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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本王瞧着燕玖放了汗,气色好了一些,便舒了口气,和衣躺在了他的一侧。
这才刚想着打个盹,却被燕玖狠踹了一脚。也不知是苏蓉的药太烈,还是这小子原本力气就大,这一脚,将本王直接踹到了地上。
而燕玖却毫不自知,缩成一个球,在床上一阵翻滚扭动,只露了白嫩嫩的小手和脚丫子,活像只刺猬。
样貌倒是天真可爱。
本王摇摇头,刚想着翻身上床,却瞧着他一个激灵,满身戾气地坐了起来。
凤眼微眯,嘴角微提,漂亮的五官牵动着,硬生生扯出了一副阴狠而暴虐的表情。
若本王没有看错,他应该是说了:“你们,都得死……”
一时间,竟如恶鬼上身。
让我这丝毫没有触觉的人,都感到了一阵恶寒。
而仅仅一瞬,他便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皱起的眉头慢慢舒缓,眼里的薄冰也逐渐消散。瞧着我立在床边,更是微微一笑,恍若*初霁,明媚三月天。
他启唇,喃喃似的说:“皇叔,你在这里……”
本王一怔,原本想着回一句“臣在”,可此情此景,君臣那一套似乎不太适用,便坐到了床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你身边,好好休息吧。”
他点点头,靠着我躺下之后,说:“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不在了,是他们杀了你。”
他们?本王皱了皱眉,想要问他们是谁,却见他合上眼,不肯说下去了。
这一眯眼,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而天色还未亮,燕玖便病怏怏地坐了起来,说:“朕得回宫了。”
我这刚想劝他多养养身子,却见他笑了笑,说:“再不回去,那帮老臣就该带兵包围你襄王府,说你囚禁了皇上,意欲逼宫。”
本王:……
感情你倒是了解我的处境啊。
穿戴好之后,本王取了件大氅给他,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将帽子扣在他头上。
他抓了抓帽子上的貂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过后,终究是没有多说,只挥挥手,道:“那,朕走了。”言毕,踏出了门槛。
本王瞧他脚步虚浮,左摇右晃,实在放心不下,便跟了上去,道:“罢了,我这歇得也够久了,今日,便随皇上一起早朝吧。”
他一愣,遂展颜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于是,我这消停了个把月的大奸王,又回来了。
在殿上,本王与满朝文武好一番缠斗,斗智斗勇斗嘴皮子,好不容易才捱到下了朝。
退朝后,本王陪燕玖在宫里用了早膳,然后将煎好的药,一口一口喂他喝下了。
这熊孩子端着帝王的架子,苦大仇深的将药喝了,赶紧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嗞啦着舌头说:“忒苦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本王笑笑,拿绢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将药碗搁在了一边,起身道:“若无他事,臣就退下了。”
“嗯……”他点点头,扯了被子躺了下来,只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瞧着安静而乖巧。
和小时候那上蹿下跳,踢天弄井的时候比起来,当真是判若两人。
看着十分招人疼。
不过,这小子天真可爱的一面,拿来糊弄那些文武百官还行,搁在本王这里,并不好使。
试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能机关算尽,把身上的几位兄长全部除掉,而手上不沾一滴血,他的心思,哪是一般人能揣摩的。
如今,他坐在皇位上千锤百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指不定有多少算计呢。
想来就算没有我,他也能独当一面了吧……
本王出了宫,乘轿去到了街市,正巧路径了孙二娘家的铺子,便买了俩酱猪蹄子,拎着去了姚府。
彼时,姚书云正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绣了几枝翠竹,外罩了一件灰白色的披风,独坐在花园里,信手抚琴。
那瑶琴是上好的梧桐木做的,传说是上古时期,伏羲亲手伐木而成。在世间几经流转,几经改造,从五根弦变成七根弦,从天子之手落入寻常百姓之手,从千回百转诉衷肠到高山流水觅知音,总归是经历了许多个朝代。
期间,发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真真假假,却不得而知。
这小子纵情声乐时,眉目舒展,神色淡淡,倒也像个翩翩美男子。可他一抬脸,一张嘴,就什么都完了。
就好比此刻,他余光扫到了我,嘴角一扬,眼尾一提,五官凑在一起,活生生笑成了一只狐狸,看着奸诈而无耻。只见他搓着手问:“王爷,给下官带了什么好东西?”
本王将猪蹄扔给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道:“书云,你信不信,本王虽然听不见,却能一丝不差的,把你刚才弹过的那支曲子重复一遍?”
他自然不信,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记忆力惊人,能把我刚才的动作全部记下来,可这弹琴不同于背书,拨弄琴弦可是要勤加苦练的,不然弹出来,跟魔音灌耳没什么两样。”
“哦?看来你是不信了。”本王摆摆手,示意他闪一边啃猪蹄去,然后自个坐在瑶琴前,拨弄了几下,道:“自古瑶琴,不遇知音者不弹。可惜了,本王听不到你的琴声,不能拜谢知音,不过倒是能够自弹一曲,给你听。”
他笑笑,捧着猪蹄啃了一口,满嘴油塞的,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本王放出了豪言,自然不能失了面子,这便左手按弦,右手拨琴,全神贯注的弹起来了。因为听不到,也不知是否称得上委婉动听,不过看姚书云的表情,想来不会太差。
一曲终了,本王长身而起,拍打了一下衣袍,道:“献丑了。”
他惊得半天没合上嘴,许久之后,才回了神,道:“这——没道理。”
“如何没道理?”本王问他。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一时之功,竟赶上了我苦练二十多年。若是别人,我只当天纵奇才。可你是——”
“可本王是个聋子。”我笑了笑,“掌握不了乐感,哪里能弹出流畅的曲子。”
可本王就是弹出来了啊……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到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回忆了。
那时,本王不仅能听,还能嗅,能尝。不仅能听到鸟鸣婉转,也能嗅到百花清香。
可那,都是过去了……
姚书云见我话里矛盾,有些不解的问:“我说王爷,你该不会一直在装聋吧?”
“装?这种事如何装,一下就被人瞧出端倪了。”本王也不想过多解释,帮他罩好了琴,道:“走,陪本王出去逛逛。瞧着皇上这几日失眠多梦,喝药也不见轻,寻思买些熏香给他,看看能不能好一些。”
姚书云收起了心里的疑惑,说:“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名叫‘一醉南柯’。那老板名叫风慕言,以调香名闻天下。听说他调过一种名为‘潇湘梦’的香薰,嗅之,会见到最想见的人,实现最想实现的心愿。
为情所困者,多半会前去索求,一开始只为聊以解忧,可时日久了,便会无法自拔,反复吸纳,永远活在幻境之中。
而风慕言其人,既是一贴良药,又是一剂毒药。
这想着购买熏香,找他最合适不过。”
京城里有这种奇人,本王竟不知道。
一梦南柯……潇湘梦……
呵,这名字倒是有趣。
本王跟随姚书云七绕八拐,去到了一处巷子里。
这里地角挺偏,胡同又狭窄,阳光很难照进来,平白给人一种不见天日的感觉。
逼仄,阴暗,又死气沉沉。
本王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挑这种地方做买卖。
门旁挂了块烂木头,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上书“一梦南柯”四个大字,好在书法还凑合。
推开半掩的木门,本王迈进了店里,原本以为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铺子,里面有一个普通的掌柜,了不得,货物能稍显得高端些。
可不想,眼前的一切,竟是超出了本王的预料。
只见院落景致大好,青松绿柏,梅花飘香。
正厅,朱门大敞,里头一溜楠木桌椅,供人落脚。来此的客人并不多,可但凡进门的,都是锦衣玉带,一身华服,看着便不是寻常百姓。
要不是提前知道这里是卖香料的,本王估计得当成青楼了。
进了厅子,姚书云甩开了折扇,冲一个小伙计道:“把你们老板喊过来。”
那小伙计陪着笑脸,道:“姚大人,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们老板正在里屋调制新的香料呢。这会子,怕是无暇他顾啊。”
“哼,他小子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几时专注过。说什么调制香料,我看,八成又是在百花丛里,卖弄风骚了吧。”姚书云说着,扯了本王,绕过屏风,往里屋去了。
进了里屋,正看到一名男子,周旋在数名女子之中,嗅一嗅这人的体香,吻一吻那人的芳泽,一副游刃有余,却又点到即止的表情。
明明左拥右抱,身处万花丛中,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淫邪。
想来,这就是“一梦南柯”的老板,风慕言了。
要说这风慕言,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却一身的风尘气。胸襟大敞,春光毕现。绯色长衫外,罩了一件火狐坎肩,毛色鲜艳,趁着他一头乌黑流泻的长发,风华无双。
这般风采,竟是和百里尘有的拼了。
只不过,他百里尘做着皮肉生意,却显得清新脱俗,而这风慕言做着正经的生意,却显得妖颜媚世。
本王看着那人,轻轻笑了笑。
此番,除了要购买安神的香料,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入了本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