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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闻听皇后有意采用缩减后宫用度,典当金银玉器的办法来筹措赈灾钱粮。卫国公薛绩心下颇为感叹。闲暇时不免向平阳长公主说道:“虽然历朝历代都以后宫不能干政为安守本分。但是前朝的一举一动,必定都会牵扯到后宫。而后宫的种种事端,也必然会影响到前朝。真正贤德的皇后,就应该如同魏氏一般,视天下疾苦为己任,替陛下分忧。而并非一味的不闻不问,如枯朽槁木。”
薛衍则有些狐疑,开口问道:“朝廷真的艰难至此,连赈济灾民的钱粮都拿不出来,需要后宫缩减用度典当金银玉器支撑吗?”
平阳长公主闻言莞尔,开口笑道:“大褚立朝十载,父亲在位时亦是励精图治,劝课农桑。十余年下来,自然不会一点积蓄都没有。不过近两年接连旱涝,朝廷又是减免税赋,又是赈济灾民,又要鼓励农桑,拓展军备,还得年年向突厥献贡,着实有些紧衣缩食的意思。但要说真的到了缩减后宫用度来支撑朝廷运转的地步,倒也不至于。想必是皇后不忍见陛下为难,主动想出来的法子罢了。”
顿了顿,平阳长公主又不以为然的道:“太极宫本就是前朝建造的宫殿,前朝皇帝荒、淫、暴、虐,性喜豪奢,挥霍无度,在长安与洛阳两地大兴土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举凡天下奇珍异宝皆藏于其中,又广纳天下美女充没掖庭,宫中伺候的宫俾太监粗使杂役数不胜数。可是到了父亲坐天下的时候,连太极宫的柱子褪了漆,父亲都不叫将作监的人补上。父亲和陛下都是勤俭之人,早就觉着太极宫的用度太过奢靡不太妥当。只不过有些老臣认为天子威重,不能太过将就俭省。免得损害我大褚的威严。如今趁赈灾之机,削减一下用度或者削减一下人口,都是可以的。”
薛衍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俄而又笑道:“既是开源节流,那么一味的缩减后宫用度也不太妥当。毕竟后宫的奇珍异宝再是取之不尽,可金银玉器并不能当饭吃。仓促典当,恐怕也不能物尽其值。阿娘有没有想过……帮助皇后娘娘,组织一场募捐拍卖会?”
“募捐拍卖会?”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薛衍见状浅笑,闲聊间又为两人科普了一下何谓“募捐拍卖会”,以及同“募捐拍卖会”相辅相成的“慈善基金会”的含义。
顺便也言辞浅白,通俗易懂的讲了讲成立“募捐拍卖会”和“慈善基金会”的基本流程和注意事项。
末了笑说道:“天下乃陛下之天下,亦是天下人之天下。倘若每逢天灾*,只靠朝廷拨款拨粮赈济灾民,终归是杯水车薪,扬汤止沸,并非长久之计。依衍之浅见,不若趁此机会摸索出一条可行的方案来,能叫全天下富有余力之人都参与进赈灾的过程中。有心者出钱出力,博名者亦可有其用武之地。皇后可以作为主持操办这件事的东道主,不过是费些心神,却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阿娘以为何如?”
平阳长公主早在太上皇晋阳起兵之时,就能凭借一己之力变卖家财,赈济灾民,招揽豪强,最后建起一支超过七万人的娘子军。还能让麾下将士心服口服唯其马首是瞻。其胆识气魄,城府手段以及政、治敏感度自然非比寻常。
因而在闻听薛衍这一番话后,平阳长公主立刻明白了这个“募捐拍卖会”以及“慈善基金会”的存在对于大褚受灾百姓和朝廷的重要性。也明白了薛衍为什么会说由皇后牵头,由她和其他诰命出面来组织“慈善基金会”,会比朝廷亲自操办更为妥当。
更加明白能够创建管理这么一个“募捐拍卖会”和“慈善基金会”,对于皇后和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世人汲汲营营,皆为名利所累。平阳长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却能在风起云涌、豪杰辈出的前朝末年打下如斯基业,虽是时事所迫,但要说平阳长公主只为随波逐流,半点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没有……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心痒难耐间,平阳长公主恨不得立时入宫同魏皇后商议明白。
薛衍看着自家母亲一脸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冲天,不觉莞尔。
作为一名剧组道具师,薛衍因为工作环境的关系,倒是比其他百姓更容易接触到这些募捐慈善的概念。不论圈子内的明星是为了塑造形象,新闻炒作,还是在功成名就有了一定的能力后真心要做慈善,反正娱乐圈内的人大多热衷于此。
比如薛衍曾经呆过的某个以留守儿童为拍摄素材的剧组,便有过影片上映后,将部分票房捐献出来,在拍摄地修建希望小学和希望中学的实例。
薛衍的父母也经常资助一些家境贫困但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上大学。每逢寒暑假时,也会带着年纪尚小的薛衍去乡下老家“体验生活”,甚至多次“恐吓”薛衍如果不孝敬父母好好学习的话,就把他留在乡下自生自灭。
除此之外,薛父薛母更是教导薛衍不要浪费挥霍,因为他每每嫌弃不要的衣食用品,在旁人眼中却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于是薛衍从小便养成了不想要的东西立刻打包送人的习惯(?!)。比如有一次薛衍厌烦了日复一日的温书复习,他便将所有教材和辅导书打包邮寄给某个慈善基金会(……),结果却被对方以“只接受捐款不接受捐物”为由退了回来。
事情败露后,薛衍也理所当然的遭到了父亲竹板炒肉般“爱的教育”。
家长的言传身教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薛衍才会在听闻皇后有意缩减用度,典当宫器赈济灾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募捐和慈善这个概念。
现在看来,倒是无心插柳,哄得阿娘很开心。
而卫国公薛绩在看到娇妻兴致勃勃的样子后,则颇有些头疼。
他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他与平阳同处军中,聚少离多的日子。
一夜辗转反侧。
至次日五鼓,平阳长公主早早的便起身洗漱,按品服大妆。从演武场晨练归来的薛绩带着一身的肃冬寒气跪坐在火盆儿前烤手取暖。打量着发妻忙忙叨叨的模样,不觉莞尔笑道:“外头天还没亮呢,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衍儿还睡着呢?”
“长安的晨鼓都敲起来了,衍儿再睡也睡不了多久。况且我躺在榻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还不如起来了。哎呀你别管我了。”平阳长公主说罢,却从妆镜前转过身来,手里持着一支玉杆兔毫的眉笔,笑向薛绩道:“夫君这么空闲,过来帮我画眉罢?”
薛绩轻笑着摇了摇头,只好起身至平阳长公主面前,接过平阳手中的画笔,从妆台上一方极小巧的辟雍瓷砚中沾了沾墨,细细为平阳画眉。平阳长公主则仰着脸,美目欣然的看着自己的夫君,眼波流转,巧笑倩兮。
然后在薛绩画好后对镜自照,又嫌弃薛绩画的不好,把她的眉毛画粗了。
于是薛绩便说道:“你的眉毛本来就粗,不过显得英气。不像有些小娘,那眉毛细的都快断了。没有你的好看。”
平阳长公主闻言,又回头认真的照着铜镜端详了一番,口内说道:“是么,我也觉得其实挺好看的。”
正说话间,闻听外面伺候的女婢进来笑道:“小郎君来给国公和公主殿下请安了。”
平阳长公主立刻放下话头,起身笑道:“衍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薛衍笑道:“被鼓声吵起来的。”
平阳长公主便笑着接道:“长安城的晨鼓确实扰人清梦。不过你起便起了,呆会儿跟我进宫,咱们同皇后商议募捐之事。”
薛衍便看了看站在平阳身侧的薛绩。薛绩向薛衍眨了眨眼睛,但笑不语。
欣然饭毕,卫国公薛绩照常去书房研读兵书。平阳长公主则带着薛衍进宫拜见皇后。
因天色尚早,一时有些惫懒的永安帝仍在立政殿陪同魏皇后闲聊。闻听小黄门通报,不免狐疑的道:“不是昨儿刚来过?这么早,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魏皇后的想法同永安帝差不多,因笑吩咐道:“这么冷的天儿,快请长公主殿下和卫国公世子进来罢。”
俄而平阳长公主带着薛衍入殿。两人向帝后行过谒见之礼,有宫俾立刻摆上席位。见平阳与薛衍安然跪坐后,魏皇后又吩咐宫俾上点心茶汤,方开口问道:“妹妹带着衍儿这么早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平阳长公主未语先笑,先是看了一眼跪坐在旁的薛衍,方开口说道:“闻听皇后有意缩减后宫用度,典卖宫器以筹集赈灾钱粮,我儿钦慕皇后贤德,遂于昨夜辗转反侧,苦苦思量,终想出一计,倘若能成,不但能解朝廷此时之忧,更可解除朝廷今后之患。平阳不敢藏掖,遂于今晨携子入宫,为皇后献策。”
“哦?”闻听平阳长公主所言,不但魏皇后,就连永安帝都颇为好奇。“敢问皇妹,计将安出?”
平阳长公主转头笑看薛衍,薛衍却摆手推辞道:“昨夜衍儿已同阿娘说过此事。而且阿娘思虑周全,举一反三,更想出许多法子来弥补缺漏。还是让阿娘替陛下和皇后解说罢。”
闻听此言,平阳长公主又是无奈又是熨帖的看了薛衍一眼,沉吟片刻捋顺思绪,将“募捐拍卖会”和“慈善基金会”的概念深入浅出的解释给永安帝和魏皇后。
并且着重解释了为什么由后宫女眷操持此事比朝廷亲自督办更为合适的理由。
条理清晰,详略得当的说完这一大篇话,平阳早已口干舌燥。一旁跪坐的薛衍立即捧上温度适中的茶汤,平阳长公主不顾形象的一饮而尽,随后用巾帕轻拭唇角。便听反应过来的永安帝拍案叫绝,口内连连称道:“济世之策,安民之策,这便是济世安民的上上之策。倘若朝廷如衍儿这般的才俊能多一些,朕又何必忧虑天下之大,却无贤臣替朕分忧。衍儿——”
薛衍闻听永安帝之唤,忙正襟危坐。只见永安帝兴奋的在殿内走来走去。龙行虎步,步步生威。骤然急停时转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指着薛衍朗声大笑。“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薛衍莞尔,开口笑道:“衍不过是随口诉说内心想法。此事若想办成,须得仰仗陛下和朝廷支持,皇后娘娘辛苦操持,还有京中诰命女眷是否愿意出手相助,那些士族豪富之家是否捧场。真正做事情的是她们,衍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不敢谈功劳二字。”
顿了顿,薛衍又笑称道:“倒是阿耶和阿娘,闻听皇后有意缩减用度,典卖宫器,遂决议将卫国公府一个月的俸禄捐献给朝廷,以此支持朝廷赈济灾民。”
这也是薛家三口昨夜商量出的结果。既然想做抛砖引玉之人,那么这头次捐出的钱粮就不能太多,免得朝廷官员闻风跟随时,力有不逮而心生怨怼。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如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一般,出身世家,战功丰厚。须知有些官员家境贫寒,且为官清廉,恨不得全家老小都仰仗这一份俸禄度日。倘若不考虑他们的处境而任意施为,恐怕好事都成祸事。
做慈善是要量力而行,要凭心意而为,要可着头做帽子,如此方能长久。
永安帝何等聪睿之人,单从卫国公府这一举动便看出了卫国公府的用心良苦。他颇为动容的看着跪坐在殿中的平阳长公主和薛衍,意味深长的道:“卫国公府有心了,朕都记着。”
言毕,又笑道:“方才朕说济世安民,这个词的意思很好。既如此,由皇后和平阳亲自操持的这个慈善募捐便称之为安济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