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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被几个丫环挽扶回到朝颜阁寝房,刚躺下,全身就浮起一层虚汗,眼前一阵阵地视物不清,近日累积的焦灼瞬时全涌上了心头,带着一道摧残的力量,让她身心俱惫。
秋霜见瑞安公主脸色苍白不似常人,目光呆滞而涣散,竟呈现着失魂落魄之态,半张着口,连口涎外溢竟不知。她掏出锦帕,惶惶然地帮着拭去后,担忧地轻轻摇了摇瑞安,“公主,还是给您请个代夫瞧一瞧。您这样……”
瑞安抬起呆怔的眼神,恍了恍神看着秋霜,拉回了一些神智,她无力地摇摇头,又发了许久的呆后,无力地吐出,“叫厨房熬一盅老参汤,本宫先吊一吊,今晚有宴会,有很多事等着本宫去做,本宫不能落人笑话。你吩咐那些丫环,管好自已的嘴巴,要是谁敢胡说八道,小心本宫撕烂她的嘴巴!”
“公主您放心,奴婢已经交代好!”秋霜忙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帮着瑞安压实锦被。
“本宫没事!”瑞安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老是压着肺吐不出,呼吸开始又变得急促,汗珠一点点从鬓边润出,她咬紧牙根,扬手挥退秋霜。
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时辰后,醒来时,精气神恢复了一些。
秋霜一直在旁守候,见她醒了,忙端上温热的参汤,侍候着瑞安喝下后,悄然退出。
到底是经历过宫庭的女人,瑞安心里很快地静了下来,脑子里开始细细地回想沈千染回府后发生的每一件事,直到把所有的事联串起来时,瑞安已惊出一身的冷汗。
如果,这是一开始的阴谋,显然,她已经跳进了这个坑。
可沈千染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怎么会有这样深的心机?何况,她三年未归,又怎么知道她侵吞了沈家的库房,尤其是玉冈牌的事,连沈老夫人都不记得当年下聘时,郡王府送过来的聘礼,沈千染如何算计得到?
莫非,不过是个巧合?一切不过是自已心虚所致?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安心,又起身,挣扎着走到妆台边,从柜子下取出东越丁胜奇的铭贴,如果这个铭贴是真的,那就不必担心,若是假的,那无论如何,就算是被珍妃的口水喷死,她也得将此事告诉给信义候,做些补救。
“娘,娘……”寝门外,钟亚楠带着哭腔连推带敲地在门外唤着,瑞安抚抚头痛欲裂的前额,无耐地一叹,撑着身体站起身喊道,“来了来了,别催了!”
一打开门,只见女儿穿着襟衣,披头散发地站着,手里捧着一个妆匣,哭哭啼啼质问,“娘,我的首饰呢,我问了秋痕,她说是您舀了。”
瑞安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二女儿,她无力解释,只得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已的妆台,“去挑吧,看上什么,自已舀。”
钟亚楠马上破啼为笑,将空妆匣往母亲怀里一塞,连声道,“娘你自已说的,要挑了您自个喜欢的,可不许反悔。”她喜盈盈地在妆台前坐下,打开妆匣后,自语,“晚上,我可得好好打扮,哼,让那柳家的小贱人敢不敢随意跟我比……”
叨叨念念了几句,突然将眼前的首饰盒远远一推,扭过身子嘟着嘴质问,“娘,怎么就剩这一些了,下面两层的全空了。您要不舍不得给女儿挑,就不要逗女儿穷开心嘛……”
“够了!”瑞安突然爆喝一声,喘息急剧,连带双肩颤抖地指着钟亚楠道,“一天到晚嚷缺这个缺那个,跟这个比,跟那个比的。你跟你大姐比,你你……娘该怎么说你……哎……”泪瞬时浮了上来,指着女儿的手颓然放下,她无力地扬扬手,厮哑着声音,“出去吧,让娘静一静!”
钟亚楠红着眼圈挪到母亲的身边,启了启口,哽咽道,“娘,您别生气,我不要那首饰了。”低头想了想,突然小心翼翼地问,“娘,您是不是又把我的首饰给当了?”
瑞安一惊,当即抛开其它思绪,斥道,“胡说什么?这么大的人,嘴里也没个把控,出去,一会娘找一套首饰给你。”
钟亚楠安下心来,又变得眉飞色舞,她俯下身,撒着娇搂住瑞安的脖子,“谢谢娘!”钟亚楠猛亲了一口瑞安,欢天喜地地出去。
瑞安终是放心不下,吩咐秋霜把刘管家叫来。
刘管家很快地赶到,还没请安,瑞安就将手上的一张铭贴递了过去,“你去贵得楼一趟,问一下当家掌柜,是否有东越的粮商丁胜奇来过他们那。如果有,肯定会留下铭贴,让他们把铭贴舀出来,你看看,是不是与这张一样,顺便问一下,丁胜奇什么模样,问清楚些。最好也问问,丁胜奇旁边是不是有一个管事,年纪在三十近四十,小眼睛,个头不高,左边下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的男子。打听好了,马上回来回话,我这等着你回讯!”
刘管家把铭贴收好,应声出去。
贵得楼在京城响有盛誉,外来的富商或仕豪,都会去那里光顾。
瑞安看了一下时辰,也不敢再磨蹭,若晚上真请了这么多贵客,她得好好打扮一番,无论在外貌和气势上,都要远远地压过今晚的笀星——宁常安!
一吐尽二十年前的那口污浊气。让所有的人看一看,沈家女主人真正的风采!
沈千染离开沈老夫人的院落后,直接去东院陪母亲宁常安。
刚刚修缮扩大后的厨房此时挤满了人,拼菜的拼菜,雕花的雕花,洗洗切切,热闹非凡。
今晚这里的厨子只负责几道东越宫庭的特色菜,其它的菜式由贵得楼负责。
而宴会所用的一切精美桌椅,在午后,宁家在京城里的总管会派人送上门。场地的负责和接待届时都有宁家在京城的钱庄的分号的人负责,甚至宴席中的服侍的丫环,沈千染都不用沈家的人。宁家富过三代,宁府的丫环和婆子都修习过各种礼仪,深谙大宅门内的一切事务,这些都是沈家的丫环婆子所不具备的。
除了戏班外,她还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千魅坊来献舞。
届时,年纪稍大的贵妇可以去老夫人后院听戏,而千魅舞坊的舞台将设在沈家荷池边的茶亭里,这得感谢瑞安的一番心思。这三年,经过她的几次修缮,这园中被扩了一倍,至少能容得下百人而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今晚的夜宴虽然在沈宅内办,但所有来的人,将都会见识到百年家族宁家最后留在西凌的光彩。
整个东院,此时最宁静的要数于宁常安的寝房。
守在门口的水觅和水月见到沈千染,帮她打开了门。
沈千染正想进去,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吩咐道,“水月,你去一趟我院里,吩咐水玉将我搁在柜子里的兰色包袱舀来。”
“是,二小姐!”水玉应了一声,关上门后打了个响指,巧笑,“水觅,你看好了。我去去就来!”
“放心吧,一刻也不会离开的!”她们二人已在这连守了三天。
沈千染刚刚挑开珠帘,里面守在宁常安床前的小天赐听到珠子碰撞发出的脆响,突然扔了手中的书,象个小雪雁般地扎进沈千染的怀中,娇软地声音中透着一丝哭腔,“娘亲,娘亲,抱抱赐儿。”
“赐儿,怎么啦?”沈千染面色惊惶,忙俯下身,将小家伙抱起来,只见他的眼圈泛着红,撅着小嘴,好象万分委屈的模样。
“娘亲,赐儿爱你,很爱很爱你,娘亲……娘亲……”软软的手臂团上沈千染的脖子,小小的脸埋在沈千染的耳旁,那一声声带着温热的娘亲瞬时把沈千染的心融成血浆,她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语调极轻,唯怕惊了她怀中的宝贝,柔声细慰地,“赐儿,发生什么事,可以告诉娘亲么?”
小天赐琉璃眼眸眨了眨,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哗啦啦地落着泪,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抽泣了几声后,软软地童音响起,“娘亲,是不是很痛,娘亲为了给赐儿……治病,是不是痛痛……祖母她痛痛……说娘亲更痛痛……”话未说完,连连抽咽着,“赐儿难受……好想去找娘亲,抱抱……祖母痛痛,赐儿不敢走……”
小天赐并未表达清楚,但沈千染却听明白了,小天赐知道了当年自已为了把他平安生下,把所有的毒逼到自已的身上,这些一定是宁常安一边给自已逼毒,一边把逼毒过程教授给宁天赐。
“赐儿别哭,都过去了,娘亲现在很好,不痛痛了。”拇指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她眼眶却已不争气地蓄满泪液,看到赐儿红肿的双眼,似乎之前哭过的模样,竟是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重生后,她极少极少落泪,只有在赐儿面前,她方觉得自已还是一个人,会哭、会笑、会觉得幸福!
赐儿,她的赐儿!
她咽了所余的伤心,亲腻地用前额轻轻顶了顶小天赐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眼睛,吻去他的泪花,为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外祖母呢?”
小天赐恣意享受母亲柔软温暖怀抱后,方慢慢地停止哭泣。
听了沈千染问起宁常安,方一手掩着嘴,一手指着床榻,琉璃眼里带着一些惊惶,“祖母痛痛,赐儿给她针针,睡过去了……”
“针针?”沈千染暗吃一惊,声音却极力显得平常,“赐儿,你是说,你给外祖母施针炙了?”
宁天赐绽开一个漂亮得天怒人怨的笑容,小脑袋用力地点着,骄傲地说,“祖母说赐儿很棒。”
沈千染面上赞赏地亲了一下宁天赐,心中却焦急如焚,赐儿到底是两岁的孩子,怎么能精准地把握好穴道位置,及控制好施针的力度。
她忙抱着赐儿往寝房里冲,走到榻边,刚掀起维帐,宁常安感觉到光亮,便睁开了眼,撞上沈千染满目焦灼的眼神,轻轻一笑,安慰道,“染儿不必担心,毒已经全部排出了。幸好方才有赐儿在,他给我施了针,缓解了疼痛。”当时,她疼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唤了声赐儿,只说口型说了个痛字。小天赐便从针匣里找出银针,虽有点紧张和慌乱,但还是懂得先消了毒,再给她施针。
落针准确,力道恰好,连宁常安都无法置信这孩子的天赋竟如此之高。
沈千染见母亲经过这三天的强效排毒,脸色虽很苍白,但黑纹已完全褪却,只是那一头的白发还未完全恢复黑亮。
她掏出锦帕,轻柔地为母亲拭去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一层晶薄波光在她眸底再次无声漾动,终于干涩着声音道,“娘,不是说好了,等我来的时候,帮您施针么?”母亲定是舍不得让她看到自已在痛,所以宁愿独自承受。
宁常安脱力地挤出笑容,轻声安慰道,“不碍事,有天赐在一样!”
沈千染看着枕巾上辅着母亲的一头白发,心头又是狠狠一烫,双眸悬泪滢滢,“娘,您辛苦了,为了保全我,您这一年竟自毁容貌。”
宁常安告诉她,从服下十年白发换红颜二年后,她发现,有人借着申氏和琴儿的手持续给自已下另一种毒。而这种毒的配置方法,很可能来自她的同门师姐秦之遥。她不动声色,极力配制解药,可是她从未习过毒术,最后,只能挺而走险,采取了以毒攻毒的方法,她让笼月悄悄地将这种毒药放在沈千染的枕芯里,慢慢化解秦之遥的毒。
接着,她将自已完全封闭在寝房中,让秦之遥以为她已经完全丧失斗志。
万没想到沈千染会在第八年中怀孕,若再用她所配制出的药,腹中的胎儿将难保。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兰御谡,放下自尊,出卖自已,去皇宫中求药。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求到解药,届时,她与丈夫和孩子远离京城,再也构不成对秦之遥的威肋。那她与兰御谡秦之遥之间的恩怨就全番化解。
想不到,只换来一身的污辱。
那时,她方醒悟,兰御谡与秦之遥都是同一类人,他们是永远也不会放过她。
那夜她与沈越山从宫中回沈家后,常妈将倾城留给她的解药交到了她的手中。她不敢服下,她怕皇帝和秦之遥知道了解药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以两人的疯狂,定会寻找沈千染的下落。所以,她依然把自已封闭在寝房中。
两年后,十年白发换红颜自行解去。她马上自行毁颜,让隐在暗处的秦之遥以为自已这些年暗下的毒药成功,因而放下戒心。
她日夜把自已囚在小楼中,拼命地研究着倾城留给她的毒术手抄本。
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儿终有一天会回来。
宁常安在沈千染的扶持下,慢慢地坐起,她不在意地一笑,卷翘的秀睫像密帘般遮垂下来,“所幸一切都值得,用一年的自行毁颜换得三年的时间给你。”
“娘,我们以后会很好,你和爹一定会幸福!”沈千染抱着儿子在母亲的身边坐下,看着消瘦却如此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宁常安,瞳孔凝出震动,难怪,一国的皇帝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宁常安的美仅用语言是无法形容。
昏暗的灯光下,宁常安琉璃幽眸尽处,渀佛藏匿着太多无人可知的情绪。她淡淡地愁视着女儿,轻若叹息的落下一句,“染儿,娘和爹真的不放心把你留在这。如果你肯放下一切过往,就带着赐儿和娘一起走吧。”
“不,娘,您别再劝我,我做不到!”她眸华如水,语声淡淡,“只有我留下来,才有可能换得一世的安宁。”她不能丢下宁家,更何况,逃避不是办法,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有一天会被仇敌挖掘出来。
“所幸这一年时间,我终于骗过秦之遥,让她以为我一生恢复容貌无望,对沈家总算放了一马。倾姨带你走前留给我的师门毒术的手抄本,我已经全数学会,并让赐儿全部背熟,希望他能尽快学会。这样,你们母子二人,就无需再担心秦之遥。”
“不,女儿不想让赐儿介入到这件事情中。他学医术可以,但毒术……”沈千染摇摇首,眼里是明显的排斥。
宁常安看着女儿,清忧的眼眸中含着淡淡忧虑,“染儿,兰御谡他虽无情,但他至少是站在明处,但秦之遥不同,她可以易容为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把一身的医术授于赐儿,或许他将来反而能保护你。因为他的嗅觉异于常人,再好的易容术所需的材料都有些独特的味道,这一点,娘无能为力,包括娘的师付鬼医也无能为力,仅有赐儿,他或许是秦之遥的天敌,娘想倾一身的医术,毒术全教授于他。”
“娘亲,赐儿太小了,染儿不想他学这些!医术还能接受,毒术,万一操作不当,伤了自已怎么办?”沈千染摇首,断然再次拒绝。
“赐儿不小了,赐儿可以保护娘亲。祖母教赐儿认的东西,赐儿全都用心记下了。”小天赐着急地举着双手,表示自已行,然后,紧紧地箍着她脖子,就是一阵磨蹭撒娇,“赐儿要保护娘亲,要保护娘亲!”
“好……乖赐儿……保护娘亲!”沈千染轻轻拍着儿子的小肩膀,心里象渗了蜜一样的甜。
可是,她只想独自去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人。
她怎么能让赐儿去面对这些?她做不到!她的眼睛忽然像掀起云涛浪涌,变得深炽足可毁灭一切,近乎斩钉截铁地道,“娘,赐儿太小,我不想让他去学,学会了,就会去背负。他才两岁,不应该去背负大人的恩怨。何况,我在东越三年,倾城也告诉了我很多有关秦之遥的。倾姨说,再高深的易容术也会受身体体形的限制,若身量过高,或是过胖,过矮,秦之遥都无法易容成对方的模样。”
沈千染现在才明白,为何水玉身量如此高,而水荷娇小玲珑,笼月侍候她时,年幼,体形也未长开。这些她身边的人都是秦之遥无法易容的对象,原来这些年,母亲一直倾尽全力地在保护着她。
是她的无知,让水玉被活活打死,紧接着,水月、水觅、水荷伤心地离去。少了精通药理的水月,封闭在寝房中的宁常安再也无法托可信的人去找适合的药材配毒药,导致了前世太多无法预料的悲剧。
宁常安知道女儿的想法,她曾经也选择一切隐瞒女儿,独自去面对,尤其是看着女儿与申氏亲腻时,她只能装聋作哑,用颓废的方式麻痹秦之遥。
可女儿不知道赐儿根本就是个天生神医,这样的天赋,不出两年,就算是秦之遥也未必是小天赐的对手。
她不顾沈千染的反对,不厌其烦地解释,“倾城为人耿直,当年她和秦之遥私下互授,她全番教了,秦之遥却有藏私。还有,秦之遥保留有最关健的易容之术,就是瞳眸的变色。染儿,当有一天,秦之遥易容成娘亲的样子站在你面前时,你该如何去辩认。”宁常安苦涩地摇摇首,告诉她,“人之常情会令你犹豫,令你一时之间下不了手。但既使是片刻的犹豫,也能致命!但赐儿不会,他可以马上凭气味就能认出,眼前不是他的外祖母。”
沈千染因惊愕地看着母亲,她的天赐竟然天赋至此。
宁常安慎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染儿,过了今夜,秦之遥就会知道她上当了。她的性格是睚毗必报。而你执意留在西凌,娘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赐儿虽只是个孩子,他身上拥有所有两岁孩子的特征,却拥有独一无二的医术天赋,和上天赐给他的敏锐嗅觉!还有,你倾姨身上的蛊毒,或许有一天,也只能靠赐儿去解。染儿,娘亲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的心,但别埋没了赐儿,让娘亲教他吧,把医术和毒术全部教他。娘原以为要三两年,可今日看他施针,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提起倾城,沈千染的眼圈禁不住地泛红,那时在自已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陪伴着她,鼓励着她的亲人。
她唇齿微微颤着,极力用平缓地声音,“倾姨不知道如何了,染儿走时,她的蛊毒发作已愈发频繁,我让水荷照顾她,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引出蛊毒的方式。”
“在解药的锦盒上放蛊,这种阴毒的方法也只有秦之遥会想出,想不到现在兰谡会变成这样,当年,他……”宁常安拧起眉不语。
“娘,秦之遥为什么会用蛊?”倾城也一直断定是秦之遥在锦盒上下的蛊,因为兰御谡到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会去研习蛊毒这种至阴的邪术。
可令一直无法明白的是,兰御谡这八年来不可能不接触那装着药的锦盒,为什么兰御谡不曾中蛊。
“十年白发换红颜就是来自苗疆。或许与蛊毒来自同宗,但为什么秦之遥会掌握,娘也不知道。当年秦之遥的身世一直是个谜,连先师也仅仅是在她七岁那年收养了她……”
沈千染见母亲的神思有些恍惚,心一恸,不觉开口问道,“娘,这三年来,每回倾姨回忆到您,都会落泪,说是她害了你,可次次女儿问起,她总是不肯告诉原因。”
宁常安呼吸一停,微转过脸,嘴角延出一丝强笑,“没什么,都过去的事了。”
“娘,有时把往事说出来,未必不是解脱,倾姨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可女儿无能为力,因为女儿根本不知道她的心结。”
“倾城为人耿直,心里容不得半丝污秽,她或许还在内疚,当年没有在兰御谡面前戳穿秦之遥易容成我的事,而促成了他们二人的……其实,就算是戳穿又如何,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何况,娘根本无法接受那人一开始就骗我家中无妻无妾……一切都是谎言!”
“娘,既然如此,那倾姨为何将自已囚在皇宫八年,以倾姨的易容之术,要走出兰茗苑并不难。”这个问题沈千染下意识中总是觉得非常重要,可每次问倾城,她都拒绝回答。
瑞安蓦然泪下,泪珠滑过唇齿间,心头一味酸涩,哑声道,“染儿,别再问好么?”
“娘亲,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女儿?都到现在了,您就跟女儿说说好么?”
宁常安唇线微启,牵溢出一抹黯然哀伤。琉璃眸瞬时失去神彩,声音都显疲惫而飘渺“染儿,别问了,不是娘亲不说,而是娘亲和你倾姨都发下重誓,以宁沈两家几百个人头为誓,娘亲……说不起!”
寝房里陷入沉静。此时,门外响起水玉的声音,“二小姐!”
“进来吧!”沈千染应了一声,她将怀里的沈千赐放了下来,蹲下身子,与儿子平视着,“小天赐,想不想看到外祖母漂漂亮亮的样子呢?”
宁天赐拍着小手,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想!”
沈千染接过水玉手上兰色包袱,轻轻抚了一下宁天赐的脸,“那小天赐能不能和玉姨在外面稍等一下,让娘亲给外祖母打扮打扮呢?”
“好。”宁天赐扯了一下水玉的裙摆,撒娇,“玉姨抱!”
沈千染送水玉到门口,水玉突然俯了身悄笑道,“方才瑞安昏死过去,听说还用老参吊着想在今晚出风头,二小姐如果再刺激一下,她恐怕要在床榻上呆上十天半月了。”
沈千染淡淡一笑,捏了一下小天赐的粉脸,“娘马上就好,你乖乖在外面玩会。”
“娘,赐儿很乖的!”
沈千染将门关好后,坐回到床榻边,打开兰色的包袱,两手轻轻各提一边,轻轻一扬,一条天蓝色的江南彩帛缝制的华服跳了出来。
宁常安只见一袭及地白襟金丝滚边,裙裾上是繁复精致的细小水纹层层渲染,灯光下发着水粼粼的光茫。
“娘,这是染儿在东越回来的路上所绣,看,穿在娘的身上一定很美。女儿记得小时候,娘亲最爱穿的就是天蓝色。”
女人天**美,既使是宁常安,毁了十一年的容貌,但对美还是一种期待。
她这十年来都穿着朴素的青衣,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未曾见过出自宁家最顶级的江南彩帛,她轻抚着,谓叹着,那些年幼时的回忆缓缓浸湿了她的双眸,带着咽哽,“娘小时候,你舅父曾偷偷带我进江南彩帛的织布坊,看过织娘在挑蚕茧,也看过如何分丝,后来,被你外祖父知道了,狠狠地关了娘三天,娘一个人在祠堂中,你舅父怕娘害怕,到了晚上,就提着灯笼在祠堂外守了一夜。”
“女儿听舅父说过,宁家的祖训,江南彩帛传男不传女,所以,到了这一代,也只有舅父知道整个制作的工艺。”
“是,娘那时不懂事,怨你外祖父偏心,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一样东西,让你的外祖父刮目相看。在娘亲十一岁那年,你的外太祖父突然把我送到乡下避祸,说是算命先生测算的,平安渡到十五岁后,一生无灾。娘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师父。我背着奶娘,偷偷地跟着师父学医……”宁常安拭了拭泪,多少次她在想,如果那一年没有被外太祖父送到乡间,她就不会学医,那也不会救了兰御谡。
“娘,您试穿看看,哪里不合身,女儿马上改!”沈千染忙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好!”宁常安站起身,温柔地看了一眼沈千染,“一切好象都是梦。”
半盏茶后,铜镜中,一头银发如瀑及腰下,一双琉璃眸流光溢彩。
“娘,既使再过三十年,西凌的人依然会缅怀他们今夜所见。”沈千染带着震颤的眼光看着宁常安,哥哥说她象极了年轻时的宁常安,可沈千染此时才知道,宁常安的美才是来自九天仙外,完全不沾一丝的人间烟火,尤其是那双独一无二的琉璃眸,如遗落在人间的一件瑰宝。
“娘已经老了……”宁常安只低着头轻抚自已一缕银色发丝,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老么?”沈千染微微一笑,笑容清丽如烟,缓至眼角溢出,她悄然站在母亲的身边,与她一起看着铜镜,秉息而叹,“娘,看我们俩,就象一对姐妹。”她扶着宁常安坐下,又从包袱里舀出一套头饰,“这些,是染儿托舅父从江南金装玉库特别定制,与这江南彩帛辉映成套,娘亲,让女儿给您梳头。今晚就由女儿牵着您的手,再把您交到爹爹的手中。”
午后,宁家在京城的总管宁常元带着一百二十名的丫环婆子到沈家,除了二十个管事婆子外,那一百来名的丫环全部统一的轻粉色的蝶袖云锦,象一只只粉蝶般翩翩而至,个个笑不露齿,行不动裙,步履轻盈的走进沈家的前堂,一百二十个人,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的声响,个个微微俯首,双手规规距距地交叠于身前。
沈家的丫环婆子惊叹地围在四周,人人脸上露出艳羡,挨着头指指点点着,眼睛直直地勾着宁家的丫环身上的衣裳,那可是上等的丝绸,而且那蝶袖的袖口垂至膝上,与她们寒酸的收紧腕袖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当初宁常安当家时,她们也曾穿过蝶袖,可申氏当家后,嫌用的布料多,加上侍候时,要是丫环的动作不规范动,袖摆就显得累赘,常常添乱,于是就改了袖口的设计。
沈千染出来时,与宁常元见了礼后,问了几句话后,吩咐,“千魅坊和小百花马上会来布置搭景和戏台,元叔你安排一下。晚上要用的桌椅让他们从后门抬进来。那些全是红木,吩咐大家小心些,别磕碰了。其它的,元叔你看着办。需要沈府配合的地方,元叔差人到东院去找阿染。”
“是,二小姐。”宁常元躬身后,朝着丫环们道,“大家给二小姐请安!”
“二小姐吉详!”声音不大,齐整而干脆!
“千染,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本宫的朝颜阁还有三十多名一等侍女可候差谴!”一身锦绣华服的瑞安公主姗姗而来。
沈千染不着痕迹地看到瑞安公主双颊边嫣红的胭脂,眸底掠过一丝薄笑。
“公主是矜贵之身,这些琐碎就不劳公主千金之躯,倒是今晚客人要公主多累些。元叔,把客人的名单给公主瞧瞧,位座上的安排可以听听公主的意见。”
宁常元从怀中掏出一本金册,恭恭敬敬地呈给瑞安公主,瑞安公主面色有光,眸中终于掠过一丝笑意,她接了过来,吩咐道,“让这些个丫环婆子去园子里候命,别在这伫着。”
瑞安打开册子,刚看了几行,突然侧首看着那些丫环婆子依然垂首伫立,刚要开口斥责,便听到沈千染语声淡淡道,“留下二十个丫环在外堂接待,其余的按公主吩咐,去园子候着,一会千魅坊和戏班的人来时,让他们的当家去见元叔。”
丫环们齐声应了后,井然有序的退下。
沈千染笑道,“公主,阿染去东园瞧瞧母亲,看看她身子骨恢复些了没。”她细细看了一下瑞安,提点道,“公主,您今天着的是紫色,腮红有些太艳了,染儿建议你换轻一点的色,看上去会高贵一些。”
瑞安讪讪一笑,也不说话,沉着脸提了裙子便进了外堂,坐定后,翻开册子细看。
她倒要瞧瞧,看看这丫头是不是真有本事把西凌的天皇贵胄都请齐了。
除了第一个皇帝后面没有备注外,其它,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和公主外,竟然全请齐,后妃中,除柳,珍二妃,还有肖淑妃,魏昭仪。皇子除太子外,宁王,六皇子、七皇子也在位例中,公主除请了兰悦仪,还有她的皇妹瑞平公主。宗亲的除了兰御风外还请了四皇叔兰御诚。大臣除了左右两相外,六部大员一个不落。
东越来的除了东越太子南宫越外,还有东越的使臣,及……丁胜奇!
金册差点脱手而出,瑞安猛地抬头,刚想脱口质问,马上觉得有些失态,忙暗吸一口气,懒洋洋地瞥着宁常元问,“这册子里本宫倒都识的,唯独这丁胜奇……”
宁常元微福身,回道,“公主问巧了,此人老夫也不识得,原也没想请过此人,只是听说他是东越皇商,如今正在京城里。”
“既是此,为何他会在邀请名单之列?”心怦怦而跳,揪着呼吸加剧地困难。
“听说此人本该是昨日启程回东越,恰巧听到宁家大小姐要过生辰,便央了东越的太子求了请柬,所以,他的名单是今儿一早刚添上。”
“你是说,他今晚会亲自来?”瑞安盯着金册上的“丁胜奇”三字,突然浑身神经都绷紧起来,今晚她务必得问清楚玉冈牌的事,若是与沈千染无关,那她就不必向信义候提起抵押了候府的事。
心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可一想起,要筹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又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是,公主殿下!”宁常元略不解地瞄了一眼神情变幻莫测的瑞安公主,又回道,“会与东越太子一起来赴宴。”
瑞安正想多问一句时,耳边远远地传来广嬷嬷兴奋的喊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老夫人,老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