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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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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子病情渐有起色,而缉查凶手的行动也在持续当中,宇渊被委以重任,足见当今皇帝对他的重视。

    早晨,太子寝宫静悄悄,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听得见,宇渊和冷刚站在桌边,吉祥如意随侍在殿下身侧,众人屏气凝神,看着曲无容执针。

    曲无容将针插入皇太子十指指尖,拔出针,在伤口处敷上黄色葯粉,然后泡入酒水中,眼见黑血一点一点渗出,溶入酒里;渗出的黑血带着强烈腥臭味,不多久,澄澈酒浆转为墨黑。

    半个时辰后,如意取来一钵新酒,曲无容重复同样动作,然这回,流出来的血已渐渐变成殷红色。

    这诊疗过程,吉祥、如意已看过数回,但每次看,仍忍不住心惊胆颤。

    曲无容按按皇太子的脉搏,点头,再放几次血,他身上的毒便可除尽。

    冷刚递来帕子,替她抹去额间薄汗,扶她走至桌前。

    曲无容提笔写下葯单,交予宫女,吩咐三碗水煎成八分,服二帖。宫女拿了葯单下去办事,曲无容则起身准备回房安歇。

    “姑娘请留步。”皇太子唤住她。

    “有事?”

    曲无容回头。不屈膝、不请安,在皇太子面前,她摆足大夫架式。

    “可否请教一言?”

    “请说。”

    犹豫半晌后,太子开口:“姑娘为何终日以白绸蒙面?”

    “我的脸曾受重伤,为怕骇人,故以白绸覆面。”她的语气轻淡,听不出特殊情绪。

    她的答案引来宇渊侧目。

    说谎,他分明见过白绸下的脸蛋,不仅完美无缺,更是艳光照人。他不懂,曲无容为何说谎,凡女子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谁不争先恐后?

    突地,宇渊想起她的藏私论,想起她的“终朝聚财纳宝,集到多时,命终了”对啊,她视金钱名利如粪土,这种女子怎会想露脸?说不定,就是把后位双手捧上,她也不会多瞧一眼。

    宇渊无法不欣赏曲无容,她的清新脱俗、她的冷漠淡然,桩桩件件都吸引他。

    “不唐突的话,可否请姑娘取下绸帕。”皇太子按捺不住好奇心。

    她瞪视他一眼,语带寒冽:“是很唐突。”

    转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太子寝宫。

    “我想,我把她惹火了。”太子苦笑,对着好友宇渊道。

    “可不是。”

    曲无容非普通女子,谁是帝、谁当王,在她眼中皆一样,说不定她医平民百姓还比医太子皇帝来得尽心。

    “母后喜欢她,想我纳她为妃。”

    “殿下意愿呢?”宇渊反问。

    “她是个特别女子,在她面前,我是男人而非太子,我的尊贵入不了她的眼,她对我不比对宫女太监友善。”

    太子也看见了?宇渊轻笑。

    日前,太监小斌子送汤汁过来,许是新人入宫,对周遭环境尚不熟悉,一紧张,把葯汁洒了,滚烫的汤汁泼掉大半碗,老嬷嬷气得大骂,要他赶紧重新熬葯。

    只见曲无容不慌不忙,说一句:“皇太子喝半碗葯足够了。”

    接着,她就把泼剩下的葯接过来,交给宫女。然后拉起小斌子坐到一旁,掏出帕子、葯膏,细心替他清理伤口。

    老嬷嬷不满,想惩罚小斌子,曲无容却不怕得罪人,全力维护。

    皇太子续言:“对我而言,这是全新经验,从没人这般待我,你是第一个,我视你为兄弟,她是第二个”

    “所以,殿下有意纳她为妃?”

    “倘若她脸上真有残疾,我便要纳她为妃,若没有,金银财宝看她要多少,我都给。”

    “为什么?”

    “我也想在她面前特殊一回,让她知道,我并不是只看重外貌的男子。”他也想要她清丽的双瞳注视他的脸,而不是他发绿的指间。

    “殿下别这么想,若你到过她的竹林小屋,便会发觉,她视钱财如尘土。”他记得那篮“诊金”是怎地随意摆在屋前。

    “她视钱财如尘土?你在鼓励我纳妃。”

    “不,我想告诉殿下,谁在她面前都特殊不了。”

    “是吗?”太子坐起身,精神奕奕对宇渊说:“她很耐人寻味,像一本好书,让我很想努力读到最后一页,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母后的提议突兀,但越和她相处,我越有征服她的欲望。”

    “征服?”征服什么?征服她的高傲、她的冷淡、征服她不食烟火的特殊?

    “你想什么?”太子问。

    “没。”他否认。

    “你对曲无容感到兴趣?”太子笑问。

    “并没有。”这辈子,他再不会对其他女子感到兴趣。

    “最好没有,可别弄到我们两兄弟阅墙。”他半开玩笑。“玉儿还好吧?这段时间为我的病,劳你四处奔波,现下我逐渐痊愈了,你该多花点心思在玉儿身上。”

    想起玉宁,皇太子忍不住担心,玉儿是他最疼爱的皇妹,宇渊是他最知心的朋友,这样好的两个男女分明是天作之合,怎会一个苦、一个愁,一个怨、一个悲。

    “是。”

    “你和玉儿结为夫妻已经五年,也该有个孩子,希望玉儿能一举得男,替钟离家延续香火。”

    宇渊沉默。

    对孩子、对公主,他都愧疚。这辈子,他当不了好丈夫,只能在其他方面尽力弥补。

    “至于颖儿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早该从悲恸中恢复了。”

    宇渊脸色微变,扯唇轻道:“殿下好生休息,宇渊告退。”

    他凝视他,须臾,妥协:“退下吧!”

    他知道自己踩到宇渊的界线了,对宇渊而言,纪颖是不能谈、不能劝的部分,她是他心中的秘密,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

    “贺喜姑娘,皇后很重视姑娘呢,几次问起姑娘,皆要我们姐妹尽心伺候。”吉祥捧来新盆栽,摆在茶几上,是宫里规矩,每逢月半就要换新。

    曲无容看一眼盆栽,那是金制枝、玉雕花叶,终年不萎。

    她不喜欢,她宁爱生长在土地上的繁花绿草,虽躲不过春夏秋冬,却有着金枝玉叶缺乏的生命力。

    “皇太子还不是一样,屡次探问姑娘平日进何饮食,还吩咐御厨,照太和宫给的多备一份,可见太子是真心喜欢姑娘。”如意在她耳边吱吱喳喳,说个没停。

    耳底听着,嘴里闷着,那个皇太子啊盼别给自己招来麻烦才好,曲无容低头,看自己绣得乱七八糟的荷包。

    “姑娘聪明颖慧、仁慈善良、蕙质兰心,大家都好喜欢你。还有啊,上回姑娘救下小斌子,他四处说姑娘的好话,别的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羡慕咱们被派在姑娘身边呢!”吉祥说。

    她们说的是自己?

    原来岁月真会改变人,想当年,人人批评她孤僻倔强、冥顽不灵,没想到,摇身一变,她竟成了蕙质兰心。

    如意端来参茶,放下茶水,她拉起曲无容手臂,笑容可掬道:“姑娘,你当妃子后,可不可以把吉祥和如意留在身边,我们想跟着姑娘。”

    姑娘随性,不爱麻烦人、不摆架子,又从不对他们发脾气,能跟着这样的主子,肯定福气。何况偷偷瞄一眼冷刚,如意颊边浮起两抹红晕。

    曲无容没答话,转头,看见门边脸色难看的男人。

    “冷刚。”

    “是。”他走到她身边。

    “这个给你。”她把线头剪掉,将新绣成的荷包送给冷刚。

    这是她绣的第两百还是三百个荷包?练习那么多回,她仍绣不成一朵新梅,更别说什么鸳鸯蝴蝶,她啊,永远当不成贤淑女子。

    “多谢姑娘。”他看也不看,就要把荷包收入怀里。

    吉祥一把抢走荷包,藏到身后。她尴尬地看看曲无容和冷刚,讷讷说:“这东西做得不够好。”吉祥说得含蓄,事实上是很糟。

    “还我。”冷刚伸手,面无表情。

    吉祥对冷刚温柔笑道:“冷刚哥哥,我带回去修补一下,明日还你。”

    “不必。”

    “你生气了哦?”如意凑到冷刚面前,巧笑倩兮,圆圆的脸、圆圆的笑,圆得让人好幸福。

    冷刚不答,定定望住吉祥,用眼光逼她把荷包还来。

    “别气、别气,荷包不会被吞掉,吉祥姐姐的绣工好得不得了,大家都央求她指点呢?冷刚哥哥,笑一个嘛!”

    如意扯扯他的袖子,仰着脸望他。

    曲无容看着小女儿们的娇憨纯真,她实不该把冷刚留在身边,他应过着轻松日子,有妻子、有孩子,热热闹闹的一生。

    “冷刚。”曲无容出声缓和气氛。“你让吉祥把荷包带回去试试,我很感兴趣呢,她能把我的荷包补救成什么模样。”

    姑娘出口,冷刚自然无异议。

    冷刚退到姑娘身后,两个小爆女笑眯眼挤到曲无容旁边,把荷包摊在桌上。“姑娘,这梅花,不是这么绣法的”

    说话间,宇渊进门,他双手后背,状似悠闲。

    但瞄见桌上的荷包,他的悠闲转为沉重,她的女红和颖儿一样坏透。

    “姑娘不擅长女红?”话不自主吐出,方出言,已然后悔。

    “凡女子都得擅长女红?”板起脸孔,她的口气咄咄逼人,没办法,她见到他,就忍不住嘲讽几句,谁让他们有仇。

    “在下并无冒犯之意。”

    他自怀间掏出荷包放到桌上,那是颖儿第一次的作品。

    曲无容像似触电般,瞠大双眼,凝视宇渊,久久不放,眉目间有着难解的愁绪。

    为什么?差一点点,她问出口。

    “曲姑娘?”宇渊低唤。

    她回神,却回复不了心跳速度,心肝肠胃全扭在一起了,那痛,痛得她汗涔涔、泪潸潸,齿牙紧闭,她没被下毒,却出现了中毒迹象。

    她迅速将宇渊的荷包推开,仿彿上面沾上十哭散,不到一炷香便会要人命。

    “曲姑娘,送荷包之人也不擅长女红,但受赠者收下的是绣者的心意,而不是织工。”说着,他郑重将荷包纳入怀间。

    “你珍藏了吗?”她反射性回答,口气坏到让人无从理解。

    “什么?”他没听懂。

    “你珍藏绣者的心意了吗?”她问,脸上带着一分凄绝、两分怨恨。

    “是的。”

    他居然敢大言不惭说是?

    四目相交,曲无容寒目对他,望得人不自觉泛起阵阵冷意,怒气在她胸中冲撞,急欲寻到宣泄出口。

    而他眼神充满诚恳真心,他是珍藏了颖儿的心意,只是来不及对她表明;他是爱她爱到无法言喻,只是没机会对她说千百声我爱你,他有无数遗憾,但对颖儿的心,真诚无伪。

    两人不语,她的质疑对上他的诚挚,她的怒涛袭击不了他的恳切。

    倏地,曲无容起身,椅子顺势往后倒去,狼狈地,她拖着跛足朝内屋走去,她的恨,何解?

    夜里,屋中燃起油灯,金黄色的灯光照出一室温暖,吉祥、如意无事可做,缠着冷刚说话,他皱起浓眉,手足无措。

    曲无容从书上抬起视线,淡淡笑着。冷刚快被弄疯了吧?

    “吉祥、如意,你们想听故事吗?”她试着解救冷刚。

    “姑娘要讲故事给我们听?”吉祥、如意舍弃冷刚,跳到她身边。

    “不嫌弃的话。”

    “太好了,吉祥,你去泡茶,我去拿些瓜果点心,姑娘,等等我们哦!”说着,两人快手快脚走出屋里。

    只不过是讲故事,又不是看戏,何必又是茶水又要点心?不过,随她们去吧,能替冷刚解围,又教大家愉快,很好。

    不多久,她们张罗了吃食,摆上几把椅子,连同候在外面等待传唤的太监也让她们拉了进来,一人一张椅、一盏茶、一把瓜子,人人有份儿。大家都很开心,只有冷刚还是不快意,因为他被吉祥、如意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去年我和冷刚到安和县,那里正传染疫病,病情散播得非常迅速,全县有半数百姓染上病,大夫想破头,想不出这病源打哪儿来。患者由双足开始出现黑疹,很快地,三五天之内,黑疹扩散至全身,虽不致命,却麻痒难当。”

    “唉呀,痒比痛更难受,我入宫前,家里穷,床铺底下全是跳蚤,每天睡觉这里痒那里也痒,有时候痒得不得了,东蹦西跳,我奶奶老笑话咱们,说是小猴儿在跳舞呐。”小太监插话。

    “别嚷嚷,让姑娘说故事,我爱听。”如意出声制止。

    曲无容低眉浅笑,她喜欢上这份热闹。

    “初到安和县时,看见庸医当街卖葯,一帖五文钱的葯材被哄抬成五十两银,百姓苦不堪言,可那葯只脑控制麻痒程度,断不了根。我们进县府公堂,想听听官医对此病的看法,哪知,官医、衙役全上街卖葯了,衙门里空无一人,我们还被守门的老翁赶出去。”

    “那衙门岂不是大捞一笔?”吉祥问。

    可不是大捞一笔?后来疫情控制住,无耻的安和县令还以此向圣上邀功,得了个六品顶戴。

    “我想,得找出病源才救得了命,传染一定有根源、途径,不会一下子莫名其妙整个县都陷入疫区。”

    “姑娘找出来了吗?您有没有被传染?”太监又加话。

    “我没事,也找出原因来了。有人在水源处漂染布料,染剂有毒,毒顺着河水流下,成了镇民的饮用水。换言之,那不是疫病,而是集体中毒。”

    “后来呢?”

    “冷刚当了几回梁上君子,偷窃库银百万两,拿这笔银子买葯材分赠百姓、雇人四处宣传不可饮用河水。”

    “太好了,疫情控制下来,县民一定当姑娘是活神仙。”

    “精彩的还在后头。”她轻笑。

    人心恶,忘恩负义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

    “还有精彩的?”

    “在源头开漂染厂的是县令的侄子,县令知我花银子雇人四处宣传,直说妖言祸众,要缉拿我们到案,幸而百姓堵在门口,我和冷刚才不至于成了阶下囚。”

    “为了掩护,我们每日住在不同的百姓家中,县令发下公文,不准葯铺把葯材卖给我们,于是明着不敢买卖,葯商只好同我们暗渡陈仓。”

    “好可恶的县令,真该让皇上打他一顿板子。”如意不平说。

    “幸好,病人身上的毒在葯物控制下,慢慢解了,投过葯,河水也渐渐变得清澈。冷刚领着百姓走一趟漂染场,把里面的东西砸的砸、烧的烧,还把县令侄子抓起来痛殴一顿,眼见大势难挽回,民怨高升,县令不得不下纸公文,规定水源上头不准开设染布场,百姓才又敢喝水。”

    “太好了,这就是团结力量大,以后咱们也要团结,那些老嬷嬷才不敢欺负咱们。”

    说话的是前几日被汤葯烫伤的太监小斌子,他让曲无容要到身边来服侍了。

    “你在胡说什么?老嬷嬷不是欺负,是在管教咱们,哪天你学精了、乖觉啦,老嬷嬷哪还会骂你?”吉祥用食指推推小斌子的头。

    “是,吉祥嬷嬷,小斌子错了。”他一说,大伙儿全笑了起来。

    “姑娘,还有没有故事?好好听呐!”如意拉拉曲无容的袖子问。

    “是啊、是啊,再说一个吧!”小斌子道。

    她偏头想想,说:“今年年初,我们路经水云村,恰巧赶上了一场热闹。”

    “庙会吗?姑娘一定得尝尝糖葫芦,那味儿啊,好吃得梦里也会想呢!”小斌子说。

    “偏你那么多话,老打断姑娘,你就安安静静吃东西吧!”说着,吉祥把糕点塞进他嘴巴里,惹出哄堂大笑。

    曲无容微笑说:“水云村里不是办庙会,是在办杀人仪式。他们把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绑在高高的十字桩上面,下方还堆了柴火,村人拿了石子拚命往她身上砸,砸得她满头鲜血直流,奄奄一息。”

    “天呐,没王法啦!”吉祥惊呼。“当时我也这么想,我问村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问之下方知那女子是牛老爹的闺女,未出阁的女子不守贞,竟和野男人暗结珠胎,村人正打算放火烧了她,让村里年轻女孩有个警惕。”

    “太残忍了,两条人命啊,官府不管吗?”如意也忍控不住。

    “我不知道官府管不管,但我是非管不可。冷刚飞身上木桩救人,我挡在众人面前表明身分,我告诉他们,我是京里来的神医,这位姑娘不是暗结珠胎,而是得到一种怪病。

    我当场大声问牛老爹,她是不是逢早便吐?是不是夜里不成眠,常常莫名其妙掉眼泪?是不是发枯、骨瘦、目青、不进饮食?牛老爹被我这么一喊,慌了,直点头。”碰上这种事,哪个姑娘还能吃得下、不掉泪?过度焦虑的结果,自然是发枯、骨瘦、目青、夜不成眠了。

    “然后呢。”吉祥催促。

    “于是,我断她得了怪病,而且此病会传染给别人,若是烧了她,尸骨成灰让大家吸进去,恐怕整村无一幸免。就算埋了她,病毒也会从泥土里面窜出来,这种病唯一的医法就是趁人活着的时候.在身体里面用葯物消灭。”

    “真有这种怪病?小斌子活了十几年啦,听也没听过。”

    “当然是假的,蠢蛋。”如意戳了戳他的额头。

    “那么,他们信了吗?”吉祥问。

    “我当场表演了一手针灸,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诉他们,这种病太难医,我得带她回去找我师傅。然后,我们就把她,连同她的男人一起带离开水云村了。”

    “没人阻挡吗?”

    “有冷刚哥哥在,谁挡得了?”如意说得骄傲。

    “不只没人阻挡,村人还集了一笔钱给我们,感激我拯救了整村人。离开水云村后,我们把那笔银子给了牛老爹闺女儿,助她与丈夫在异地开启新生活。”

    “太棒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才对嘛!”

    “你啊,思春哦,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恶心”

    他们推推吵吵,笑声不断,冷清的屋子热闹了起来,屋外,一个颀长身影伫立,静静望着屋里,看着他们笑闹,他的唇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原来,卸下冷漠,她这般可亲温柔。她真的跟他有仇吧,只是他不晓得仇结在哪里,这些年头,他的确得罪了不少官儿。

    每天,宇渊到她屋前偷听故事,每个故事都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然后,他的飞扬快乐,侯府上下全知道了,他的快乐感染所有人,于是,厨房大婶一面炒菜一面笑着,园丁一边锄草一边唱起山歌,连抹桌子的婢女也忍不住道起八卦。

    “你瞧,侯爷成天都挂着笑,不知有什么快意的事儿?”翠衣婢女推了推红衣婢女,指指甫从窗外走过的宇渊。

    “肯定是皇帝又升了侯爷官位。”红衣婢女放下抹布,歪了歪头说。

    “不对,咱们家侯爷对官位高低没多大兴趣,记不记得去年,圣旨下,升侯爷为一等靖远侯,侯爷也不见开心。”

    “说得也是,会不会侯爷做成了大生意,赚进大笔金银?”

    “更不可能了,咱们侯爷哪天没做成生意,再多金银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不是,自从颖儿小姐去世后,侯爷变了个人似的,成日眉目深锁,弄得公主不开心,四处寻人秽气。真不明白,公主哪里比不上颖儿小姐?虽然颖儿小姐很漂亮,但公主也不差呀!”

    “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问题,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什么西施貂蝉,我还杨贵妃咧!”红衣婢女拍了翠衣婢女一下,笑道。

    “我的意思是,不管长相如何,在有情人眼里,彼此都是最美丽、最英挺的,就是下凡神仙也比不过。”

    “你的意思是,公主再美,也当不了侯爷眼里的西施。”

    “恐怕是,不然侯爷怎么不上衡怡阁来?”

    “那公主要一直守活寡吗?”

    “你瞧,侯爷近来那么开心,说不定和未出世的婴儿有关。侯爷早年失去亲人,身边的亲戚又是可恶得教人恨,倘若,公主生出一个小少爷,你说,侯爷会不会对公主加意疼爱,这一疼二疼呐,疼人心,自会慢慢淡忘颖儿小姐.到时,咱们日子就好过啦”

    砰地,门撞上墙反弹的声音吓着了闲聊婢女,她们同时回头,脸色铁青的玉宁公主射来恶毒眼神,不由自主地,砰,双膝落地。

    怎、怎么会呢?公主明明到寺院里去祈福了呀,不然,她们怎敢放下心大胆说话,平日,大伙儿是连个重声都不敢说。

    “公主”她们双双跪爬到公主跟前,伏在地上。公主未语,她们的泪已先翻落地上。

    “把头抬起来。”公主道。

    “奴婢不敢。”

    “我说,头抬起来!”她大吼一声,顺手抓起杯子往她们身上砸去。匡啷,杯子落在地上,砸成碎片。

    忍住痛,她们抬起脸,在接触到公主凌厉眼神时,心一震,不自主地,又扑回地,不偏不倚,正好扑在碎瓷片上面痛啊!她们忍痛,不敢出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

    “公主,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们是越来越过分了,也敢背后评论主子,是这个府里没有了规矩,还是见我被冷落,人人都能说三道四啦!”

    玉宁公主手朝桌面用力拍去,砰地,骇得两人魂飞魄散,浑身颤栗不已。

    “奴、奴婢该、该死”串串泪水滚下,她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的确该死,我守活寡要你们来四处宣传,可不可以请教一下,谁是侯爷眼里的西施,你?还是你?”她走近,勾起她们的下巴。

    她们眼底的惊惧满足了她的快乐,她喜欢下人对自己恐惧惊疑,喜欢权威压人,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侯府里的当家主母。

    “公主奴婢知错”她们泣不成声。

    “知错?这么简单?既然你们嫌日子难过,那么就打上一顿撵出去好了,反正,侯府也不缺两个丫头。”

    她们吓得瞠大双目,被桃红姐姐打过一顿,没死也半条命啊,上回翠屏姐被打断双腿撵出去,现在只能在街边行乞为生。

    “奴婢该死,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多话了,公主饶命啊”“可我要是不立点威严,你们岂不是在背后到处说我?”

    “不敢了,奴婢发誓,往后要是再多说一句闲话,就让公主把舌头割下来。”

    邦舌头?这倒是好主意,冷哼一声,看在她给了个主意份上,暂且饶下。

    她转过身“桃红,把她们关到柴房里,我说放人才可以放,我没开口之前,谁都不准给她们东西吃。”

    “是,公主。”随身宫女桃红领命,将两人带了下去。

    人走了,又是一室清静,不,不是清静,是冷清,没有男主人的楼阁,女人呐,怎脑旗乐?

    拢拢头发,她坐入椅间。其实,她们并没有说错,她确是惦着这份心思,希望娃娃出世,相公回心转意,从此衡怡阁里有父亲、有儿子,有数不清的欢笑声。

    即便侯爷多情多心,颖儿总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及一缕亡魂?所以,她下葯,宁愿伤心被错认,也要成就一夜,为的就是赌一个未来。

    从前,她不认同母后的作法,她天真相信,只要男有意、女有心,爱情,何等轻易,何况,她的容貌是万中选一,怎有男人不对她动心?若不是挫折太多,她怎须用尽心机。

    只是,她的事儿轮不到低三下四的奴婢来评论。

    披上披风,他不上她的衡怡阁,她便去就他的探月楼。

    玉宁公主推门进入时,宇渊匆匆藏物入怀。

    她看见了,眼神一闪,挂起恬静笑容,隐去满腹不满。

    她知侯爷又在看那个毫无绣工可言的丑荷包,气呵。

    她绣过几十个荷包给相公,他从不贴身收藏,那日心念起,趁相公昏睡,她偷出颖儿做的荷包,本想替他的荷包改个式样,心想,换了花色,把自己叠在他心版中央,颖儿的身影会自他心中逐渐淡去吧。

    岂知,荷包里面,满满的相思豆,满满的红心在桌面上滚动,他爱颖儿的心仍然鲜红固执的他,怎不教人咬牙?

    她怨怼、恨极,几番挫折,气恨难当。

    想纪颖的牌位端坐在钟离家大祠堂,想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掳获了相公的全部心思,她怎能不妒忌,怎能不诅咒纪颖永世不超生?

    “公主,有事?”他温和却疏离。

    “听说相公找到神医,把皇兄的病治好了。”暂且放下仇怨,她端起贤淑笑容。

    “是。”

    “听说那位神医是个年轻姑娘?”宫里来的消息,凡与相公有关,她都不放过。

    “是。”

    “听说她聪明慧黠,相当受欢迎。”

    “对。”

    “我还听说,她拒绝母后的赏赐,不愿入宫为御医?”

    “她对名利看得淡薄,且闲云野鹤惯了,不习惯宫中拘束。”

    “相公和神医姑娘很熟?”熟得知她闲云野鹤、淡薄名利?玉宁两道细眉拢起,不安扩大。

    是很熟,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觉得她熟悉,而从她的故事里,他认识了她的真性情。

    他没回答,望住窗外的相思树,魂魄飞过后宫红墙,飞过重重长廊漂亮的弧线勾上他嘴角。

    她回眸,看见,心惊。

    他在笑,不是敷衍、不是表面作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以为他这辈子再不会笑了,她以为除了腹中胎儿,再没人可以让他敞心开怀。

    是那位神医姑娘把快乐带给他吗?他是为着她而快乐?会否,他的心情打开,是为着另一名女子?是不是,他只爱懂得医术的女人?

    恐慌升起,几度仓皇,一个纪颖已教她揪心,怎能再出现一个女神医,她的序位要往后排过多少轮,相公才看得见她的委屈?

    不行,她得在事前阻止这一切,不让旧事重演。