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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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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天空飘来几片微云,略略遮掩了烈日,也让被烘烤了一日的大地,有些喘息的机会。

    日轩里,燕枫倚栏独坐,手上拿了本卷子,心思却不在书上,他看着坐在前方池塘边的阮秋,眼里尽是她的笑颜,耳里也全是她自得其乐的笑声。

    看不了几页,眼又不自觉的往阮秋那瞟去,看她着了轻软的夏衣,赤着双脚坐在池塘边,两手撑在身后,圆圆的脸蛋扬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眯着,鲜红的唇边带着满足的笑。

    他从不曾见过比阿秋更单纯的女子。

    春天里在地上翻来滚去,揉碎的花瓣与草屑黏了她一身,她也不嫌脏,还笑说自己沾了一身春天的味。

    夏天的午后,就这么悠闲的窝坐在池塘边,懒懒的晒她心爱的太阳。

    秋天或捧了一堆落叶玩耍,或捡了银杏作饭。

    冬天里,穿得圆嘟嘟的滚倒在雪地里,就是她最爱的游戏。

    对她来说,幸福就是这么轻易的事每天能吃饱饱、睡好好,又能跟在主子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

    心思复杂如他,永远觉得自己及不上阿秋。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爱她?他不曾细想,他只是爱看她笑,爱看她黏在他身边,爱看她说些傻言傻语;他只是喜欢有她在身边,对燕枫而言,阮秋就是他的喜乐。

    因为遗传了母亲虚弱的体质,从小案亲对他便特别严格;天生的体质没办法更改,但至少需拥有坚强的心志,他必须比别人更聪明,看事必须比别人更透彻;没办法以武术打倒敌人,就得以智谋让敌人臣服。

    但从不曾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

    “爷。”阮秋特有的微沙嗓音打断他的思绪,燕枫一抬头,就见阿秋捧着湿浓浓的陶罐,赤着双脚、湿着衣袖和裙摆的站在栏前。

    “进来。”接过她手里的陶罐,燕枫要这像从水里捞起的人儿进亭。从身旁拿起一方软巾,他胡乱擦着她湿答答的发、她沾了水珠的脸,一面擦着,嘴里还一面唠叨:“不是在晒太阳吗?怎么晒到水里去了?’’

    “水好冰喔。”阮秋答非所问,红唇拉出大大的笑,左颊上因此而漾起一个小小的酒窝。

    克制着将吻落在她颊上的冲动,燕枫拉过另条巾子丢给她“把身子擦擦,当心感冒了。”

    “爷,”手上握着软巾,却不曾往自己身上擦,她任主子有些粗鲁的搓着她的发“爷,”像只落水狗似的甩甩头后,她又开口道:“水很冰呢!那罐子里的酸梅汤放在池子里许久,一定也冰得很”

    “不准喝。”燕枫扳住她肩,将她朝后一转“桌上有壶你方才端来的热茶,去喝点,暖暖身子。”

    阮秋踱到桌边,乖乖倒了热茶喝。圆圆的脸蛋埋在怀里,她小小声道:“我没要喝呀,酸梅汤是给爷喝的,夏天热,去暑。”

    本噜噜将茶喝完,她拿起一个杯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形白纸,仔细的将瓷杯里外擦过一回,见纸上没任何反应后,才走到燕枫跟前提起陶罐,倒了杯沁凉的冰镇梅汤。

    “爷。”她笑嘻嘻的将杯子递给主子。

    从阮秋手中接过杯子,燕枫没办法的摇头。这苍燕门中他谁都扳得倒,连鬼主意一堆的陆芳见了他也要躲,偏这傻不愣登的阿秋,从小到大就没怕过他。

    是自己太宠她了吧!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轻声一叹,他招手要阿秋过来,倒了杯梅汤递给她。

    “喝吧,你不就爱喝这种酸得人牙根发软的东西?”

    嘴里发出一声低呼,阮秋两手接过杯子,她双眼亮闪闪的瞅着主子“爷,你对我真好。”

    燕枫脸一红,心里一甜,嘴角忍不住的弯起。掩饰的咳了咳,他佯作不在意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坐旁边去。”

    痹乖捧着梅汤坐到旁边,阮秋每喝一口,眼角眉梢就漾满了掩不住的幸福。

    燕枫倚着栏杆看她,就连风吹乱了发也不自知。

    远处传来微微的声响,阮秋杯子一放,人已经旋到燕枫身前,她的右手本能的扣着左侧刀柄,浑身盈着警戒气息。

    能不经通报就进到日轩来的,在苍燕门中只有五人,而这人的武功路术并非这五人中的一个。

    来人似乎预知了阮秋的反应,人还未到,那惯有的朗笑声已经传到。

    “是青阳。”燕枫喃喃道。

    知道是燕青阳,阮秋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仍旧站在燕枫身前不动不离。

    “枫弟。”走上台阶,燕青阳拱拱手道。

    “表兄,”燕枫回礼“今天怎么有空到日轩来?”

    “有点事,”燕青阳扬扬唇,一双眼往阮秋那溜去“因为急了些,就不曾要人通报,望枫弟见谅。”

    燕青阳年纪虽轻,武功在苍燕门倒也还排得上前几名,要溜过日轩的警戒并非难事。

    “表兄这趟来是”仍旧维持倚着栏杆的轻松坐姿,燕枫微微笑着问。

    “我找阮秋有事。”燕青阳冲口而出。

    燕枫姿势未变,气势却像由酣睡状态转为攻击的豹子。他唇一勾,低沉的声音如丝“找阮秋?”

    “是。”燕青阳也非简单人物,直视着燕枫的眼,他继续道:“今晚是十五月圆,封前辈一向挑今日与枫弟切磋棋艺,故此为兄想替阮秋讨个假”

    被那个“替”字燃起些微怒火,燕枫冷笑道:“表兄是凭着什么身份呢?”

    “现在或许还称不上什么身份,但未来就难说了。”

    燕青阳低笑。

    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中神情,燕枫毫无情绪的对阮秋道:“阿秋,你去不去?”

    “去哪?”阮秋茫茫然的问。

    “人家邀你今晚赏月呢!”燕枫笑道。

    “不去。”阮秋摇头。

    赏什么月?她宁愿待在书房里看主子和师父下棋。

    “为什么不去?”燕青阳急了。他是真的有要事要说。

    “为什么?”阮秋看向他“没有为什么啊。”就是不想去嘛!

    “去吧。”燕枫突然开口“今晚跟表兄赏月去,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尽苞着我。”

    阮秋猛地抬头看向燕枫。

    主子为何这么说?

    心里虽然浮起疑惑,她却没有开口询问,她似乎总是不擅长问些什么。点点头,她说:“我去。”

    燕青阳笑了“那么晚饭后我在郁居等你。”

    说完后,人便行礼告退。

    亭里还是那么静,阳光还是那么暖暖的照着,但方才那幸福而甜蜜而气氛,已经消失不见了。

    月很圆,夜凉得如一池冷泉,坐在日轩书房里的人儿却心思纷乱。

    “将军!”封至尧兴奋的捻起红炮吃掉对方的大将,许久不曾赢过燕枫的他,高兴的直唤:“阿秋,快过来看看师父”

    语声断得突兀,封至尧看向小桌边空无一人的座椅,不自觉的喃喃自语:“忘了阿秋今晚不在。”

    燕枫一震。

    无心棋局的他推开棋盘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今晚月色很美,阿秋是不是陶醉于这样的月色中?

    想到月下的她,想到伴在她身侧的人,燕枫细长的手紧握住窗棂,唇上泛起了苦笑。

    —个人想法扭曲纠结久了,连自己都看不透了,他那转了无数个弯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明明在意,却又要阿秋去赴约?

    他在想什么?他又希望阿秋给他什么?

    月依然无私的照着,却不会给他任何答案。

    燕枫无声的叹了。

    也许,他只是缺乏自信吧。

    他是早认定了阮秋,可是阮秋呢?她知道他的情感吗?她能接受他的情感吗?她总是以他的意志为依归,可她自己的想法呢?

    他知道阿秋是天生的呆性子,或许从救了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将他视为自己的责任了。待在他身边八年,在她心中,他到底是什么?是主子,是她立誓要保护的人,除此之外呢?

    还有没有一些其他的什么?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任性的男人,从发现阮秋对他的重要性起,他就决定不管如何,这辈子他是只有她了,就算是使手段,他也要她永远留在他身旁,那么,今天他为何这么说呢?

    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尽苞着我。

    他明知道青阳对阿秋的心绝不单纯,为何还要阿秋去赴约?为什么

    或许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善良吧!燕枫自嘲的笑了。

    总得让她去看看世界,总得让她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总得让她明白,她不一定得一辈子绑在他身边如果她仍旧选择了他,那他就绝不再放手了,对像他这样的男人来说,一次的无私就已经够了!

    房门咿呀的一响,封叔的声音跟着响起

    “阿秋?回来啦!”

    燕枫身子一僵,将视线定在窗外池旁的大石上,他努力克制着转身的冲动。

    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听到封二叔道:“怎么了?”

    怎么了?

    他猛地转过身,见阮秋端着一碗汤葯,眼角含笑的望着他。

    “爷,”她走近他“吃葯了。”

    燕枫眉一皱,眼里精光一闪,微微笑着退了一步。

    他闲聊道:“回来得真早,和表兄的约会呢?不愉快吗?”

    阮秋脸一红,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舌头被猫吃啦?”他走到封至尧身旁坐下“还是被表兄吃了?”

    “爷,”将手里的汤葯放到桌上,阮秋语气里带了点微啧“别说那些,先吃葯吧,葯都凉了。”

    “嗯,”端起葯汤举至唇边,见阮秋神情里有掩不住的急切,他笑了,又将葯汤放下,恰恰伴在封至尧跟前。

    封至尧鼻子动了动,眉微微皱起。

    “葯凉了。”他说。

    “嗯,”燕枫谜似的回“葯凉了。”

    “爷”阮秋还待说话,封至尧却突地伸手朝她点去,那出手的速度怨快,阮秋根本连动都来不及动就已僵成塑像。

    “二叔的点穴功夫愈见精进了。”燕枫捻起一方白纸放进葯汤里,嘴里还淡笑赞道。

    “唔,”封至尧看着白纸染上一层暗红“这葯吃不得,太补了。”他摇摇头。

    “爷”阮秋能动的剩一双眼和一张嘴,她可怜兮兮的瞅着燕枫“我做错了什么?”

    燕枫走近她,细细打量,一张俊脸几乎贴上她的脸。

    “不错,”他道“这人的易容术称得上高了,虽称不上十分,怕也有八、九分像。”

    “是吗?”封至尧也把一张老脸凑上“是我老眼昏花啦?怎么我到现在仍认不出?哎,这娃子扮得真像我那傻瓜徒弟。”

    “师父,你们是怎么了?我本来就是阮秋。”

    “错啦!”封至尧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摇着“你不是,光凭你端来那碗凉了的加料葯汤,我就可以断定你不是阿秋!”

    “为”

    “因为那傻阿秋知道葯一凉入口就更苦了,所以她端来的葯汤总是热的,常烫得一双小手发红,也不叫一声。”燕枫半垂着睫道。

    假阮秋呆了半晌才道:“爷,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方才有事,才让葯给搁凉了。”

    “这样吗?”燕枫的唇微微弯起,他端过葯汤送到假阮秋唇边“有个方法可以证实你的身份,这可是苍燕门中的大秘密。你把这葯汤给喝了,若没事,我就信你是阮秋。”

    假阮秋的眼满是恐惧,她连张口辩解也不敢,深怕燕枫趁机将葯汤倒进她嘴里。

    “对呀,我都忘记这方法了!”封至尧手一拍“我那傻瓜徒弟不畏毒的,让我瞧瞧你是不是也如此。”他嘻嘻笑道。

    直到燕枫将葯汤搁回桌上,假阮秋才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傻徒弟不畏毒?”封至尧偏着头道:“因为方便试食啊,所有要入燕枫口的东西,阿秋都会先试过,所以喽,为以防万一,从她入苍燕门起,我就拿毒葯给她当糖果吃。”

    “不,为什么告诉我?既然这事是苍燕门的秘密。”

    “因为,”燕枫轻笑道“你不会有机会将这件事说给第二个人知。”

    假阮秋闭上嘴,圆圆的脸上是一片惨白。

    “我”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开口道“我不懂,资料里说阮秋是唯一能轻易近你身的人,难道这是假的?”

    “不,是真的,”燕枫的眼半合着,他唇上的弯弧显得十分迷人“但你并不是她。”

    “你一开始就发现了?”她挣扎的问,决心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为什么?我自认自己的易容术无人可以识破。”

    “因为,”他靠近她的耳,低沉的嗓音如夜的低喃“因为我绝不会错认自己心爱的女人。”

    “看来,‘他’的手段是愈见狠厉了。”

    命人将刺客押解到刑堂后,封至尧坐在书房里,一面端起茶啜饮,一面开口道。

    “嗯。”燕枫若有所思道“从爹说我成亲后将接任门主之位,‘他’就似乎愈急着取我性命,呵,”他低笑“他愈急,留下的线索就愈多,敢让人今晚扮阮秋来,‘他’要不是真对这个计划有十足的把握,就是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封至尧猜道“听门主说,过两天南浦老人就要来了,等南浦老人一到,你和唐家小姐的亲事就会正式订下。”

    “唔。”对这个消息,燕枫仅应了一声。

    “你预备何时收网?”封至尧试探的问。

    “这问题得问‘他’才是,”燕枫微微笑道“看‘他’撑到几时才露馅,看‘他’要到何时才愿亲自出手,或者,看‘他’是否愿留我一条性命?”他自嘲的问。

    封至尧摇摇头,正要回话,却突地停住动作,静静的看着门扉。

    不久,冰花格子门让人推开,阮秋端着葯汤走进。

    “不会吧,一天来两个假货?”封至尧怪叫道。

    阮秋好奇的看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将葯汤放至桌面,抬起头,见封至尧和燕枫都盯着她,她疑惑的看看两人,然后,就搞不清状况的笑了。

    “傻徒弟?”封至尧试探的叫。

    “师父。”阮秋回应的唤。看看空荡荡的桌面,她偏头道:“今晚没下棋吗?还是师父又被爷给解决了?”

    “去!”封至尧一挥手“枫儿今晚可是兵败如山倒,你就没看到师父大显神威的样,那可是”

    “又吹牛。”阮秋嘻嘻笑道“爷,”见燕枫盯着汤碗瞧,却不喝,她微皱着居“怎么了?是葯凉了吗?”

    说着伸手去碰碰汤碗“不会呀,还热着呢,爷快趁热喝吧,凉了苦口。”

    “嘿,他是怕”封至尧不甘寂寞的开口。

    “二叔!”燕枫微摇了摇头。

    阿秋要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怕不知会自责到什么地步

    “不说就不说。”封至尧摸摸鼻子,坐回原位。

    “怎么”

    “没。”燕枫端起葯碗一口喝尽“今晚和表兄的约会如何?”他问。

    阮秋皱皱鼻“没什么呀,一去就撞见他和别人吵嘴。”

    “吵嘴?”封至尧极感兴趣的问。

    “嗯,和燕夫人。”她指的是燕凤英。

    “嘿,这小子连凤英都要欺负,再怎么样也是自己老娘,也不懂得多体恤些”封至尧叽叽咕咕的念。

    “二叔”

    “好,我走自粕以吧?”封至尧站起身“怎么我说什么都不对啊!”走了封至尧,室里突地显得很静,燕枫拉了椅子要阮秋坐下,接着才问:“然后呢?”

    听她叨叨絮絮的说着今晚总总,听她说燕青阳准备了什么,又对她说了什么,燕枫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下。看来,虽然青阳的话里多有暗示,但傻阿秋似乎全没听懂。

    “就这些了?”见阿秋停口,燕枫遂询问道。

    阿秋点点头,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摇头“差点忘了,”她一面收起桌上的葯碗,一面答:“他还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要不要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