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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了,你还是没告诉他吗?”
陆云疏微蹙眉,望着那一脸冷清沉默的楚凌。
“留了楚涯五年寿命,取的是那天狗一族之人封月的半身,而并非你的。楚涯深信不疑的,用你五十年寿命来换他五年性命,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件事是陆云疏与楚凌的秘密。
萧阑不知的是,陆云疏也曾与楚凌赌过。
他们赌的便是萧阑的离开。
这场赌局自然陆云疏输了,萧阑留下,而陆云疏为楚凌圆谎后守口如瓶。
“师兄只有当我短命之人,才能心无芥蒂与我在一起。”楚凌一身玄袍,眉目清冽,五年过去那张脸愈发高雅俊挺,然而漠然席卷着凛冽的压迫感比起五年前有过之无不及。
陆云疏苦笑。
这人步步为营,私下布好局便无声无息地望着楚涯一步一步走进去。
楚凌实在太可怕了。
果真用锁链将楚涯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然而那人却仍旧浑然不知。
骗一个人是错,然而他却能将这个错误一直延续下去,直到这个错误成为真实。
陆云疏伸手将一白瓷瓶放在石桌之上,然后眼神落在了楚凌那双无神的黑眸上,“听说,天狗一族里有一扇隐世之门,以眼为价可以开启掩门,看见自己寻求的真相。楚涯,你看到了什么?”
楚凌伸手拿过那瓷瓶,但笑不语。
萧阑昏昏沉沉醒来,脑内依旧是沉重的睡意,他睁眼望着木窗外在风中翩然零落的红梅。
三月初,成片的红梅如霞,盖满了半山腰。
梅香深远,花朵如云。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梅花纷落,风起时似是扬起一片梅花雪般。
春日阳光从窗户照过来,将阳光分割得有点碎裂,风一吹,那光线也跟着碎碎得跳跃起来。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失着,然后等回过头来时,发现居然已然五年了。
已经五年了吗?
他心里渐渐感到不可思议,回忆着这些年时他的目光深远了起来,有点迷茫地望着窗外悄然落幕的冬色,倾听着过往的风吹拂着红梅,最终落下了一地的落花。
一年愈比一年快。
五年前楚凌双目失明后青城门分权两门主执掌,四年前九皇子东垣归来后皇城内的朝政动荡,两年前楚凌携手萧阑云游江湖走遍大好河山,一年前他们寻了这片世外梅山安居于此。这些情景对于萧阑而言好似仍然历历在目,似是昨日。
弹指一间,时光就在他指缝间匆匆流逝,而有些人始终守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而十年之期已到,他却又将离去。
一刹那,萧阑却又突然好像这么真实地明白到,他已经渐渐开始不再想念自己在原本世界的生活,甚至迫切渴望地想要留下。这样的转变,到底是为什么呢?人总是这样,因为内心有所依托,才会淡忘过往,不畏惧不定的未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而在他胸腔里满满溢溢地眷恋着的人——
“楚凌。”
萧阑望着轻声推门的而入的男子,不由得勾唇笑了起来。五年过去楚凌才不过二十四岁,此时正是男子最好的年龄,清俊如墨,风华正茂,器宇轩昂,只是那一双黑眸却依旧无神。
“师兄,你醒了。”楚凌双手捧了碗药汤走进来,显然已是对这片地方熟得不得了,即便看不见也轻松地走到了萧阑的床榻前。他坐在床榻之上,小心翼翼将碗递给萧阑,“来,当心烫。”
萧阑蹙眉看着那闻着就知道很苦的药,只是轻叹了口气感叹一下自己药罐子的命。虽然明知他只有寿命五年,楚凌仍旧从未放弃过寻找其他续命的法子,即便是无功而返但楚凌仍寻尽世间所有珍贵药材来给萧阑服用。萧阑知晓楚凌的心思,心中无奈却也从未推却过。
即便楚凌不说,萧阑也知他五年寿命将尽。而他的身子也是从这个月起每况愈下,现在却已经沦落到了每天都躺在床榻上的地步了。但是萧阑并未感到痛苦,这般的浑身乏力比起五年前临死前的挣扎苦痛实在是好过太多了。
萧阑一口气喝完,只觉得嘴里一阵苦味。
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脸颊便被人抚住,楚凌的唇骤然覆了上来。双唇被含住了,舌尖火热而又偏执地与萧阑的舌尖交缠着,如火如荼。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萧阑的脑后,嵌入他的发丝里,将他的脑袋更加用力地带向自己,仿佛这样的接触依旧不够紧密。
萧阑的身体一僵,然后也反应过来,双手缓缓揽上了楚凌的脖子,极力迎合着楚凌如此霸道而又狂热的亲吻。像是察觉到萧阑有些承受不住,楚凌的吻渐渐柔和了下来,婉转而缱绻,然后淡淡的细吻从嘴唇蔓延开来,落到了萧阑的耳垂。
“真苦。”楚凌的唇贴靠在萧阑的耳边,几缕发丝散落在他的脸侧,炙热的气息亲密而又暧昧地轻触他的脸侧,声音平缓却又温柔。
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阑觉得好笑又好气地看着楚凌,但嘴里的苦味却是散去了。
已然申时逼近黄昏,萧阑任由着,也早已习惯了让楚凌为他洗漱更衣。
铜镜前,萧阑安静地注视着为他梳发的楚凌的身影。
分明这五年来,他与这人日夜相对,为何时至今日这人的一眉一眼,他却仍旧似是看不够。
这一刻,梅花纷落,时光悠长,岁月安谧。
萧阑瞥眼望着自己的青丝与楚凌白皙的手,只想在他梳理的一起一落里,花期静止,永不开完。
“带我出去看看吧。”萧阑已经几天都躺在床榻之上,无气力动弹,今日似是精神好了些,但却仿佛更似最后的回光返照般。萧阑这几日昏睡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要长得多,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呼吸羸弱得似是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断了口气似的。
“好。”楚凌自然是答应的,他为萧阑披上了一件厚重暖和的裘皮,然后将萧阑抱出了屋外。
萧阑此时已然毫无气力去反驳楚凌,只得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紧紧搂抱在怀里。
他转过头望着那大片的梅林,他仍记得三月初的点点梅红,漫山遍野徐徐绽放,盛放到极致,芳香四溢,美不胜收。而如今满眼的梅花雪,花开花落,注定要经历韶华胜极后翩然零落的美丽。
萧阑抬眼看着楚凌的侧脸,美好得让人晕眩,没有了冰冷的疏离感,有一种宁静淡泊的感觉。白皙的肌肤折射出斜阳澄金的色泽,眉眼如墨,鼻骨的起伏精致得恰到好处。时光静静从他的眉眼游走而过,却无法留下丝毫痕迹,就是这样的温良缱绻。
这般的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到萧阑的左胸口泛起了死死苦涩和疼痛。
明明早已料想到今日,萧阑的内心仍旧翻涌起一阵无法按捺的悲伤与不舍。
萧阑缓缓仰起头,双手环住楚凌的颈脖,他轻轻地吻上了楚凌的眉心。一个个细碎的吻沿着楚凌的眉眼和鼻梁往下,最后印在了楚凌的唇上,舌尖轻松地撬开了他的牙关。萧阑炙热的气息亲昵地轻触着他的鼻尖,而楚凌也很温柔地与萧阑缠绵悱恻的唇舌交缠。
“云疏今日来过?”萧阑轻喘着,靠在楚凌的肩膀上问道。
“见了你之后便走了。”楚凌轻抚着萧阑柔软的发丝。
“青城门如何?”
“都好。只是少门主年岁尚小,门内众人照料时自然有些心力不足。”
萧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也不知楚凌用的是什么法子竟让楚旬天又纳了一妾,这般年纪竟还生了个儿子。每每想到楚旬天被抛在青城门里,拉着一个黄毛小儿的手在堂厅里苦大仇深地处理事务时,萧阑都忍俊不禁。
“这般算来,我与那幼弟竟差了三十多岁。”萧阑不禁感叹自己果真是老了,“想我那时见你时,你也才不过十五,呵,小崽子。”
萧阑想起了这个称呼,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明明已是十年之久前的事,但如今萧阑却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曾经的一格一幕。
初见时楚凌的冷漠深沉,对他总是少言片语,倔强固执地像是一块冰冷的顽石一般。
再后来,月下习武练剑,生辰水岸花灯,中秋月圆月饼,还有那楚凌被夜色柔和的眉眼。
其实这世间本就阴晴圆缺,阡陌纵横。
最圆满也不过十五岁的楚凌身边有着萧阑,而十年之后,他依旧在楚凌身旁。
“我也记得。”楚凌勾起浅浅的笑意,“那夜初春寒冷,我身体不适无始终法入眠。而后我便听到有人解锁的声音,不知是谁深夜竟还会到我这偏僻粗陋的柴房里来。然后,我睁开了眼——”
“却熟料,一见师兄,误了终身。”
萧阑的身体微颤着,相知相守,相伴相依。明明才不过五年时光,萧阑却觉得与眼前这人已经相守了一生漫长的岁月。仅仅只是像现在这样相握着手,就恍若已经度过了天长地久。
但他还是觉得不足够,他是真的想要与这个人携手共度,白头偕老。
守的一片素时年锦,厮守一生。
“别哭。”楚凌感觉到萧阑的颤抖,指尖抚上了萧阑的脸却触碰到了温热的眼泪。他空洞的眼里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温柔地拭去了萧阑脸上的泪水,“我陪你。”
“不管是去哪,我都陪着你。”
萧阑抬眼望着楚凌漆黑的双眸,即便这人眼底见不着任何的光彩,他却恍若要溺毙要载人温柔的眼瞳之中。萧阑点了点头,眼泪愈发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身体轻颤。
“真是,美丽的景色。”萧阑的声音哽咽而又低哑。
斜阳似火,半个天空都是橘红色的,大团大团的彩霞飘在天上,渐变的红晕氤氲着最美的光芒。梅花似乎也被太阳的金红色光芒染得更加娇艳,团团簇簇闪耀着淡淡的金辉,却又在风气之中如雪般肆意翩然纷飞,让人花了眼,又迷了心。
曾经的萧阑希望所有的一切在时间长流里分离淡去,而今日,却在漫天梅雪里尘埃落定。
“那我与师兄明年还在此处赏梅可好?”楚凌的指尖缠绕着萧阑的发丝,丝丝缕缕恍至心尖。
“好。”萧阑低垂着眼,嘴角泛起一个浅淡的笑,“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萧阑左手上的墨色花纹又有一片花瓣悄然零落。
那两个相拥身影就那样安静地停留在那木屋小筑前,望着落日的余晖浸透着落英繁锦。萧阑宛若至宝地被深爱着他的人紧紧搂住,他们似是一起停留在了世界的尽头。
“师兄?”楚凌轻声地问了出来。
凉风起伏,落花翩然,却没有了那人微弱的呼吸声。
楚凌的身体颤了颤,而后伸手从一个白瓷瓶里拿出了一枚药丸咽下。他把头轻轻抵在萧阑的头上,唇角微抿,握紧了他垂下冰凉的手,摩挲着他纤细的指骨。
“你去哪儿,我都陪得。”
他闭上眼柔声地说着,一句话恒古一般绵长,像说了一辈子。
春日的斜阳渐渐落幕,最后的余晖为这相依相偎的两人镀下了不朽的金辉。
融化在黄昏下,那是一路守候的彻骨温柔。
相怜相念倍相亲,拾景拾情倚斜阳。
一生一代一双人,浮生流年,静赏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