你能飞天遁地也难敌我大齐三十万大军，还不束手就擒！”
黛蓝长衣，银甲在身；师出暗阁，手持莫邪。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包藏祸心——前泰王相丞，当今第一才俊的大齐名臣展凌霄。
我不想理会展凌霄这个无耻败类。现下叫我“妖人”，以前还和我“兄台”前“兄台”后的。无视掉展凌霄，我冲他旁边领头的那人一笑：“轩辕晏清，你在我的地方兴师动众的，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以多欺少么？”
怀里的小白动了一下，猫爪子懒懒地挠了挠脑袋，无精打采地“喵”了一声。应该是好久不见这么多的故人，激动了吧。
昔日诸葛祖师爷上演过一出空城计。现在这情形——即使诸葛武侯再世，恐怕也难挡轩辕晏清的三十万大军。
想到此，我不禁半开玩笑的冲城下那人喊道：“轩辕晏清，我无极宫中算上老弱妇孺加起来也不过百人，你这样，当真也太抬举我了！”
黄袍加身，玉冕束发。年少时柔和的轮廓早已被刚硬的棱角取代。
阔别多日，我早就知道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仁义无双的隐忍太子轩辕晏清，只是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我的心居然还会隐隐抽痛。
轩辕晏清没回话，他和展凌霄说了什么，离的太远我听不清。
展凌霄策马上前：“苏君谋，念在从前的情谊，陛下不忍伤你。快快投降，陛下定会既往不咎。否则兵戎相见，又要死伤无辜，你是个明白人，何必如此固执？”
我轻笑，讥讽道：“展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想当年我们苏家对轩辕氏怎么样天下人有目共睹，可是结果呢？我爹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我可没有他那样的胸襟。如今我安守一隅，你们偏要夺我这一亩三分地，到头来怎么怪我固执？”
故人相见，徒增感慨。曾经年少无邪，到头来却要兵戎相见。
展凌霄回头看了眼皇帝，轻扯缰绳，又走近了几步：“苏君谋，好歹你也算是个人物，朝堂上各自有各自的立场，你该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无极宫虽然独霸武林，说到底也不过是大齐臣民。陛下亲至你却率众阻拦，不臣之心天下共睹！你这不是叛逆又是什么？”
“笑话！我不阻拦难道还要给你们打吗？”我指着展凌霄的鼻子大声斥道：“俗话说家国天下，家都没有你跟我谈什么国？这是我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来抄我的家难道还期待我逆来顺受任你宰割？我一没为非作歹二没杀人放火，我怎么祸乱天下了？你们见不得武林势力壮大就来无极宫开刷，现在倒想起我是大齐臣民了？我看你们才是要快快退兵！省得日后有人说你们无耻匪类强抢民宅！”
“你——满嘴胡缠！”展凌霄横眉冷眼：“看来是说不通了！”他大骂了声“逆贼！”掉头回到齐营。
无忧城三百里，放眼千军万马。
视线自左到右。
行歌、展凌霄、帝京双绝……大齐四杰都到齐了。怎么不见司马？御驾亲征这么大的事……该不会是没来吧？
中间最大最显眼的车架是大齐天子的御辇。
墙里墙外，隔着重重壁垒，就像隔着千山万水。
他在看我，一如我在看他。
轩辕晏清的脸冷峻得出奇。他抬了抬手，展凌霄那小人会意般地上前。
“奉我主大齐天子口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之内生擒苏君谋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过往不咎。若三日后无人受降，待破城之后，屠城勿论！”
站在我身后的无极宫众人有小小的骚动。我斜眼一扫，淫威压之。
这种狠毒无耻的计策，估计也只有展凌霄这个奸人才想得出来！
屠城……勿论么？
心里微微有些苦涩。
其实我还挺镇静的。倒是在轩辕晏清另一边的将军似乎有些惊讶。他猛地看向轩辕晏清，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人我也是认识的。
同我一样出身玄宗，师承诸葛后裔诸葛天，当朝大司马太史狂，也是武林榜上有名的人物。曾几何时我还要叫他一声“三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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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青葱荏苒，年少无邪；
五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三年众叛亲离，腐骨蚀心；
最终报仇雪恨，登上极位。与朝廷形成抗庭之势，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现下已是一片沧海，一片桑田。
晏清啊晏清，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世界已经大相径庭？
当年的天下第一人早已和“千秋无绝色，惊为天下人①”的神话一起赴了黄泉；帝都城内，盛极一时、曾经“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美谈也成了黄卷上的墨迹。
世人道我苏家空有治世安邦之才、当世诸葛之谋，却不安现状，搅得天下难宁，却不知我的父兄比谁都渴望天下太平。
父亲——苏怀远，当年被先帝封为国士无双的天下第一人。他若是想到轩辕灭了苏家满门，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兄承父志，可怜我那胸怀天下的兄长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②？
苏君谋，苏秀馨……
佳人依旧在，只可惜这秘密恐怕要被我带进坟墓了。
晏清，如果多年后你想起了今日情形，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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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晏清对展凌霄又说了什么。
展凌霄看我一眼，冲身后的将领大吼一声：“回营！”
围在城下的千军万马如决堤的河涛，在轩辕晏清的率领下迅速撤退。
我看着皇帝陛下缓缓离去，怀里已变成老白的小白现下又动了一下，舔了舔我的手指。
旁边有人扯我的袖子。我转头，苏洄正看着我。
“公子，齐军已经撤退，我们是否回宫？”
我点头：“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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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唤了宫婢打来热水，将外衣扔在屏风上。眼睛不经意对上了镜子。脖子上的花纹分外明显，我不禁回忆起白天与苏洄的对话。
大军压境，不出一日轩辕晏清就会抵达无忧城。其他人都好说，唯独司马寮和司马循这两兄弟不太好对付，就不知来的人是司马循还是司马寮。虽说无极宫武功天下第一，毕竟寡不敌众。你带上这把干将，我送你出城。
公子？
苏洄哑然，随后摇头：不，苏洄的命是公子救的，苏洄绝不离开公子！
我苦笑：苏洄，让你离宫，是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做。
更重要的事？属下不解。
司马兄弟的武功谋略都不在我之下，轩辕晏清更是难对付。若只有三万大军我勉强还可以应付。若是三十万大军，他们只需围城一个月，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能饿死我们。
难道真的别无他法了么？轩辕晏清还算是个明君，公子何不……归降？
心中五味杂瓶：苏洄，你可知轩辕晏清是怎样的人？
苏洄迟疑摇头：……属下不知。
轩辕晏清生性多疑，我和他认识那么久岂能不知他的性格？若真像你想的这般能够开门受降倒也好办，就怕我开门还没踏出一步，那成千上万的□□手就对准了我射过来……他是不会相信我会低头投降的。
属下若是走了，那公子呢？公子如何全身而退？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苏洄满目悲戚，抱着干将的手紧了紧。
我笑了笑：苏洄，如果他能少一分疑心，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
我需要你帮我去找一个人，但我不确定他还活着……
他也姓苏，不过也许现在已经改了名字……
他与我长得十分相像。若他还活着，武功谋略应该在我之上……
如果你找到了他，就把干将给他。如果他问起我……就说，就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四海为家，叫他不必担心……
和苏洄在一起五年，我第一次见他哭。他拉住我的袖子不肯松手，就像一撒手我人就不见了似的。哄了好久，他终于擦干了眼泪。说了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我绝不让轩辕晏清碰你一根头发！”
绝不让轩辕晏清碰我一根头发……是吗？
好久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心中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
热水已经备好。脱下重重宫装，并未拆下上身的布帛。
这九重反噬倒也有趣，非要在脖子上整出这么一朵大白花，似乎还嫌我“妖人”的名号不够响？
脖颈处的蔷薇开得浓烈，颜色竟然又红了几分。
轩辕晏清，我不以身为饵，你又怎会上钩？
一年，我还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