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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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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城肃穆。万人血骨筑成的壁垒。

    无极宫,积淀了百年繁华。此刻,已是一座空城。

    天边一抹鱼肚白。

    “报——”

    宫卫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脸色惨白,三魂丢了七魄。

    “禀报宫主、萧右使……齐、齐军压境……大军已经到无忧城外了!”

    两指间夹着黑棋的手微微一顿。我恍惚回神,这才发现竟然无处落子。

    满目棋布星罗,已是累棋之危。

    对面的萧钥剑眉微敛,烛光将他的轮廓衬得越发锋利。他扔下手中的白子,鹰一般的眸子扫过座下跪着的那人:“是谁领军?”

    那人抖成筛子,话都说不清楚:“属下……属下没看清,只听见齐军那边大喊‘大齐天子万岁……万万岁’,怕是……天子御驾……亲征。”

    萧钥见我无动于衷,轻轻冲那人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再次定神,拉回不知神游过九天几趟的魂魄,扔了手中的黑子。

    “不下了……”

    萧钥轻哼一声:“早该如此!”他墨黑的织锦阔袖一拂,长身立于窗前。刀削般的侧脸,这才露出一抹讽意:“再下几次都一样,死局。”

    刻意无视他眼中的寒意。我缓缓起身,到他身边。

    “萧钥,你很讨厌我?”

    萧钥摇头,语气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淡:“讨厌你?不,我不讨厌你。”

    我心里划过一丝窃喜,欣然抬头。只见他嘴角弧度上扬,眼底寒霜更甚:“我不讨厌你,我只是恨你。”

    面色一僵,适才心中勉强涌出的暖意被灭的冰凉。“哦,是吗?”点点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应该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那你现在应该比我高兴。”

    萧钥转身,邪气比以往更甚:“宫主知道就好。”

    “萧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萧钥微微侧过脸,神情麻木:“你问。”

    视线远眺窗外,我似乎能透过重重草木看见远在城外的百万大军。

    “你说万一齐军破城,你是拔剑挡在我身前,还是一剑把我砍了送到轩辕晏清阵前?”

    “宫主这么问就太见外了。”他冷笑:“萧钥不是宫主,可做不出弑主忤逆之事。”

    “你就这么恨我……就因为我杀了雷霆?”

    萧钥冷眼朝我一横:“你说呢?”

    又碰一鼻子灰。我摸摸鼻子,干咳了两声,掩饰心里的尴尬。忍不住还是解释了句:“杀雷霆……我不想的,我……”

    “苏君谋!”萧钥面色一沉,打断了我:“不管什么原因,确实是你杀了义父,没错吧?”

    我被他看得一怔,点点头。

    “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早已既定的事实。事实就是你杀了义父,夺了他的位置。虽说你这个宫主之位夺得不是非常光彩,但好歹也是无极宫一宫之主。现在大军压境才说自己不想杀人,做戏给谁看呢?”

    “我不是……”

    萧钥目光似刃,我自觉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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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未眠。轩辕晏清亲率三十万大军的消息接踵而至。

    苏洄叫人弄了一桌子饭菜,我却没胃口动筷。

    苏洄看着这一桌子未动的饭菜欲言又止。

    “你一宿没睡,还是吃些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齐军……”

    暗色劲装,长剑在身。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苏洄,你跟我多久了?”

    “公子,属下跟您五年了。”

    “五年啊……苏洄,也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了。”

    “公子……”苏洄哑然抬头,就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般。小小年纪,俊逸的脸上竟露出悲切的情感。

    五年前我初次见到苏洄的时候,他才十三岁。那时苏洄还不叫苏洄,叫溯洄。

    那年我十七,刚接管了无极宫八部中的兑部。办完差事刚巧路过一家大户,漆黑的百年楠木大门满是刀痕。门前一滩血,溅了三尺高。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鬼使神差的就推了门进去。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迎面一具尸体被人削掉半边脑袋朝我扑来,好在我闪得快。再一看,我的个乖乖,院里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有的还是温的,看样子刚死不久。

    屋外血气冲天,屋内也好不到哪去。

    正厅内一位老兄眦目尽裂,手执长剑抵在胸前,姿势相当的帅气。

    他面色发青,脖子上的刀痕深可见骨,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突然,他动了一下?就在我准备离开,他居然又动了一下!

    那时的我杀的人不多,胆子还不够大。我战战兢兢地扒了他一下,尸体倒地,露出倒在后面的小小少年。

    满门被灭,一身是血。像掏空了灵魂的瓷娃娃倒在血泊里。

    ——这就是我初次见到苏洄的情景。

    十七岁,心还不够狠。

    也许是被他浑身浴血的模样勾起了回忆,我把他捡了回去。

    苏洄刚到无极宫的时候又痴又傻,话都不会说。

    我叫人帮他洗澡,又给他换了身衣裳。伺候他吃饭、睡觉,总算找回了些生气。花了一个月时间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敢情就跟自己生了个娃似的,第一次听见人家叫爹娘,那时的我兴奋地几乎喜极而泣。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忘了,只记得自己名字里有个“洄”,不知道姓。突然想起那天我进的是溯府。“溯洄”原本是好名字,但是我看那些尸体惨烈的模样隐隐觉得不是一般的凶案。为了避免日后麻烦,干脆让他和我一样姓苏。

    “溯洄”与“苏洄”,虽不同字,倒也同音。

    回忆戛然而止。

    这几年苏洄成长得挺快,不会不觉竟然比我还高了。

    “报——”

    又一个惊慌失措的滚了进来。

    “宫、宫主……大军已到城下,怕是……”

    撇过头,静静地对上来人的眼睛。来人说着说着没声了。

    兵临城下,轩辕晏清的动作意料之中的快。无奈地笑笑,环顾四周。

    “萧钥去哪了?”

    “萧右使一早就没见着人了,宫主,外边正在擂鼓叫阵……”

    “知道了,你先出去。”

    “宫主……”

    “出去!”

    那人咬牙,瞪了我许久,转身踢门出去。

    “苏洄,你去把干将取来。”

    “公子?”苏洄的眼睛突然睁大,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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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内室,锁门。打开最里边的柜子,翻出那件无极宫之主正装。

    再次看了眼门锁,脱下层层外衣,露出缠在上身的缚带。

    “喵~”

    床边垂下的流苏动了下,一颗白花花圆滚滚的脑袋挤了出来。

    “……小白?”

    小白肚皮朝上,懒懒蹭了蹭床脚。十八岁,在猫字辈里也算是爷爷中的爷爷了。它不满一岁时就跟了我,说起来还是如今领军那人以前送的。

    多少年了?

    原为一届红妆,易钗而弁十二年。女扮男装,五年苏秀,七年苏君谋,没有一刻是苏秀馨。

    身累,心更累。

    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轩辕晏清,我还不能死。

    攥紧了披在身上的白色绸衣,外边传来脚步声。

    “公子,干将取来了……公子,你在哪?”

    迅速换上宫装,将脱下的衣服叠好。

    对着镜子再三确认没露出破绽,推门而出:“我在这……”

    “……公子这是?”

    苏洄有些惊讶。我当然十分理解他的惊讶。

    毕竟一向喜爱简单的我,破天荒地裹上了绣着九曜暗纹的玄墨宫袍。里里外外五六层,脖子上也围上了用天山雪狐制成的御寒围脖。

    这些东西平时都是压箱底的摆设。

    我一乐,冲他显摆似的转了圈:“你家公子今天是不是看上去额外霸气?”

    身为武霸中原的无极宫之首,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太寒酸不是?遥想这身行头,还是我登上无极宫宫主宝座那天才换上的。算起来,加上这一次,一共也就穿过两回。

    兵临城下,三十万大军围城。轩辕晏清还是这么……出手不留一丝活路。

    “苏洄,你站过来点。”

    我微微扯低前襟,露出颈侧的白色暗纹。犹如一朵怒放的蔷薇,藤蔓蜿蜒而下,没入锁骨。

    苏洄瞳孔放大,惊异大叫:“这是什么?”

    我合拢衣襟,阻止他更进一步察看。

    “这是九重反噬。苏洄,如今我已是武功尽失。”

    “公子……”苏洄后退一步,万分震惊。怀里的干将掉在地上。“不不,我不信。连雷霆都拿公子没办法,公子怎么会武功尽失?”

    “若想练成九重钧天最后一层必须自废根基。不战庄的浮踪心法虽是九重钧天助力,但也仅限于前八层。我不忍我们不战庄绝学失传,强行练了九重钧天最后一层。如今经脉逆流惨遭反噬,武功只剩下一成了。”

    苏洄不可置信,拼命摇头。

    我看了眼紧掩的门扉,拾起地上的干将,递给苏洄。

    “刚才那话是骗你的。”

    苏洄不语,呆呆傻傻的样子看了就想笑。半天才反应过来,懊恼地大吼:“公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也不算开玩笑,刚才的话我是说给门外的人听的。”

    “外面?”苏洄回头,猛然惊醒:“有人偷听?”精明的眼睛一凛:“是奸细!”

    他拔腿欲追,我拉住他的手。

    “人都跑远了,你现在才去追早就没影了。”

    苏洄回头又看了眼门扉,放低了声音:“公子放出假消息,是有什么计划?”

    “聪明!”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真的长高了不少。

    手被拍开,苏洄难得露出不悦的表情。

    “公子莫再这样!属下已不是小孩子!”

    “咳咳!”被发现了……

    讪讪地收回手,收起我为人父母的心情。一本正经地正色道:“苏洄,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

    “公子……”

    “别那么严肃嘛!笑一个看看?”

    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苏洄一点没乐,那神情简直跟死了自己亲娘似的。他想说什么,咬碎了一口牙,只挤出一句话:“我绝不让轩辕晏清碰你一根头发!”

    我见他实在太严肃,揪了揪他的脸颊,一如他刚到无极宫第一次开口的那个晚上,对他说了吐了一个字:“乖~”

    然后,他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