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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中秋晚宴之后,在楚涯走后,本来还有着些拘束的众人便肆无忌惮地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个地直接歪七扭八地瘫倒在了堂厅里,直到次日正午堂厅里依旧是一片狼藉之景。
“去差人弄点醒酒汤来。”
萧阑看着堂厅里仍旧是一片尸横遍野的模样不觉有些无奈。
这帮人,到底是在自己走后玩得多欢。
“门主,这是苏阙送给您的中秋之礼。”那跟在楚涯身后的男子,低眉顺眼地双手递上了一个荷包。这石榴型的荷包上绣着山水,手工精细,针脚细腻,墨绿镶边,显然是极费心思准备的。
苏阙自从被罚了一次之后,性子也有所收敛起来。之前那三十鞭,若是真被人狠打了,估计这苏阙都一命呜呼了。只是苏阙青城门总管一职还在,悬思堂的行刑之人心中也不确定门主的心思,下手中规中矩还留了手,即使这般也足够苏阙受着了。
在床上了两日休养后,苏阙便又回了萧阑身边近身伺候。苏阙不禁觉得是自己之前太过骄纵蛮横,倒让门主看不惯了,于是脾气性子自然收敛了些,更是尽心尽力侍奉萧阑。
萧阑看着苏阙此般讨好的意味也未拒绝,伸手接过了那荷包。
苏阙自然是喜不自禁,一身红衣相衬,那眉眼流转着的喜色颇为美艳明朗。
“其实,苏阙还为门主准备了一份小礼,门主稍晚便知晓了。”
萧阑挑眉看向苏阙,不知这苏阙又有什么花样来讨他开心,但倒也未放在心上。
“都醒了?”等到醒酒汤送上来,萧阑高高在上地坐着望着下面一众都是一脸宿醉的属下。
“昨晚玩得可好?”萧阑继续问着,表达一下适当的关心。
众人拿着醒酒汤的手瞬间颤抖,而后齐齐跪下。
糟了!门主定是看不惯他们如此放浪形骸的丑态!此时出声质问定是心里大有不满!
“属下知罪,竟在门主眼下如此肆无忌惮醉酒贪乐,荒废正事,属下愿意领罚!”
“属下也知罪,不该在青城门堂厅里竟露出此等纵情酒乐的丑态,愿意受罚!”
“属下知罪!请门主下罚!”……
石青护法率先出声,随后众人也纷纷附和,恳声领罚,一脸正直诚恳。
萧阑:看来这被害妄想症,倒不是楚涯一人,而是整个门派的通病啊。
“中秋之夜大家尽兴玩乐一番本就是平常之事。”萧阑表示自己可以大度理解。
众人心头不禁一惊。
门主这话是在暗示,门主在宴上时,众人吟诗作对,假装文雅齐齐赏月。在门主走后,一个个便没了约束,肆意贪乐。现下他们在门主面前一个个宿醉未醒,丑态毕露醉倒堂厅,更是将大堂里玩乐得一片狼藉不堪,酒气散漫。门主向来喜爱整洁清净,望见此景必定心中大怒。
日前门主将最宠爱的苏阙总管罚了三十鞭,仅仅是因为打翻一杯酒。
此时门主并不下罚,反而如此一言,显然是风雨欲来。
萧阑望着一脸面色愈发凝重的众人,不禁暗叹一口气。
“都到悬思堂各领十鞭。”萧阑挥了挥手,心中实在没辙,“下次不许再犯。”
众人不由得心中大石落定,连忙跪谢领罚。
萧阑: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领罚得如此高兴的。
“门主!门主!”
没过多久,萧阑听见从远处便传来的声声凄厉的女声,不由得心中疑惑是谁在叫他。
不知是众人都在堂厅请罪,还是女人的哭声太过凄厉,亦或是女人背着的人甚是眼熟。这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竟是竭尽背着一人直冲向了大堂,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求您了!门主!老奴求您救救楚凌!求您绕这孩子一命吧!”
楚凌这二字一出,众人自是震惊望去,而萧阑更是瞪大双眼。
这人正是秋娘,是楚凌生母的奶娘,随着楚凌生母一同进了青城门之后也一直在身旁伺候着。楚凌生母死后,便继续照料着楚凌。但后来楚涯得了青城门门主,自是不想让楚凌好过,秋娘也便被迫离了楚凌。后来秋娘便在青城门里寻了个伙食的差事,偷偷地照料着楚凌。若不是有秋娘,恐怕这楚凌早些时候就在偏僻的角落里冻死饿死了也无人知晓。
众人看着那面生的少年面色青紫,一眼便是中毒之色。
少年的双手紧紧握拳,似是强忍着身躯里的剧痛,眉头额角满是冷汗,下唇也咬出血迹。
“门主!楚凌也是您的亲弟弟啊!求您了!只求您饶他一命!”
秋娘用力磕头,额头上瞬间一片血印,她老泪纵横地一声声凄厉地哭喊着。
“长老!长老!求您救救这孩子,他,他才刚过十五啊!他也是楚老门主的亲子啊,求您救救他啊!”看着门主面色冰冷似是不为所动,秋娘跪着爬到了一长老跟前,伸手紧紧拽住了长老的衣角,悲痛地哭诉着。
长老不由一惊,如此这般被这秋娘缠上,若是被门主误会他与楚凌有所联系该如何。他连忙退开几步,然后忙不迭地低头向门主跪下。
楚凌向来被人遗忘,如今身中剧毒,想来大概便是门主差人下的手。此时众人心中一凛便也都记了起来,之前门主也有暗示过此事。虽然当时门主似是忘记,但想来以门主的性子也不过是缓些时日而已。如今下手,众人虽然有些措不及防,但好歹有些准备。
虽然老一辈的人心中自然都想保楚凌一命,但是事到如今,既然楚凌已身中剧毒,楚涯又已在青城门做大,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到时日楚老门主归来,只要声称楚凌急病暴毙就罢。
众人小心翼翼打量着门主的神色,门主眼里的冰冷的怒火不言而喻,也正直直盯着楚凌。
想来门主是想私下了事,如今此事放到台面上而伤了颜面,下不来台。
众人自当低头假装并未听见,并未看见。
“你,你们!”秋娘看着众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向着楚涯跪伏在地。秋娘哭得更加凶,似是喘不过气来一般,然后跪着爬到了紧闭双眼咬牙强忍的楚凌身旁,颤抖的手如同枯枝一般,将楚凌紧紧抱住,“是我对不起凝宜啊!连她的孩子我都救不了!命苦啊!你们母子俩怎的都如此命苦!”
直到此时,门主终于动了。
他的步伐有些缓慢地走了下来,身体似是有些颤抖。
“云疏,云疏在哪!”
众人不由惊诧仰头看向了萧阑,听门主的声音似是有些惊慌。
“去把云疏给我带来!”萧阑看着毫无反应的众人,不由大声喝道。
“是。”门主的近身护卫幕伍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赶去。
萧阑快步走过去要将楚凌带去房里,只见秋娘恐惧地向后缩着,望着萧阑如同望见豺狼虎豹了一般。那老妇人死死抱着楚凌不敢放手,生怕这孩子一脱手便最后一口气都没了。
“我救他。”萧阑盯着秋娘浑浊的眼,一字一字说着,“我要楚凌活着。”
众人心中大惊,秋娘也不禁怔住,门主此时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郑重的起誓一般。
皱眉紧闭双眼的楚凌也不由得睁开眼看去。
楚凌看着萧阑伸过来的手,骤然瞳仁收紧。少年不可置信般的眼神落到了萧阑的脸上,而后竟似是气急攻心一般一口血猛地从喉咙口喷了出来。
萧阑一身白衣上被溅到的血色,触目惊心。
他心中大慌,不敢再迟疑,连忙将楚凌抱起然后直奔里屋。萧阑将楚凌放到床上,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在不住地颤抖着。他一身冷汗,视线落在身中剧痛,疼痛得蜷缩起身体的楚凌身上,心脏恍若被死死揪紧一般,同样疼痛难忍。
“怎的如此着急?”陆云疏被幕伍一路用轻功赶到萧阑这里,也不禁疑惑到底何事。
此时陆云疏只看到萧阑脸色格外苍白,而床上的少年一眼便能看出身中剧毒。
陆云疏又瞄了几眼少年的眉眼,不由认定这人就是楚凌。
“救他。”萧阑说着。
陆云疏一愣,似是没想到萧阑竟会有让他救楚凌的一日。
“快救他!”萧阑的手心满是冷汗,他直截了当地拽住了陆云疏走到床边。
“我知道了。”陆云疏虽是不解但还是应下了。他看着楚凌,少年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入骨的恨意此时正死死盯着萧阑,陆云疏微微蹙眉,“楚涯,你先出去。”
萧阑不动。
“别让我分心。”
萧阑沉下脸,向外走去。
走到堂厅里,众人依旧都跪着,谁都不敢先行离开。
“是谁下的毒。”萧阑的声音冰冷至极。
众人不知这到底只是门主走个过场,还是真的不知此事要为楚凌查明真相。
“是你?”萧阑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身体颤抖的苏阙身上,心中不由明了过来。
[苏阙还为门主准备了一份小礼,门主稍晚便知晓了。]
苏阙竟是要将楚凌的命送给他,当做小礼,讨他开心。
“是他!是他!今日在东厨我见着这人进来了!一定是他下了毒!我,是我将毒/药喂给了那可怜的孩啊!”秋娘这时也土的记了起来,随即悲从心来,楚凌见是她送的吃的自然便不疑有他便吃下了。谁知,竟是她自己亲手将毒/药给了楚凌,秋娘心中此时更是悲切至极。
“门主,门主,我这么做,也是因为对您一片忠心啊!”苏阙看着萧阑愈发冰冷的视线,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并没有如自己所想会讨来门主的欢心,反而让门主动了大怒。
门主原本就极度不喜楚凌,而且门主生性多疑,武功大伤之后必定对楚凌忌惮万分,眼中钉肉中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门主再无其他忧虑而已。
萧阑看着泣声恳求的苏阙,呼吸也觉得渐渐冷了下来,恍若身在冰窖里即将窒息。
竟然终究归底,还是他害了楚凌。
“门主,我知错了!苏阙知错了!”苏阙一声声说着,不断磕头神情悲戚。
“你抬起头来。”萧阑轻声说着。
苏阙怯生生地仰起头望向萧阑的眼,那双黑眸里恍若地域深渊般正凝视着他。
“我不怪你。”萧阑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苏阙不由大喜,眉眼里重燃光彩地看向萧阑,而众人也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不敢多言。
“我会杀了你。”
萧阑此话刚落,银光闪烁,血溅堂厅。
众人只看到一片血雾袭眼,那门主极尽宠爱的苏阙竟是被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而门主手中持剑,血一滴滴滑落,尽是一片肃杀之气。
那双黑眸里,无悲无喜,只是无尽的空洞漆黑。
“扔出去。”
萧阑未再去看地上尸首,将手中的剑和苏阙送的荷包一同扔在地上,然后转身向里屋走去。
未等多时,陆云疏走出房门。
“阴鸩之毒乃是世间奇毒,毒性浅我还能解。但他中毒颇深,毒性又猛,楚凌气急攻心毒性蔓延甚快,我只能一时压制,但……”陆云疏即使此话不讲破,萧阑也明白过来。
此毒无解,楚凌必死无疑。
“你若是想要他好过些,便送他一程。”陆云疏看出萧阑对楚凌似是不忍,也便多说一句。
萧阑并未回应,推门而入走进房内。
他走了进去,只见那少年的脸上凝聚着疼痛,他蜷缩在床上,牙根咬得很紧,却仍有疼痛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发出。楚凌竟是一口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从血肉模糊的手腕落下,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瞪大的双瞳无神却溢满了疼痛。
萧阑走到了楚凌身旁,楚凌也瞪大眼看向他。
萧阑从未如此明显地从何墨的身上感受到这般浓烈的恨意。萧阑见过这个人的恨意,从何墨到亚尔曼到楚凌,阴沉的,压抑的,痛苦的,冷漠的,但却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
这浓烈刻骨的恨意因他而起,付诸他身。
此时的楚凌似乎要将他的血吸干,撕扯他的喉咙,扒开他的血肉一样。
一口口黑血无法抑制地猛咳了出来,楚凌似是要将心肺之内的血都要吐出来一般。
“楚凌。”萧阑下意识地唤了声,不禁伸手。
楚凌一只手猛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扼住了萧阑的手腕,他的指甲似乎陷入了萧阑右手腕上那清晰的黑色花纹印记,在某个人身上他也同样看见过的,记忆至深的。
“师兄。”
萧阑的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楚凌。刹那间,仿佛被人放了冷枪,在身体里引发了一场爆炸,炸的他粉身碎骨,所有防线都被击溃,即将堕入深渊。
有眼泪从楚凌的黑眸里无知无觉落下,那眼瞳里恍若烙着崩溃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仇恨。
楚凌似是仇恨似是痛苦似是绝望,如同泣血的声音一字字脱口而出。
“你既然嫌我活着碍事,又何必费尽心思欺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