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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在黑沉沉的宫殿中很是引人注目,王承恩悄悄的走出大殿,回身看看崇祯依然奋笔疾书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叹口气,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台阶。旁边早有两个小宦官迎上来,一左一右搀扶住他,向着值房走去。
值房内,怀德匆匆换好了当值的衣衫,刚要出门,一开门,却看见王承恩疲惫的走过来。赶忙上前一把扶住,走进房内,帮着王承恩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换上一身凉爽、干燥的丝袍,又捧来一碗冰镇酸梅汤。
“一回来,便想着要去替换义父回来休息会,没成想,义父却先过来了,是皇爷就寝了吗?”怀德蹲在王承恩身前,轻轻的揉捏着他的大腿。
一碗酸梅汤下肚,暑气尽消,王承恩舒爽的长出一口气。“皇爷今晚又不知道要批阅到几时了。咱家到底还是老了,这才伺候了一个下午,腿脚便有些支撑不住了,要不是皇爷体谅,说不定便要在御前出丑了。”
“义父说的哪里话,您还不曾到知天命的年纪。着实是儿子回来的迟了,让义父……!”
王承恩挥挥手,“事情办得如何?”
“凤阳派来的是一个叫做阴世纲的人,也是朱家少爷新近招募的读书人。原先曾是河南仪封县的举人,后来被乱匪掳走,委身于贼。被朱家少爷抓到后,改换门庭,做事倒还上心,心思也细腻。”
“那家货栈是和嘉定伯府一起办的吗?”
“义父的消息没错,一共是三家合办。嘉定伯府、张云汉和朱家少爷。”
王承恩将汤碗放下,抚摸着手指上的碧玉扳指笑了笑,“这孩子,倒是善于利用机会,一个石应诏、一个廖永堂,竟然让他结交到嘉定伯府和张云汉这两家,眼光委实准得很哪!”
“朱家少爷此举莫不是想结交权贵,以为晋身之资?”怀德好奇的问道。
哪料到王承恩却摇了摇头,“别说你猜不到,咱家也有些捉摸不透了。这孩子之前一直平庸的很,虽是跟随姚少钦习练武艺,却也只是中人之姿。只是最近这两年,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做出来的事情让人大吃一惊。廖永堂,石应诏这两个人虽不是什么狠角色,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庞然大物,想不到仅仅两个月时间就相继栽倒在他手中!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既然有路振飞帮他把握着方向,咱家倒是不担心他会行差踏错。”王承恩若有所思的说道。
“只是京城这一步棋,咱家着实有些糊涂了。”
怀德嘻嘻一笑,“义父,朱家少爷的手段如此犀利,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王承恩微一错愕,随即笑逐颜开,“你这孩子,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对了,王品在凤阳如何了?”
怀德微微一愣,但马上回答道:“很好啊,义兄不是还给义父您写了两封信嘛,以义兄的本事,在凤阳足可稳如泰山。”
王承恩也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减退,眼睛死死的盯住怀德。
怀德敲打着王承恩大腿的双手频率逐渐减慢,终于停了下来,径直跪倒在王承恩面前。“义父,都是怀德的错,您万不可因此而动怒气坏了身体!”
怀德以头触地,磕的怦怦作响,嘴里依然在不停的念叨:“义兄只是一时糊涂,怀德这就去信劝他回头!万望义父饶过他这一回!”
王承恩长叹一声,伸手将怀德扶起来,“他有何错。两年的时光,咱家只当是足以磨平他心头的棱角和雄心,谁知道,却是比当初更加炽热了。”
王承恩拍拍怀德的肩膀,用手帕将他脑门上的尘土擦去,“你性子沉稳,虽然年纪小,却是咱家最放心的一个。反倒是你那义兄,快三十岁的年纪了,又被搁置了这两年,向上爬的心思却是不减反增,这才是咱家最为担心的啊!”
“开春时,王品刚到凤阳,东宫侍卫便潜入凤阳与其秘密见面。前不久,王品派人进京,与东宫詹事姚明恭,太监萧全私下会面,接着太子手下干将杨廷璘迁兵部职方司主事,奉旨前往卢象昇军中就职。这一连串的动作,瞒不过咱家,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运作什么,但好像便是与凤阳的路振飞和朱平安有关!”
“王品在凤阳,纠缠着路振飞和朱平安,这些消息别人不知道,咱家却一清二楚,不外乎是想给东宫寻找强援,壮大实力。”
说着说着,王承恩露出一丝苦笑,“可他也不想想,当今圣上春秋正盛,踌躇满志,但却……,一旦有个闪失,立刻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王承恩无力的摇摇头,“罢了、罢了,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愿意再听咱家唠唠叨叨了。回头给你义兄去封信,言明咱家都已知晓了,让他自己好自为之吧!咱家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只要他能保证唐王父子安全,咱家就感激不尽了!”
怀德脸白如纸,不停的点头。
王承恩忽然精光一闪,一拍椅子的扶手,“对了,唐王妃曾氏怀孕的消息确认过了吗?”
怀德定定心神,连忙点头,“已经确认了,差不多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应该再过两三个月便要生产了!”
王品的事情让王承恩有些恼怒,听到怀德的回答,更是火上浇油,恨恨的站起来,“通知凤阳那边,咱家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立刻让曾氏腹中的孩子消失。记住,这件事情不能让你义兄知晓!”
怀德心头一颤,自知这次王品是真真切切的让王承恩失望了,但偏又无从辩驳。
“好了,你去殿里伺候着吧,皇爷身边不能没有人。记得准备些皇爷爱吃的夜宵,今晚又不知要熬到何时了!”
“是,那儿子就去了,义父也歇息一会吧!”怀德点头答应下来。
王承恩则摇摇头,“不歇了,反正也是无事,咱家去将那些御赐之物再擦拭一遍!”
“义父何苦如此辛劳,前日里不是刚刚擦拭了一遍吗?”怀德劝慰道。
“唉,你不懂的,自去忙你的去吧!”
看着怀德离开,王承恩这才走出门外,对廊下侍立的两名小宦官说道:“仔细看住值房大门,任何人不得进来,皇爷召唤,便大声通知咱家!”
吩咐完毕,王承恩将值房的大门关闭,整间值房内便只剩下他一人。
迈步走到值房的书架边,王承恩伸出双手攥住书架旁的一根丝绦,用力一拉,书架缓缓的转开,露出里边的一道暗门。
王承恩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返身点上一盏烛火,这才慢慢走进暗门之内。
暗门之后,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密不透风,一开门,一股灼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房间中只有有一张长桌和四个木箱、一把椅子,就这样已是塞得满满当当。
王承恩将烛火放在桌上,坐下来,打开脚边的木箱,将其中的一个长条形的布套取出来,拿出其中的物件,仔细的擦拭,上油,卸下上面的火石,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确认仍然可以使用,这才又装了上去。
好一会儿,才将这些物件清理擦拭完毕,又组装起来,放回箱子中。
弯腰的时候,脖子上的一块玉佩碰到了桌角,发出轻微的脆响,王承恩一惊,赶忙坐直了身体,取下玉佩在灯光下端详检查了好一会,看到没有破损这才长出一口气。
双手轻轻的摩挲着光滑的玉佩,灯光的照应下,隐隐约约显出其上的一个“沈”字,王承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口中轻声的自言自语道:“青荷,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别人伤害到沈家的血脉。原本打算让他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但现在既然他显现出自己的能力,我就有办法让他获得更多的东西。沈家曾经失去的,皇家亏欠你们的,我会全部拿回来补偿给他!”
很多事情,王承恩只能埋在心里,就连最宠爱的义子怀德也不能告诉。看到这块玉牌,他便想起先帝驾崩的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
那时的自己,便是守着这些个木箱中的物件,充当着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的最后一道屏障。
魏忠贤和客氏的爪牙疯狂已极,为了那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不惜派遣死士潜入王府,刺杀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信王朱由检。
外面是刀光剑影,身后是瑟瑟发抖,几近绝望的朱由检夫妇,那一刻,也只有他王承恩毅然决然的担当着大明王权的最后守护者。
还好,胜利的曙光终于降临,救兵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朱由检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而他王承恩也由此走向大明帝国的权利中枢。
可那一夜,王承恩曾经最爱的女人和他的家族却最终倒在了胜利的前夕。留下的,只有心碎莫名的王承恩和曾经为信王府披肝沥胆、浴血奋战的一群死士。
这之后,这些死士也成为了王承恩最忠诚的属下,这么多年,他们隐藏在大明帝国的各个角落,就是在等待着王承恩重新恢复主家的旧日荣光,这一等,便是十年。
容颜虽老,但信念依旧,这一点,王承恩和他们一样,至死不变。
只有一点是王承恩没有想到的,那就是,曾经的信王朱由检,现在的崇祯皇帝还是没有能够力挽狂澜,将大明这辆破旧的战车扶回正常的轨道。
但朱平安的出现,让王承恩再度看到了希望。
虽然这希望,现在只不过是萤光一点。
但这已经足够了。希望便是如此,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萤光,就足以吸引众多的飞蛾投身其中,用自身的血肉之躯使之变得耀眼,直到成为足可以燎原的熊熊烈火。
黑暗中,王承恩的嘴角扬起,欣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