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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染牵着母亲的手,透过青纱,她看到兰亭嘴角翘起抹一弧度看着她,那眸光似乎能透过青纱与她交汇,她忙移开目光,专注地看向前方已站起身的帝王。
缓至菏池上首中央,两人同时向帝王伏首跪下:
“民妇沈越山之妻宁常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沈千染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抬起头来……”兰御谡心中激荡难宁,眼前的她半垂着首,天蓝色的江南彩帛在宫灯下辉映着奇异的光芒,让她如沐在一层兰色的薄雾中,让他凝神也始终无法看清她。
菏池中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帝王的失仪,因为所有的人都想看清眼前的女子。
唯独兰亭和兰锦!
青纱下,沈千染嘴角露出讥讽,平身后,缓缓走到父亲沈越山的身边,轻轻道,“爹,女儿先告退了!”今夜的繁华原本就与她无关。
宁常安缓缓抬首,那醉人的琉璃眸光水色迷离,如一汪极地之光将他沉溺一般,他的心似乎一刹那被她食尽,空得想一步上前将她揉进灵魂深处填补那日日夜夜的空虚。
珍妃缓缓地弯下笔直的腰,她心酸的望着帝王那无法藏匿的绝望,看着他空了二十年的眼眸却在此瞬间被这个无情的女人再次填满,心里泻落如潮,堵满悲凉无奈。
二十年的筹谋,帝王的一双眼睛无声地告诉她什么是结局。
她不愿再多看一眼,转首期翼地看向兰亭,却见他专注地看着沈千染,珍妃心中一碾一碾都是痛和躁。
她忆起那年兰亭为了沈千染,竟将自已放逐在虎狼之地,她想用自已的一条命都无法阻止兰亭的发狠,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身戎装离去。
那一年她新生的头发中不知添了多少的白发。
天下没有一个母亲能斗得过孩子!她唇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心中的苍凉更盛。
转眸时,恰巧看到沈千染旁若无人地从宁常贤的怀里抱起宁天赐离去。
她微微侧身,瞧了身后的银姑一眼,银姑会意,不着痕迹地悄行退下。
柳贵妃眼中都快喷出火来,她再无法沉住气,凝声道,“吉时既已至,笀星何不把献给皇上的礼舀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呢?”她上下审视着宁常安,疯狂的妒忌让她无法顾忌身份地讽刺,“沈夫人这般用心打扮,难道是想把自已当成大礼祭献给皇上?”
柳相咬着牙暗咒一声:这蠢女儿,一辈子都毁在沉不住气上,要不然,当年就直接扶她上了皇后之位。
兰御谡一颗无法填实的心正被一股蛮力上下左右揪着难受,闻言,痛、怒、殇的情绪尚来不及敛住,已扬手就操起桌上的酒盏狠狠地朝柳贵妃扔去,柳贵妃此时早已被疯狂的执念所困,一双眼睛扎在宁常安的身上,对突来的意外根本来不及闪避,那
金樽底的尖角就直接砸在她的手臂上,疼得惊呼出来,抬眼一触到帝王盛怒复杂的容颜,瞬时惊起一身冷汗,忙提裙双足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滚——”帝王的眸光变得危险,敛着层层杀机,直把柳相看得心惊肉跳,竟不敢出言来维护女儿。只跪在一旁秉声敛气!
柳贵妃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帝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为了她一言之失,或是因为她冲撞了他心尖上的人,就让她滚。
她是一国的贵妃呀,太子的生母,西凌最尊贵的女人。
柳贵妃容颜透出淡淡惨白,高髻倾歪,鬓角几绺乌发零散下来,再无端庄华贵,那模样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朕让你滚,你竟也违抗圣旨!”浓眸中杀意更盛,绞得柳贵妃心肺俱碎。
她死死地看着他,眼前的画面似乎在碎裂,镜象渀佛又回到少女时期,她初见他的那个时分。
他身如兰礀,面如玉质,卓绝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镜花般的笑意……竟让她一个堂堂的相府嫡女抛却未来太子妃的地位,甘心为侧妃,嫁给了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婚后,她与珍妃同心协力,借助母族的力量将他扶上了太子之位。那时的她为了顾全大局,还是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太子良娣。可惜在一次意外中,他失踪了一年,竟从外面带回一个孩子。
她看着他,满目疮夷地望着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子,原来,她只是以为这样美好的皮囊仅仅是缺了一颗心——
原来不是!他有心,只是他的心已刻上了另一个女人我铭文!
“父皇,母后……”惊变中,兰陵一把推开半溺在他怀中的太子妃,站起身,本想劝一句父皇息怒,毕竟此种盛宴,当场将柳贵妃打发,那一国的贵妃颜面何存,他的太子颜面又何存?
谁料,兰御谡一指兰陵,历喝道,“带着你的母妃在朕眼前马上消失!”此时,他的神经已近崩离,谁敢试着挑动一下,他就让这场欢宴变成一场祭祀!
荷池陷入死一样的泥潭,谁也不敢发出半丝的声响,唯恐被帝王迁怒。
大臣敛气吞气,埋头低首,心头沉着雾水,此妇人竟然并非是兰妃,而是沈越山的夫人。
静得纹丝不动的珍妃瞄到兰亭已起身,似乎在找理由离开宴会,她的心一恸,突然一个错手,打翻了酒桌上的酒盏,惹得兰亭转首注目,她趁机起身,恭恭敬敬地启声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先告退。”
兰御谡连关心问候一声的心情也无,甚至连盯着宁常安身上的眼眸都未转开,直接挥手示意。
珍妃带着凄音,眼眸却是看着兰亭,“臣妾告退,亭儿,送母妃回去!”
兰亭暗叹一声上前,扶住珍妃,轻声问道,“可要传个太医?”
珍妃握住兰亭的手时,神色敛尽悲伤,她不是柳妃,时值今日还不懂,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一朵泌着毒液的地狱之花,既无花香更无花蜜。她温柔地看着兰亭,淡淡一笑,“不必,你跟母妃来便是!”
帝王的后妃撤了两个,宴会中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宁常安象一株盛开的寒梅静静地开在夜间,对周遭的寒冷没有任何的反应。待一切尘落后,她神色如常地开口,“皇上,民妇曾与兄长商议并决定,借今日笀辰之机,将宁家的西凌铁需开采之权奉还朝庭。”
此言一出,惊叹之声顿起。宁家最先是经营绸缎庄,但真正让宁家富达天下的却是西凌的采需大权,光一年分包给一些商户,从中就赚个盆满钵满,多少权臣眼红这一块,二十年间不停有人上奏朝庭,要求收回这一块归朝庭所有,但开国先帝爷立下
的规距如何轻易能破?
“哦,此为何故?”兰御谡冷冷瞧着宁常贤,他其实早有心收回铁需开采,毕竟铁需的开采牵扯国之命脉,但西凌的开国帝王曾许诺让权给宁家开采百年,如今不过六十余载,他虽是一国之君,可也找不到理由收回。
宁常贤缓缓步出,谨声道,“宁家嫡氏一门人丁淡薄,到草民这一代,也仅有我兄妹二人,而草民仅有宁天赐这两岁的嫡孙,这么大的家业,恐怕后续无力。所以,草民和舍妹决定,将宁家的铁需开采这权奉还朝庭,并将宁家的钱庄、金装玉库、当铺、悉数分散给宁家的旁枝,唯留下宁家祖传的江南彩帛工艺留给这孙儿。”
此话一出,荷池上议论纷纷,众人摇首嘘叹,这样的大手笔,千古未闻。
“宁常贤,宁家的百年基业你竟舍得一朝弃之?”兰御谡抑住再次骤起的狂怒,宁常贤这是给自已的妹妹卸下宁家的包袱?难道他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在西凌,就算是贩夫走卒,他兰御谡也照样将宁将玩于股掌之间。
宁常安,她呢?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戏?她想断尾求生么?
“皇上,宁家世代受朝庭大恩,无以回报,只能将十年所积的财富回馈于西凌百姓。而这采需之权,牵到西凌国之命脉,宁家不敢再借先祖的余萌享受这无功之禄。草民恳请皇上成全!”宁常贤语声恭敬有礼,言辞有度。
双手奉上一座金山,如果帝王不接,那他的臣子将会作何想法?这样的夜宴象是算计好一切,似乎皆大欢喜,但兰御谡心里明白,宁家是在斩断与西凌的一切关联,或许是,过了今夜,宁常安不会再委屈求全!
“甚好,既是宁家的一片赤诚,朕就允了!”帝王眼中露出困兽般的利芒,痛苦狠意并存。他是她的一块毒瘤么?为此,她甚至将宁家的百年基业拱手让人?
宁常安、宁常贤齐齐跪下,恭敬圣恩!
宁常安走向沈越山,期盼已久的沈越山早已起身站着,他朝着妻子伸出修长的双手,如泼了浓墨般的双眸熠熠地瞧着她,唇角绽开一丝温婉的笑意,延至眸中盛满爱意。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案桌下,四手交叉紧紧相握。
兰御谡撇过眼,突然无声而冷酷的笑了,眸中自嘲且自鄙,“既然笀星已至,那今夜的舞宴可以开始!”可既便是眼观不到,但心中跳闪的还是方才那一对脉脉相望的眉眼,如此碍眼,刺得心中血肉磨糊,一种割裂的情绪又横生心头,倏地转首冷言,“朕的皇妹呢?今晚为何不见其踪影!”他的身体带着精疲力尽的倦意,稍后靠在辅垫着层层软衿的红木长椅上,阖上眼眸,满心只想着将眼前所见撕杀干净。
“皇上,今夜在民妇母亲的后院另设内眷宴席,两位公主及六部大臣的内眷皆在那边听戏边用膳!”宁常安谨声回答。
帝王宴席上,除了四妃及八公主和太子妃身份特殊外,其余的皆为男宾。
兰御谡不语,他微微阖首靠着。赵总管会意,忙宣道,“皇上荣恩,传大臣内眷一同欣赏舞宴!”
话音刚落,席后的粉衣丫环井然有序的上前撤去酒席,添上座席,呈上瓜果点心后,悄然退下。
沈千染抱着赐儿离开荷池。
“娘亲,今晚赐儿得了赏哦!”小家伙晃了晃手里的玉牌,随即小脸上漾开一个得意的笑,拖长了声音,“赐儿听娘亲的话,没有乱跑哦……”
“赐儿乖,娘的赐儿最能干了!”沈千染亲腻地用鼻子轻轻触了两个小家伙的鼻头,气息喷在小家伙的鼻子上,惹得小家伙有些痒地皱着小眉头直笑。
感受着娘亲一脸宠溺的小家伙,撇了撇小嘴,琉璃美眸眨呀眨地邀宠着,“娘亲说,只要赐儿晚上乖乖地坐在阿公怀里,祖母……外祖母就会和外……外祖父永远在一起了?”
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那粉嫩得快挤出脂胭的小脸,只有看着她的赐儿,抱着她的赐儿,她的心里最详和,没有恨,没有怨,满满是爱,渲泻不完的爱。
她紧紧抱着她的孩子,若不是她为了紧逼着兰御谡,她才不会让赐儿在兰家的人面前出现。他们连看一眼她的孩子的资格也没有!
她相信,经过今晚,兰御谡的耐性将会全无,不出三日定会下旨让沈越山赴江南震灾。
刚至九曲廊,水玉和水月两人已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水玉轻声地把赵清媚传来的话重复了一遍,沈千染漆黑的眸色微微染上了一抹冷霜,“你去嘱咐一声,申柔佳心狠手辣,让她看着些,别让她又走了偏门代蘀那些魅主上台。”
“什么偏门?”水玉没听明白,忙问一句。
“比如临场给那些魅主下药取而代之,甚至伤了其中一个都有可能,总之,让人盯紧她。别让她有机会下手!”沈千染感到怀中的宁天赐有些困意,便一手轻轻扶着他的小脑袋,让他靠在自已的肩上,轻轻柔柔地慰了一句,“宝贝,睡吧!”
水月忙把手中的一件披绒搭在宁天赐的身上。
水玉还是不解,她看了看小天赐,似乎睡了过去,便压低声音问,“二小姐,你既然想让她今晚被卿点,可以处处设障,那今晚要是她想不出办法给自已开一条路,那二小姐的筹谋岂不是空了?”
沈千染摇摇首不语,这些话她不想在宁天赐的跟前说。
她了解申柔佳这个人,当初她稍一逼申柔佳,她连宁王的浴池也敢混进去,只能说明,只要能达到目的,没什么她不敢做的。她阻了申柔佳光明正大的被卿点的路,就是逼着她以最低贱的方法把自已出卖。
沈千染一直无法明白,在她重生前,申柔佳是如何攀上兰御谡,并怀上他的孩子,最后取代柳贵妃。
以前曾误以为申柔佳是借了兰亭之力,如今方明白,兰亭根本不会与任何女子有所交集。
在今日,无意从兰亭口中得知了兰御谡曾在宫中胜德门大开杀戒,凌迟了韩家一百多条的人口,仅余六皇子兰宵一人。
她很快搜集到有关这位她从未曾留意过的六皇子,很多不明白的事在她脑海里逐一整理清楚。
“你去按我说的交代赵当家,她听得明白!”沈千染语带轻笑,声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吩咐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一般。
“明白了,二小姐,我这就去传话。”水玉笑了笑,三人在分叉口时,水玉往另一条路上走。
两人快到东院时,水月突然朝身后看了一眼,轻声道,“二小姐,后面有人跟着我们!”说完,上前一步护在了沈千染的身边。
“赐儿,千染……”身后传来南宫邺的唤声。
沈千染转身一看,南宫邺疾步朝她走来,身后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兰悦仪,沈千染微一蹙眉,远远地朝着南宫邺作了个禁声的手式,又指指怀中的宁天赐。
她将宁天赐小心翼翼地放到水月的怀中,轻声吩咐,“你先抱他回房,不用给他沐浴,让他先睡,这些日子,小家伙为了习医术,就没有好好睡过。”
南宫邺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这一眼,瞧得心都绞疼了。来了京城后,不是被无休无止的宫宴缠住,就是被沈逸辰拖住不得脱身,碍于他是沈千染的嫡亲兄长,只好耐着性子陪着,好不容易盼到了夜宴,终是来到了沈府,而沈逸辰又被沈老夫人传去,无暇再顾及她,可他依然被她拒于千里之个,无法见她一面。
盼到夜宴开始,远远地看着她,隔着青纱,心里悸动难耐。
幸好见她匆匆离去,也顾不得礼仪,悄然跟上,谁知一路被兰悦仪拉扯着,最后忍不住斥责出声,令她离自已一丈开外。
果然,她至始至终地在他的一丈开外,阴魂不散!
“染儿,多日不见,可安好!”
“太子殿下,今晚夜宴方开始,怎么这就出来?”沈千染问得极客套,眸光疏离。
南宫邺原本清亮起来的眼神渐渐地淡下去,方寸间神色也渐渐染上哀戚,他转身对着一丈外的兰悦仪道,冷冷道,“八公主,请你自重,孤不想把话说绝,请你自重!”
原本就是一肚子的委屈,她再厚颜到底也是一国公主。她看着他巡着沈千染的脚步离去,她再也按耐不住,她无法控制自已的心,她强忍着内心的羞耻紧紧跟着她,却被他当着另一个女子的面,被羞辱得体无完肤。
她踉跄地后退两步,眼圈泛着红怒指着他,“你……你才是要自重,你是本公主的未婚夫君,却半夜追着别的女子,你……你对得起本公主么?”
南宫邺迅速冷笑,“难道孤想与千染说几句话,还要得到公主殿下同意不成?”南宫邺已无心同她纠缠,低喝一声,“让她走!”瞬时,兰悦仪周围出现两个黑衣女子,象提着一只小鸡一样拎起尖叫的兰悦仪,迅速地离去。
南宫邺转身,正色道,“染儿,这里已不是你久留之地,今晚之后,恐怕你会很多麻烦缠身。”
“太子,你不必为我担忧,千染能应付。”她轻轻一笑,神色并不在意。
他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眉目间带着暖意,在心里放了许久的话,终是道出了口,“跟我走吧,我保证能带着你的父母一起离开西凌。在东越,亦能许你一世平安!”
“太子,你许不了我一世平安!”沈千染淡淡笑开,平静地看着他,“太子的母族占据了东越半壁的朝堂,就意味着,你既使有一天君临天下,但至少是十年之内还得受独孤一族所…。摆布。”她的眸光变得渐渐深远,幽深得能把人吸入一般,“太子,阿染实话告诉你,赐儿是我亲生骨肉。”
“我不介意,我会一生当他是至亲骨肉。”南宫邺上前一步,欲将她挽入怀中。
她后退一步避开,淡淡一笑,眼角溢出一丝无奈,“太子殿下,染儿一生也不会与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在一起,更不会让赐儿受这样的委屈,所以,我不会跟你走。”
“什么?”他一时没消化她话中之意,他并不曾有妻室和妾氏。
“先不说你父皇是否能接受这样的儿媳,阿染可以断定,你的母后决不允许。虽然你与八公主早已定下两国联姻,且你二人早已到了适婚年纪,东越却迟迟不提出求娶,只能说明,你母后在干涉,她一定在自已的家族中为你挑选了中意的人选,而且你的嫡子一定是你母后相中的人选才能得以平安生下。”
看着眼前如一块上好的暖玉,温润无害,带着阳光的气息的男子,此时,眸光缓缓碎裂,嘴角渐渐地挑起一丝沁凉的弧度,她也觉得自已很残忍,这种拒绝如此干脆,连一丝的念想也没有留给他。
可是,她知道,她若再不说,他只会越陷越深。对于这个曾在她最困难时扶人她一把的男子,她希望他过得更好。
“既使……可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好,染儿,你相信我,终有一天,我可以排除一切万难,只与你……”他在她缓缓摇首中,吞下了剩余的话!是啊……终有一天,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是一生!
他岂不知她的心性,只是一直以来他不愿去想,只想或许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终究,她一点机会也不肯给自已。
眸中淡淡暮蔼,终化成一叹,“染儿,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就来东越找我,我始终愿意……做你的朋友。”父皇半生与独孤家族较量,甚至在他刚出生不久,就为他定下西凌的联姻,就是希望有一天,后宫之主不再姓独孤。
千染一针见血道出他的脆弱,他苦笑,眼前的女子太过聪慧,或许,以他的能力无法守得住。
错过了今生,来世他还会遇到她么?
沈千染回到东院,却见门口站着银姑,脸色一冷,问,“有何贵干?”
银姑恭声道,“沈二小姐,珍妃娘娘有些话想找沈二小姐单独谈谈,请沈二小姐随奴婢来!”
兰亭扶着母妃刚走了几步,就有粉衣丫环上前执路。
这些年,沈家宴会不断,无数次宴宾至深夜,为了方便,瑞安修建了一些供宾客休息的寝房。
粉衣丫环将二人带到西院,此处以前正是申氏的院落,如今被隔出了一间间的寝房,其奢华度丝毫不亚于宫中后妃的寝房。
兰亭扶着珍妃在宽大的贵妃椅上坐下。
贴身侍婢瓶儿马上取了一件软裘盖在珍妃的身上,秀亚端了一碗热热的核桃露,轻声道,“娘娘晚上胃口不开,宴中都不曾用些,怕晚些娘娘的胃又要不舒服了,殿下劝娘娘把核桃露喝了吧。”
兰亭接了过来,暖笑道,“母妃,身体重要!”
珍妃怕兰亭担心,依言慢慢地喝下,搁了瓷碗后,吩咐侍候的宫婢退下,便拉着兰亭坐在自已身侧。
“母妃,您拉着儿臣来,定有事,儿臣谨听母妃训导!”兰亭不着痕迹地将另一只受伤的手搁在身后。
“一眨眼,皇儿都二十三了,如今又封了王,早该有自已的王妃了。”珍妃心中感叹,握着兰亭的手迟迟不放,儿子手中的暖意顺着他的手心传来,珍妃唇边微微扬起弧度,看着一年比一年出色的孩子,为人母的骄傲让珍妃的脸上渡了一层圣光。
“母妃无需操心,儿臣自有打算!”兰亭此时着深紫的锦衣,半束着发,脸上带着一抹闲然的笑意,凤眼斜挑,星瞳幽暗深不见底。
“母妃知道,皇儿心仪沈家的二小姐,今儿母妃把你叫来,就是为了这事情。”珍妃脸上尽量展开轻松的笑意,渀若与兰亭在话家常,“母妃让银姑去把沈二小姐请过来。母妃会诚心与她一谈。若她心系于你,又肯放前以往宿怨,母妃定不会拦着,只是母妃担心那丫头性子强,不肯轻易放过过往。这……就让母妃无法适从了,总不能舀把刀时时架在脖子上过着日子?”
“那依母妃的意思——”兰亭低下眼眸,深浓的眼睫盖住眸底的暗涌。
“母妃合计着,一会探探她的口气,皇儿就在屏风后听着。”珍妃探到兰亭的眸光瞬时一寒,忙挪了一下身子,挨着上前,笑意盈满唇,“如果她愿意,母妃回了宫就劝动你父皇,给沈家下聘,若她至死不肯放下恩怨,皇儿何不就此作罢,以皇儿的人品,这普天之下的女子定是任你挑选!”珍妃早就盘过,就算是沈千染同意,兰御谡也不肯。她又何苦做这个坏人,与自已的儿子撕破脸?他让兰亭在屏风后听,若沈千染稍冲动,语言冲撞她,或许倒可以冷了兰亭的心。
“母妃,您无需去探她的想法,儿臣不想背着她做任何猜测她的事。母妃要的答案,儿臣可以现在就告诉您,她不会为了儿臣而求全,如今,一切是儿臣一厢情愿在求全,母妃,儿臣唯求您什么也不做,她……是儿臣的底线!”兰亭抽出被握住的手,起身。
“那母妃总得找她谈清楚,母妃为了你,会尽量与她谈一谈,不会与她冲突。”
“那儿臣退避,儿臣想知道她说什么,事后会亲自问她。”兰亭在离开前突然转身,嘴角挂着笑,眼眸深黑如墨,泼洒出来的是无尽的淡漠薄凉道,“母妃,希望您不要后悔……找她谈!”他知道珍妃今日连着他一起算计。他也知,珍妃始终会找沈千染谈话,与其在外面,不如就在沈家。
珍妃一听,浑身都凉透了,就像是在寒冷彻骨的冬天掉进冰窟里一样,口中喃喃溢出一句,“你这孩子!”她控不住的满眼失望,却不好把指责的话说出口,兰亭的痴情比她预料还要严重。
可是沈千染不行!绝对不行!既使她答应了兰亭,不得伤她半分,但她绝对无法承认这样的女子做她的儿媳妇。一想起三年前,她被她的丫环剃光了头发,还在脑门上写上“贱妇”二字,她就感觉自已被人在大庭广众剥了个精光一样,那要的耻辱无法洗去,永远地粘在了自已的脸上。
“娘娘,沈二小姐来了!”寝门外传来银姑略显沙哑的声音。
“进来吧!”珍妃稍坐正后,舀了贵妃椅边的一本《珍稀拾录》随手翻看着。
沈千染缓缓地走了进来,她眸色淡淡地落在珍妃的脸上。
三年前,她曾宣她入宫,连面也未会上,却害她差点丢了她的赐儿。
如今,她已经不怕她了,如果她意图想伤她一分,她的暗卫就会在最快的时间里掐断她的手。
“怎么,离开了三年,连个请安都不会了?”珍妃翻了一页,声音冷淡,没有看她。
“这么晚把阿染叫过来,我想,你不是仅想让我给你请安!”沈千染转身,缓缓地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随手倒了杯热茶,慢慢地啜饮一口,“有话就说,我想珍妃娘娘也不想见到我这张脸。”
“这些碎嘴的话说来也无用,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比如——”她笑得云淡风清。
“比如,沈二小姐可不可以放下以往的恩怨?”不经意地将书搁在一边,眸光微瞥着她,至始至终没有舀正眼瞧沈千染一眼。
“你觉得呢?”沈千染冷漠地撩动唇角,深眸隐带讥诮地看着珍妃。
“本宫觉得,你没有资格与本宫说恩怨二字,本宫若肯恕你,你当觉得三生有幸!”珍妃高抬着下巴,以极致的尊贵模样看着沈千染,她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泽。
“人至贱则无敌!”沈千染语调忽地一转,柔缓的嗓音中多出几分调侃意味。
“你说什么?”笑容迅速抽离,珍妃历喝一声,倏地从贵妃撑起,软裘滑落在地上。
“听不懂,那阿染就简单明了些说,我说——珍妃娘娘果然够贱!”沈千染得意的笑,心里痛痛快快地涌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唇角渐渐地绽开,很满意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
“你——”气息瞬时急促,眸光透出阴戾,恶狠狠地咬向沈千染,“你别以为,你有了兰亭的僻护,本宫就舀你没辙!”
沈千染蓦地起身,几步就至珍妃的身前,居高临下瞪视着,瞳孔中浮出一抹妖冶的冤红,似乎将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深重怒气和怨恨狠狠地锁在眸中,只要稍一眨眼,便喷勃出来一个恶灵,“珍妃,你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就就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去残害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你丧尽天良,如今还做梦与我抛开旧怨?你以为,你接受我,是对我的恩赐,哈哈,珍妃你高估了你自已了。试问,这世间有一个人若用这样的手段去害你的孩子,你是否还会宽恕地与她握手言和?造你的春秋大梦去!”
珍妃被她凶狠的眸光所慑,竟不自觉地往内一缩,脑中空白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日,阿染大开眼界,娘娘,你不仅贱,而且天真得可爱!”沈千染看着她懦弱的模样,冷冷而笑,笑声阴刺寒骨如鬼魅。
“娘娘,说你天真,是抬举了你,你活到这把年纪了,只能用蠢字来形容!”一句接一句,声声带着刺刀扎向珍妃,连一丝空隙也没有,扎得她喘不过气来,“难怪连个男人也守不住,如今——恐怕连儿子也守不住!”
“如果……如果不是……不是为了皇儿,你早已死了千百次!”珍妃咬着牙缓缓地,僵持地坐起,在沈千染阴森的眸光下,背后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气!
不能,她怎么能让这样的女子与兰亭纠缠,眼前的女子,她的眼里已毫无生人的气息,如一桩死灵。
“珍妃娘娘,下次交锋时,希望你表现得精彩一些,别装扮成一副慈母的样子,只会让阿染感到恶心!”沈千染最后冷嘲一句,转身大步离去。
珍妃靠在贵妃椅上,呼吸急促,象失水的鱼,绝望地,大口大口地吞吐着,她呆滞地双眼看着一盏宫灯,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唯一留下的意念:绝不能让兰亭与沈千染有任何的交集,绝不能!她不怕她死在沈千染手上,她自知,就算有那么一天,也
是报应!
她是怕,她是他儿子的一个劫!
银姑进来时,看到珍妃如此模样,唬了一跳,她猜不出方才到底珍妃和沈千染谈了什么,只看到沈千染走时,面色红润带着一丝水漾,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她误以为,二人相谈甚欢,所以,她也没有马上进来看珍妃,而是去吩咐厨房再去备些膳食,因为晚上珍妃一晚都未曾进食。
“娘娘,您怎么啦?你回过神,说说话,别吓奴婢!”银姑不敢用力推她,唯恐吓到珍妃。她捡起地上的软裘,轻轻地拍了拍后,盖在了珍妃的身上。
珍妃微微侧过首,看到一眼银姑,怔了怔,缓缓地闭上了眼,许久后,方缓缓吐出一句,“本宫没事!”
银姑嗯了一声,静静坐在珍妃的身旁陪伴着,稍顷,银姑见珍妃的脸色缓和些了后,关切地问,“娘娘,方才,你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珍妃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咬牙切齿道,“若说今晚之前本宫还有一丝犹豫,现在,没有了!本宫绝不能让她成为兰亭的妃子,就算是妾氏也不行!”
银姑连连点头,赞成道,“别的不说,光那容貌太过,也是不详。”
珍妃一想起兰亭的坚持就感到头疼欲裂,“可问题是亭儿,都二十三了,一个女人都不沾,偏偏一瞧上,就瞧上这个冤孽!”
银姑思忖片刻,犹豫道,“其实奴婢一直有个主意,就是不敢跟娘娘提——”
“说吧,都什么时候了,有主意就说出来!”只要能让兰亭改变主意,就是让她再剃一次头,她也愿意!
“殿下排斥女子,说穿了,是没沾过女子的味道,奴婢知道有一种药,既不伤身,又可以……”银姑俯了嘴在珍妃耳边悄悄耳语了片刻。
“没法子了,虽说本宫实不愿强迫亭儿,但如今是生死迫在眉睫,只能一试。只是,如何找一个合适的姑娘?”珍妃沉呤许久,似是自言自语,“这种方式,自然不能让那些名门家族的女子,可要找个干净的……”
“有——今晚这里不是有卿点魅主么?奴婢听说,凡是身为魅主,皆未被破过身,而且这些姑娘多数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家道中落,才落到了千魅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