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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座古老的城市都有属于它的历史,华夏大地上哪怕一座小县城往往也有上千年的传承,建设、拆毁、再建设的轮回兴替,通常以百年千年为单位,漫长而悠久。
东川也是如此,它设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代,从南北朝有了设州府的记载,如果找对地方往下挖掘,便能发现近代的夯土层压着明清的文化层,明清的又压着宋元的文化层,像五花肉那样一层层叠压,厚达数米的土层,浓缩千年的积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生命历程中经历的喜怒哀乐,也尘封其中……中秋节刚过,老煤矿家属院就接到了拆迁通知,原本非常期盼改建之后搬入新居的居民们,心情又多了几分怅然。
这里熟悉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孩子们在小池塘里捞蝌蚪的童年记忆,老筒子楼里夫妻吵架的酸甜苦辣,光荣栏里早已褪色的老劳模照片,突然间就变得那么珍贵。
齐然在家里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
中秋节那天晚上一家人在阳台看月亮,老妈突然提起年轻时,和吴建豪的妈妈周玉芳,还有另外几个小姐妹,拉着手风琴在院子后边的小树林过中秋节,齐思明朗诵了一首诗,笨拙的表现逗得姐妹们哈哈大笑。
齐思明则趁中秋节促销,去世纪金马商城买了台单反相机——鉴于透水事故中的突出表现,盛华奖励了他五万元,所以青年时代就爱好摄影的老爸,终于有了台梦寐以求的单反。他空闲下来就拿着这台相机,在院子里东拍西拍,好像要把过去二十年的记忆,都用镜头记录下来。
星期一,齐然跟范韦走在家属院前面的小马路上,不知是为了配合土地开发的三通一平,还是仅仅出于偶然,一些市政工人挖开了部分路面,露出了底下颜色各异的几层路基。
最底下是碎石子,齐然听老工人说过,这条马路最早是三十年代一位军阀修筑的,想必是那个时代的遗迹;上面铺着层三合土,也许是五六十年代的产物;然后的粗糙沥青路面,齐然读幼儿园的时候经常看见市政工人用大汽油桶熬沥青,填补被载重汽车压出来的坑坑洼洼;再往上十几厘米厚的水泥路面,应该是小学三年级时铺设的;但水泥路面也没用多久,人们很快又在其上铺设了新型的细沥青路面。
就这么一条马路,不知道多少次跟范韦、王建松一起沿着它去上学,谁会注意到路面底下藏着的秘密?也许八十年前的先辈们,正是沿着这条路奔赴抗曰前线,也许四十年前那群穿绿军装扎红袖章的热血青年,曾经从这里出发,前往艰苦的边疆农场,也许二十年前的东川大佬杜诗泉,也在这条路上收过保护费……十年,二十年,随着时间如江河般奔流不复回,谁会记得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齐然、范韦,去上学啊?”黄小莉的妈妈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提着只布口袋,满满的装着新鲜蔬菜和鸡鸭鱼肉。
“徐阿姨!”齐然和范韦很有礼貌的回应,眼神不经意的落在布口袋上面,近几年煤矿效益不好,很少有职工家属这么大鱼大肉的买菜了。
徐青有点不好意思:“哎,这不是矿上发了笔抢险自救的奖金吗,我回去做顿好的,让我家那鬼丫头念着老妈的好,别整天嚷嚷着出去打工……还是像你们好,会读书!”
虽然嘴里在抱怨,但是徐青的精神头很不错,一直笑眯眯的。
齐然笑笑,发现刚才的酸涩怅然有点矫情了,居民们对过去的追忆,只是幸福生活之余,某种类似于忆苦思甜的情绪。
职工和家属们并没有被时代的潮流无情抛弃,龙泉煤矿获得了新生,前景一片光明,家属院拆迁改建之后会变身为繁华商业中心和小区电梯楼盘,原来的居民在建成之后将会回迁,分享这片土地上的繁荣。
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徐青提到黄小莉嚷嚷着找工作,想想多半是在提醒齐然,黄小莉经常往齐然家跑,又从自己家给他端吃的,肯定跟父母漏了点口风。
如今新组建的矿业公司,齐思明做了董事长兼总经理,齐然答应帮黄小莉在三产里边安排个位置,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齐然从来没那么想过,他考虑的是把黄小莉、张玉萍,还有方家平弄进房地产公司,两位小姐姐培训一下可以做售楼小姐,方家平当个保安队长绝对是绰绰有余。
目前已经有盛华的人在这边做前期工作了,只要等周笙过来主持工作,请她帮忙安排几个人,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老家属院到一中的距离,比初中读的南浦中学远一些,齐然和范韦足足走了四十几分钟,虽然秋天凉爽,也起了身白毛汗。
“以后还是坐公交车吧,咱俩可没王建松那牲口的体力,”范韦喘息着,捧了捧稍稍凸出的小肚子。
据说王建松在协信那边混得风生水起,让他出名的举动,是每天早晨不坐公交车,跑步八公里去位于市郊的协信上课。
“是啊,省下两块车费,肚子却饿了,多吃的几个包子都不值了!”齐然哈哈笑着,拍了拍范韦的小肚子。
两位朋友说话的声音比较大,立刻引来好几道鄙夷的目光,为了省公交车费而走远路,这也太寒酸了吧?
东川一中跟大多数位于区域中心城市的重点中学差不多,优越的教学质量和高高在上的升学率,令官宦富商家庭趋之若鹜,费尽周折也要把孩子送进来,随着这类人越来越多,原本朴实上进的校风,就慢慢变得崇尚攀比。
“公交车费都出不起,还好意思说,现在的人脸皮都这么厚吗?”一个男生故意用齐然和范韦能听到的声音,和朋友说笑着。
另一个男生也笑:“也许连学费都出不起呢,可以去申请减免嘛,搞不好还要我们捐款呢!”
齐然皱着眉头往那边看,原来是班上的李威和孙涛。
每个班上都会分出大大小小的团体,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家住得近的同学,或者是有篮球足球之类的共同爱好,就会形成小集团。
军训期间齐然表现出色,现在班上的男生就初步形成了两个中心,一个是他和吴建豪,另一个就是李威和孙涛。
一群猴子尚且要打架定下猴王,一个班的学生就算不会有被大家明确承认的老大,也有事实上影响力最大、地位最高的那么个角色。
显然李威和孙涛把齐然当成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在军训期间,双方就互相别苗头,几次差点擦枪走火。
遇到挑衅,范韦绝对是跳得最高的,至少口头上绝对不落下风:“贫困生怎么啦,老子坐车还是走路,关你叼事!下次把你当坐骑,骑着你丫来上学,好不好?”
齐然笑笑,伸手把范韦虚虚的拦了一下:“别发火嘛,同学之间要互相关心爱护,我们这种特困生尤其需要关心,如果李同学和孙同学有意,可以捐个十万八万,在学校成立个助学基金嘛,我肯定鼓掌支持!”
呸!李威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捐十万八万,你说得轻巧拿根灯草,我要真捐我成煞笔了。
“什么狗屁不淡,没钱就别来读,老子捐个屁!”孙涛也没好气的瞪了齐然一眼。
“唉,你们没有爱心嘛,”齐然直摇头,很鄙夷的样子,跟范韦哈哈大笑。
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看到宋剪梅低着头从旁边走过,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抬起头目光和齐然一碰,那眼神儿非常气愤。
齐然一拍脑门:糟糕,她肯定误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