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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胖公子走后,商慈的算命摊子便无人问津了,摆摊的第一天,只赚了可怜的一钱银子,而对面的假瞎子倒是客流不断。
空坐了两个时辰,商慈也不焦躁,算命这项主要是靠人们口口相传,时间长了,在她这算过命的知道她的灵验,一传十十传百,不怕没有客人上门。
摆了三天摊后,商慈发现对面的假瞎子不见了。
后来从客栈跑堂的伙计口中得知,那假瞎子叫葛三爷,更喜欢别人称他葛半仙,不是京城本地人,是两三年前行走到京城来的,算命的手法还算准,平日里行踪不定,在商慈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此摆了半个月的摊,是时候该挪地了。
据说这位葛三爷并不喜欢摆摊算命,更喜欢四处溜达,似乎哪家遭了厄运或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他第一时间就会循着风声找上门去,本来他们这一行流动性就很大,跟铃医差不多,没有什么大件的家伙什需要随身带着,走到哪儿算到哪儿便是。
客栈的饭菜价钱略贵,这日商慈收了摊,在客栈不远处的凉棚坐下,要了一碗鸡丝面。
望着面前那碗不带一丝油花、飘着几片绿油油的香菜叶的清汤面,商慈吸吸鼻子,此刻又想念起师兄的好来。
在大泽山的时候,虽然住的是简陋的竹屋,睡得是蒲草编的草席,走到最近的村庄镇集就要两个时辰,但那时候的生活也是别有野趣,竹屋后面是一大片竹林,生长着大片的竹笋和野菌,屋前不远处有条溪涧,河沟里有莲蓬和肥鱼,师兄隔三差五也会上山打野味,就这几样有限的食材,师兄每天都能变着法做出不同的花样。
桂香松子鱼、蜜汁莲藕、焖笋丝、百合莲子粥、栗子鸡……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现在倒好,好容易养出二两白肉的身体丢了,师兄也丢了。
虽然这具新换的身子是个让人见之不忘的美人,就连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是过犹不及,这美对她现在来说是个麻烦,商慈扯掉下巴上系着的丝带,将幂蓠摘下放在桌角——她以前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哪里戴过这玩意。
一年前师父就带着小师兄出门远游,留下她和师兄看家,至今没有音信,甚至还不知晓她已死过一轮的事。
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师兄了,商慈轻轻吹开汤面上的菜叶,比任何时候都期望师兄能早点来寻她。
刚夹了一筷子面,还未放进嘴里,忽闻一阵喧天的唢呐锣鼓声夹杂着哀怮的低泣,由远及近。
循声偏头看过去,只见远处朝着她迎面走来了一队送丧队伍,白花花的引路纸钱宛若漫天飘飞的雪花,铺天盖地地撒至街道两旁。
整个送丧队浩浩汤汤,清一色的束着丧带踩着白靴,身着白绢丧服,蜿蜒近百米,可见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在队伍中间,四个壮汉肩挑手臂粗的木横,四平八稳抬着紫衫木暗八仙寿棺,队伍最前方,紧跟着开道锣之后的应是这家里的长子,打着引魂蟠,一脸悲戚之色。
唢呐、海笛、九音锣合奏出悲情的音调,有些刺耳,仍压不住那一波盖过一波的哭丧声,引得不少路过的行人驻足唏嘘。
望着那群送丧人,商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咬着筷子想了半天,大大的“重丧”两个字滑过脑海。
正庚连七甲,二辛八乙当,
五丁十一癸,四丙十壬方,
三九逢戊日,六腊己重丧。
商慈瞳孔微缩,今天是六月六,也就是口诀中的六腊已,正犯了重丧日!
重丧,即再次发丧,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这一天死去或者下葬,那么这家人在一年之内必定会再死一人。
就在商慈算日子的空当,送丧前头队伍已经越过了商慈。这家人必定不知这重丧日的忌讳,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只见送丧队忽然停了下来。
一身褴褛的小乞丐正拦在路中央,直条条地站着,环顾一圈后,大声道:“啧啧,今日发丧,上赶着去送死?”
手持旌蟠的家族长子抽身上前,怒喝道:“小乞儿,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快滚开,别挡着道!”
小乞丐被喷了一脸唾沫,浑不在意地挠挠头:“你信不信若你家老头就这么入下了葬,一年之内,”抬手指了指那长子及他身后的一票众人,“或是你,或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得随你们老头陪葬去……”
本来父亲去世已是悲极,又被莫名其妙地‘诅咒’陪葬,那家长子气得火冒三丈,眼皮直跳。
什么时候盖棺、什么时候下葬,都是有定好的时辰的,旁的不说,要是让这小子误了时辰,他得被族中长辈给唾骂死!
“哪里跑来的疯子!”长子懒得与小乞丐废话,骤然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肚子上。
小乞丐身形单薄,直接被他踹滚出去三尺远,摔在地面上,双手捂着肚子,蜷曲得像个虾米。
送丧的长子冷哼一声,转身准备命令丧队继续前进,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位头戴白纱帷帽的女人,
“有什么话好好说,动手打一个孩子算是什么行径?”
商慈一面痛斥着,一面弯身去扶那小乞丐,小乞丐的头发半长不短,乱糟糟地披散下来,连面容都看不清晰,商慈完全没注意到那双发梢遮掩下的眉眼,闪过一抹黑沉的阴鸷。
队伍在原地停留了半天,渐渐骚动起来,从人群中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怀中抱着灵牌,走上前问那长子:“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长子指着他二人:“那小乞儿过来拦路,说什么今日入殓是上赶着送死的话,简直荒谬!”
商慈此时开口:“小乞丐说得没错,若今日安葬先人尸骨,一年之内,贵府必定再出白事。”
许是遮面的白纱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年轻些的次子也不似长子那般鲁莽,认真听进了商慈的话,皱眉问:“不知姑娘是……?”
“我是谁不重要,今日是未月己日,恰犯重丧,信或不信,全凭你们。”
次子和大哥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送丧队伍都走到这儿了,不可能再回去。”
“准备一个小棺材,里面装桑木或者柏木小人一个,随棺木下葬,可保无虞。”商慈语气有些冷淡,说完转身便走。
小乞丐闻言默然抬头,思索片刻,望向商慈的背影,乌沉的眸子一点点发亮。
那家的长子和次子低语商量了两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又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于是转身叫来下人,临时派去置办木制小人和小棺材。
商慈一边往客栈方向走,一边心下腹诽,如今真是好事也做不得了,那小乞丐虽然出言不太礼貌,但毕竟是好心提醒,不由分说地就被挨了一脚,这也太憋屈了。
虽然对那家长子的做法很不齿,这是牵扯到人命的大事,她扪心自问,不可能视而不见,于是在做了好事的同时,她心里有点不痛快,自然没有好脸色。
商慈有些心痛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可惜了那碗面!
走着走着,商慈似乎察觉到什么,刻意地放缓脚步,走走停停,终于在快走到客栈门前时,她忍不住了,猛地回身。
“小乞丐,你老跟着我干嘛?”
小乞丐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已经很久了,自以为没被她发现,乍见她转身质问,有一瞬间被抓包的慌乱,他很快镇定下来,张口欲说什么,只见面前伸出来一只手,白嫩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碎银子。
“拿去买点吃的吧。”
小乞丐抿抿唇,毫不客气地拿过银子放进怀里,同时裂开一口白牙:“姐姐,你收留我吧。”
“别看我长得瘦,力气大着呢,我什么都会干,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只要每天给我两个馒头就好,我很好养活的,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小乞丐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商慈,心一横,抛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不管你收不收留我,总之,我跟定你了!”
商慈诧异地望着这个比她还略高一些的少年,看样子年纪十四五岁,清澈的嗓音带着些许粗哑,应该是正处于变声期的缘故。他是如何既收了她的银子,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番话的?她这是遇见碰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