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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随手将已空尽的土陶碗扔在一边地下,围观的民众哗然惊叹,一时间议论纷飞,嘈嘈杂杂,她却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动静仿若未闻,自顾自地拿出绢帕擦拭着唇边下巴上的药渍,那弟兄三人不住上下打量着她,阿达忍着怒意低吼了一声:“瞧甚么!这不是好端端的立着么,还有何疑心的?”
赵苍臂上没了束缚,前后动了动肩膀手臂的筋骨,恨恨道:“我与这位老丈素不相识,何故要坑害于他?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直要打杀,且不听人解释,又是作何道理?”
“你身为军中医士,不在营中呆着,偏在坊间替人医病,又是何故?”不待那弟兄三人应答,穆清忽问向赵苍。
他愣了一愣,尴尬地笑了一笑“如今尚无战事,某一时闲不住,便技痒难忍,私下往市坊去替人瞧病,一来聊解黎民之苦,二则我也好多记下些病证实录不是。能治的便治了,不能治的也见识了,好留待将来钻研出法子来。”
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大喝了一声“好”接着又稀稀拉拉的有人高赞,一息之间,赞语四起,又喧腾开来。穆清心中突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拿住“凶手”喊打喊杀的是这圈围观民众,此时盛赞他医者仁心的仍是这些个人。
那弟兄三人倒也爽快,在喧闹中一齐朝着赵苍跪了,为首的道:“实是我弟兄误会冒犯了先生,方才已有言在先,自当向先生叩头谢罪。”说着作势就要俯身叩头。
赵苍却跳开身去不肯受,只冷冷地说:“罢了,罢了,我且并无甚损伤,既是误会。明朗了便好。如今天热,还不赶紧着令逝者入土为安。”
三人抬着木板羞愧地离去,围聚着的众人见热闹已看完,便也三三两两的散开去。那副尉因认得穆清,又见闹事者都散去,才慌慌张张地上前来与她搭话,引着她往营中去寻英华。走了没几步,阿柳一把拉过赵苍问:“七娘方才饮下当真只是咳疾药?可会有损伤?”
“莫怕,最寻常不过的咳疾药。”说到这药,此时他回过生魂来。顿觉有些后怕,指着穆清道:“你这女子胆忒大,幸好这弟兄三人只是蛮横,倒无奸诈狠毒,如果遇到那奸佞之人,非要嫁祸于我,有意在汤药中落些毒,岂不枉送了性命?”
“故我特意要先生先嗅辨过才敢饮。”穆清回过头笑道:“我亦问了先生,可否尽信。先生斩钉截铁,我自然是无疑无惧的。”私下却觉着好笑,这人果真是个痴的,大暑热天的。别人图省事躲懒尚来不及,他倒好,得闲也不歇着,竟为了收集病症实例。不收分文地替人瞧病。
赵苍揉了揉鼻子,讪讪地笑着低下头,口中不言语。心中却是了然,若非她紧要关头替自己出头辩解,又以身试药,自己今日不死恐也难保全,内里自是万般感激又钦服的。
校场上依旧乱哄哄地两人一组对战,阿达眼中一亮,不住点头“沙场上自是保命为首要,随后是狠勇,这样操练兵卒的,必定是个爱惜兵将的。”那副尉遣人去通报,不一会儿,英华自校场那一头风风火火地跑来,阿达见着她一身精炼装扮,脸上顿起了掩不住的笑意,也不待她来问候过,便匆匆道:“许久不试她的身手,也不知这小丫头如今有否进益。”话音刚落,人已纵身场内,遽然向英华探出招式去。
英华原是兴冲冲地往穆清这边跑,全无看到阿达已从马车的车辕上跃下,待她有所觉察时,阿达的拳头已在她鼻尖下了,再要止住脚步已然来不及,便径直侧过上半身,脚下亦跟着后撤,极是机敏。不消几个回合,两人已在场边缠斗到了一处,引来周围兵卒围观叫好。
一时又有人起哄,高声囔着英华尤擅刀剑长戟一类的兵刃,紧接着便有人向他们抛去了长刀。果然,长刀到了英华手中左右迅速地劈刺,反射着阳光不时闪出锐光,势如雷电。场边金铁相碰之声,欢叫哄闹之声,喝彩鼓动之声不绝于耳。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阿达已将长刀在左右手换过几轮,由开始的攻势变为了防守,脚下步子也渐缓了下来,偶有一两个错顿。即便连穆清阿柳这些看不懂招式的也能瞧出,阿达已在刀光交错中进一步退三步。又撑持了一会子,就见英华猛地带住了长刀,气吁吁地往一边跳闪,边练练摆手道:“不顽了,不顽了,哪有这样往死里逼的。”
达亦向一边撤开身,同样大口呼着气,笑称“过进益了不少,狠劲也带上了,只不能持久,一拖久便心浮气躁。一触而发固然重要,若耐不得长久难免自身受损,仍需再打熬打熬。”
校场之上忽然金钟大作,方才还在嬉闹呼喝的一众兵卒霎时退散了个干净,只短短一两息,场边已无人驻留,皆于场中就了各自的队列排好,一眼望去终于是阿柳所盼见的齐整方阵了。高台上站着一名浅绿服色佩银带的将领,按着服制看应是位翊麾校尉,正肃着脸俯瞰着。
阿达不禁抚掌点头大赞。
午后天边堆积起厚厚的云层,远远的地方有隐隐的轰隆声传来。穆清既见过了英华,看她一切俱好,再望望天色有变,便催促着阿达套车回去。还没出得校场,老远就见一骑带着黄尘过来,虽隔得远,尘土迷眼,身形不定,她仍能一眼认出那身影正是杜如晦,忙喊驻了阿达,从车上下来,立于车边等他近前。
杜如晦离着车还有三二十步的距离时,便扬起笑意,原来她亦在营中盘桓,这是他今日得来的唯一的好消息。“天色不好,赶紧回去罢,别遭逢了大雨。”他驰到近前,跳下马,心里分明是想着她能留下,出口的却是催促她回去的话。
“可是要耽搁久了?”穆清仰头问道。
“只与二郎通传几句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掸去沾在他袍子翻领上的两片枯叶“既不耽搁,我便在此候着你,待你通传完了,咱们一同回去。”
“好。”他点头轻笑了一下,又跨上马往里头的营房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