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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当中,街上原该行人稀少,但不知怎地,青州城内反倒人声鼎沸。
一名着青衣布裙的年轻女子,在买了几样时鲜水果后,看看四周的人潮,忍不住就好奇的开口询问卖水果的老者:“老丈,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青州城内这般热闹?”
老人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简简单单一袭布衣裙,憨敦厚厚一张圆脸蛋,看来便像个寻常庄稼人。
“你从城外来的吧?”
“唉,”女子点点头“我从李家村来的,今天是跟着爹娘来采买时货。”
“难怪你不知。”老人见现在没啥客人,八卦性子又发。他借着整理案上水果的动作,压低声音对女子道:“咱青州城是大城,难免有些江湖门派在这设据点,其中有个名气透天响的,叫苍燕门,姑娘,你可听过?”
女子愣愣的摇头。
一见女子的反应,老人精神全来了,口沫横飞的将四处听来的传闻加油添醋说了一回,最后才总结道:“所以,整件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老人什么话都说了,连苍燕门青州分舵主在怡红院有个老相好的闲事也给透露出口,偏却忘了正题。
“就是怎么回事?”女子有些哭笑不得“老丈,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何青州城内如此热闹呢!”
“我没说啊?”老人呆了呆后,道:“就是因为苍燕门青州分舵的关系嘛!他们一个月会舍一次粮,让那些孤苦无依的、没钱吃饭的去领些稀粥什么的。”
“那很好啊!”女子看来像是很为这样的善举感动。
“好?好个”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个年轻姑娘,老人忙将那个“屁”字吞回肚里“若真是做好事,怎会是这番喧闹景况?他们啊”“他们怎么了?”女子好奇的问。
“这”老人迟疑了会儿,转头看看左右后,微鹏身子告诉女子道:“这话我不好说,你要感兴趣的话,便自个儿上前看看啊,最好是等你父母一道,你一个小姑娘去太危险了。”
“谢谢老丈。”女子笑得很甜“我不怕的。”说着便行向人群聚集处。
“唉,我的意思是”老人还想再补个两句,接着想起女子那张淡得不见特色的平凡脸蛋,嘴又合上。
“你大约是不需要怕的。”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像终于记起面前待卖的一摊水果,他清清喉,又继续拉开嗓门招揽道:“水果,新鲜的水果”
苍燕门青州分舵前
一小片草棚挡住了热辣烈日,草棚下几个身着黑衣短褂的男子围着一个大铁锅,像正在争论着什么。
“我说,就给了她吧!”广男人的语气带着伪装过的良善“人家看来也够可怜的了。”
“嘿,何时曾见你这般好心?”另个微胖的黑衣男子拔尖嗓子,眼波里转着色兮兮的淫光“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小熬人,想把人家给”
“噗!”众人忍不住喷笑。
原来前方站着的人白发绾髻,鸡皮为肤,瘦骨嶙峋又干瘪,分明是个棺材都跨进一半的老太婆,却被胖男子说成了小熬人,莫怪众人喷笑。
老妇人畏缩的站着,一双眼径盯着地上瞧。她又何尝愿意被人这么糟蹋?只是眼悄悄的瞟向木架上的铁锅,嘴里仿佛可以尝到白米熬制的稠粥甘甜的滋味,她甚至记不清上次尝到那味道是几年前的事了。
才这么一想,肚里就回应似的打起饿鼓,于是,除了填饱肚子外,她再也没有余力去在乎其他的事了。
“唉!”这头的黑衣男子假意叹道“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一面说着上面拿起铁锅旁的大勺,男子将勺子伸进锅里,随手便舀起一勺粥。眼往老妇那瞟了瞟,见老妇眼一亮,他慢步走向老妇“人家方才不是依咱们要求唱了曲子了吗?”
看着老妪本能的举高手里的破碗,他微微一笑,勺子一倾,稠粥顺势而下
恰恰划过碗前一寸。
“可是,”男子仍旧微微笑着“那曲子也唱得太难听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刹那。
下一瞬,一群男人爆出大笑。
“真服了你,”胖男人笑着抹泪“还以为你哪时变得这么好心,原来”说着,又克制不住的喷笑。
男人秀气的脸上写着自得,他拱拱手,作出一副谦虚样,眼一转,才发现老妇还呆愣愣的站在那,一双眼望着地上的米粥,老脸上像仍不能相信事情的发展,因而显得恍惚。
“去去去,别挡在这,”男人挥挥手,像驱赶一条狗“还有别人等着领粥呢,你别挡在这妨碍爷们取乐。”
“我”老妇人茫茫然的朝前走近一步“我的粥”
“想吃粥?”男人不屑的看着她,接着伸手朝她肩上—推“你还没那资格,吃屎倒是比较合适。”说着哈哈一笑。
在一片哄笑声中,围观的路人好心的将老妇拉走。
对这群背上扛着武林门派招牌的恶鬼,大伙儿是敢怒不敢言。他们能说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寻常老百姓,怎有能力跟这些身怀武学的恶鬼斗?
圆脸的少女将一切都看进眼里,挤在人群中的她,垫着脚尖,小小的头不断左右摆着,见前方好像又喧闹起来,她忙努力的朝前挤。
原来是排队等着领粥的人们,见到老妇的下场,知道这几个牛鬼蛇神今儿个心情像是不大好,于是便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深怕又受他们玩弄。
一群黑衣男子见这情况,心里觉得老大没趣,要他们就此收场,又觉得玩得不够尽兴,正在迟疑之际,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有个乞丐窝在街角,像是发现新玩具,一伙人嘻笑推挤的朝街角行去。
“喂,”胖男人伸脚踢踢那灰鸦鸦的一团“还活着吧?”
缩在角落中的落魄男子整个人一震,像吓着了似的又更往角落里缩。
“喂,”似乎是玩出兴致来了,有好几只脚同时往乞丐踢去“你要躲到哪儿去啊?今儿个爷们心情好,赏你碗白粥喝喝如何?”
乞丐畏畏缩缩的探出头,乌漆抹黑的一张脸,嵌着黯然无光的一双眼。他抖着细瘦脏污的双手,巍颤颤的捧高一只破碗。
“喂,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胖男子又踢他“搞点花样来让爷们开心吧,爷们心情一好,别说白粥,连银子都能施舍你。”
乞丐脸一苦,收起了破碗,整个人又缩进角落,任凭一群男子出言嘲笑或讥讽,他只是不理。
胖男子心火一冒,抬起脚暗劲一催,当下便要给这乞儿苦头吃。一直没开口的秀气男子伸手拉住了他,暗暗对他摇头。
“玩玩就好,别真惹出了麻烦。”
“麻烦?”胖男人动作一顿。
“丐帮。”男子几近无声的回。
总算那胖大头颅里装的并不全是稻草,他收回脚,领着众人便要回到分舵前,才跨出两步,又心有不甘的回头,暗使了三分力朝乞丐那唾了口痰。
原想伤不得他,至少也折辱他一番,哪知不知从哪跌出一个布衣少女,就这么恰好的扑倒在乞丐跟前,于是那原该丝毫不差的落在乞儿脸上的浓痰,便啪的一声落在少女肩上。
“呃”事情发生得太快,少女圆圆的脸上是一片茫然,她看看左右,又看看肩上一团黄浓的痰,脸不觉揪成包子状。
“可怜的小姑娘”胖男子见事情成了这局面,本想顺势上前安慰一番,顺道吃吃姑娘的豆腐,话一出口!脚便朝前跨了一步,见跌在地上的姑娘抬起头来,一张圆脸生得毫无姿色,还带了一副乡下人的蠢土味,他顿时兴致全消,回过头带着众人大步走了。
少女自个儿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拿出巾子揩去肩上的痰块,借低头揩拭之势,悄悄的瞥了缩在街角的乞儿一眼。
吓!只见那乞儿早已坐起,一双原本浑浑沌沌的眼如今却亮得出奇,而且其中似乎还隐着些许怒气。
少女心一跳,匆匆遁入人群里,一面努力向外挤,她一面在心里叫声糟。
这下可好了,又惹主子生气啦!
苍燕门燕回庄
一辆暗如夜色的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驰入燕回庄,庄前早有数人引颈而盼,驾车之人如同以往一般,在离众人数步前停下马车,不发一语的跃下车后,先行向车门旁,轻巧的将车门打开。
低头走出马车的是个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他头一抬,微薄的唇上半带笑意,对着庄前众人微一颔首后,他轻声道:“几位叔叔,累你们久等了。”
封至尧、陆笙成以及牧衍忙上前询问此行结果,反是跟在他们身旁的一名黄衣少女,悄悄的行向马车边,对着正忙着收拾杂物的人儿,轻声招呼道:“阿秋,这趟出门还好吧?”
忙得团团转的人儿抬起头来,圆圆的脸上是憨憨的笑“好,”然后偷偷瞥了燕枫一眼“只是主子又生我气了。”
黄衣女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月光下,她那生得如天人一般的师哥依然如往常般带着淡笑。
“师哥生气了?”她眉儿微皱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瞧,他嘴在笑,可眼却在冒火哩。”阮秋小声道。
陆芳努力看了半晌“我还是看不出。”
“就是”
阿秋还要开口,封至尧的声音已稳稳的传来。
“阿秋,你先下去吧,去把葯房里红色袋子的葯草取一份煎作葯汤,一会儿送到枫儿房里去。”
阿秋点点头,拿着手上的细软先行退下。
“陆芳,你也下去吧。”陆笙成对着女儿道。
“爹”陆芳还待撒娇个两句,见在场众人皆神色严肃,便也安静的离开。
待两个女子走远了,燕枫才道:“二叔,爹已经决定了吗?”
封至尧头一点“那天与他谈起,他说等你回门后,便要对门内宣布,连人选似乎都已经决定了。”
燕枫眼睑半垂“姑姑与青阳有何反应?”
邦至尧皱着眉道:“凤英倒还好,反正门内的事她也不太理睬,青阳则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图。”
燕凤英是燕道悔的亲妹妹,燕青阳则是凤英的独子,父不详,从母姓。
燕枫低着头,像陷入思绪中,良久,才开口道:“这次爹命我调查青州分舵一事,已有结果,明日在会上我将提出结论,至于爹的打算”他微微一笑“随他吧,或许趁着这个机会,能解决八年前的疑案也说不定。”
“你是说”封至尧眼一亮。
“这是个机会,”燕枫的语气似谜“若‘他’真够聪明,就不该放过。”
燕枫走在长廊上,廊外花木扶疏,廊内光影晦暗不明,映得他的脸也显得深沉难辨,他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忧虑着什么,直到长廊前的那头亮起一盏微火,才像驱走那盈着他身的暗。
燕枫不动了,他靠着廊柱,双眼看着缓缓移近的火光。他知道这是谁,只有一个人会在这时候走上这通往他住处的长廊,也只有一个人被允许在这时候出现在这条廊上。
火光渐明,拿着烛火的人影儿也愈发清楚,燕枫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脸蛋,脑里又回想起八年来的总总。
他还记得八年前阮秋初到苍燕门的模样
那时约略是初春时分,阳光很暖很亮,阿秋怯怯的走在他身侧,圆圆的眼因惊吓而张得更圆更大。她的眼一会儿看着红漆大门,一会儿看着分列两侧恭迎的门众,一会儿又落在占地像比整个村子还广的燕回庄,从不曾见过的浩大场面让她目瞪口呆心生畏惧,于是小小的身子就靠得他更紧了,一双粗糙的手掌也紧揪着他衣角,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也许苍燕门的一切对阿秋来说,实在是太陌生、太遥远,自来到门里后,阿秋便紧跟着他,像是想抓住陌生中唯一的一点熟悉。
每天清晨推开房门,便可见到阿秋漾着笑脸,像只狗儿似的守在房门前;每天入夜将眠时,又总是她亦步亦趋的将他送回房。
平常时候,她更是黏得紧!常常燕枫心里才想着渴了,一回头已经见到阿秋讨好的将茶捧上,肚子才稍觉得饿了,阿秋已经送上点心、果品。
她的行径哪儿像苍燕门的恩人?根本就像个随侍在侧的小女婢!
然而这一切却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燕枫的母亲原有意将阿秋收作螟蛉女,偏她抵死不从,日常所需也只挑最简朴无华的使,叫众人不得不叹,这阮秋真是天降下来的福气也不懂得享。
燕枫还记得阿秋是这么答的。
“不懂得享?我现在不正在享吗?”
他还记得她头儿微侧的样,他还记得她微皱着眉,像有些疑惑;他还记得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轻洒在她身上,映得她整个人晕晕亮亮的;他还记得那日午后的她,笑得像拥有全世界的幸福。
唉,他总是记得有关她的一切。
“爷”深夜里,女子较常人低沉的嗓音,听来像极了幽静的苗笛。
燕枫靠着廊柱,美丽的凤形眼微闭,像是沉溺于这如月湖的美声,不愿醒了。
“爷”阿秋再唤“在这儿睡容易着凉的。”
“我若真要在这儿睡,你可愿陪我?”燕枫闭着眼低声道。
“爷在哪,阿秋就在哪。”阮秋耿直道“只是怕爷的身子骨禁不住,在这待一夜,明天怕又要发病。”
她想了想“我去将冬天用的火炉给拿出来。”
燕枫拉住了她“别了,有你在就好。”
他的手动了动,有股冲动想将阿秋拉进怀,但理智终究抬了头,让他只轻轻圈着她的手,没再有任何动作。
阿秋一听,傻傻的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壳,像是为主子的盛赞而欣喜不已。
“傻阿秋”燕枫的叹息里渗着无奈,也渗着怜爱。
若是换个稍稍知情识趣的女子,听他这么说,早将自己暖馥馥的身子偎上,阿秋偏只会笑,却又该死的笑得这么可爱!
“罢了,回房吧。”燕枫直起身,不知怎地,身子却有些摇晃,吓得阿秋急忙上前扶住燕枫。
“爷,头又晕了吗?”她焦急道。
“唉。”燕枫闭着眼,轻摆了摆头,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阿秋身上,一手搭着她肩,脸也靠着她颈侧,偏就是不说话。
“我说一定是被青州分舵那几个厌物给害的,”阿秋一面扶着燕枫往长廊的那一头走,嘴里一面喃喃骂着:“居然敢伸脚踢主子,害咱主子自那日后便常犯晕,定是给他们吓的”
燕枫在一旁听得好气又好笑。在阿秋心里,他真有那么不济吗?
“你怎不说是被你给气坏的?”又想起那日的情景,燕枫薄唇微扬,唇上却不见笑意。
“爷别气啊”阮秋讨饶道“我实在是忍不住啦,事前爷就交代不可莽撞,所以爷挨那几脚,我全忍着,可那人要对爷吐口水呢!这这怎么能忍?所以才那么恰好一跌”说着,还有些自得之意。
“你很得意?”燕枫冷道。
“嘿嘿嘿。”阮秋摸着头傻笑。
“你不能见人折辱于我,我又怎能”看了她许久,燕枫冲口说了两句,又突然停口。
“爷?”阮秋疑惑道。
“阿秋,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懂我?”燕枫低声自语。
“爷,我又做错什么了吗?”阮秋惶惶不安,想要偏头看主子脸色,偏燕枫又将脸埋在她颈里,叫她看不着。“爷,阿秋人笨,很多事都做不好,可对爷确是一片赤忱”
“你就是对我太好了,”燕枫轻声道“你要真懂我,就该多疼自己一些。”
“爷?”阿秋的笨脑袋一向就不懂得转弯,偏燕枫的话又是迂迂回回,每每让她想得头昏脑胀,还是搞不懂主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时机不对,”燕枫摇摇头“便再多容你傻些时候吧,等事情全解决了,我就再不容你傻了。”
阿秋懵懵懂懂的,只觉主子话里的意味不知怎地让她脸发热,心也不知怎地跳得飞快。
对阮秋而言,这长廊长得像怎么也走不完;对燕枫而言,却像才稍一醉便得清醒。好不容易进了房后,他恋恋不舍的让自己的唇再贴着她颊片刻后,才挺直身躯。
如同以往一般服侍主子吃葯、更衣,阮秋早把方才总总全丢到脑后对于搞不懂的事,她总是如此。
琐事做毕,照往例也该告退,阮秋却像还有什么话说,几番迟疑后,仍旧提不起勇气开口,只好行过礼后退下。
这厢的燕枫正闭着眼想着阿秋颊畔的滋味,他哪知阿秋心里正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最近为何老对着她的脸淌口水?
这是某种病征吗?
决定明日一早再问师父的阮秋,自此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